倪名决几乎一夜没睡着, 辗转反侧到临近天亮才有了些许睡意。
梦是红色的。
那是血的颜色。
林昭的血。
他大喘着气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坐起身, 一背的冷汗, 上身裸///露的皮肤一经暴露在冷气开到22度的室内, 立刻竖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稍稍平复了心情, 倪名决才意识到那连续不断的“嗡嗡”声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林幼华给他打电话了。
自林昭死后的两个多月以来,他和母亲的联系少得可怜。
最近的两次, 一次是他衔接班请假, 徐忠亮不同意, 要他家长来请,他没有直接联系林幼华,联系了她的助理, 不过她助理看到来电, 直接把电话给了林幼华, 林幼华的声音很疲倦,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名决。”
他开门见山:“我想请假,班主任让你打电话给他。”
当时林幼华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一会, 问:“你想请多久?”
倪名决原本跟徐忠亮提的一周, 到了这会,改了主意, 直接三倍起叫:“我不想去上衔接班。”
林幼华真的变了,面对这样无理取闹的狮子大开口, 没有发怒,竟心平气和地一口答应了:“好。”
另一次联系是军训之前,林幼华不知道怎么得知的他手受了伤, 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接,她打给了陆沅。
陆沅接了电话,向他转告:“你妈让你好好养伤,别去军训。”
其实,如果林幼华不打电话,倪名决确实没打算去军训,他找医生开好了证明,也填完了军训请假的手续,家长签字那一栏,他自己签上了林幼华的名字。
但谁叫林幼华打了这通电话。
至于今天,林幼华会打电话来,目的也很好猜。
今天是他十六岁的生日。
倪名决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接起来了。
“喂。”少年的声音沙哑着,鼻音很重,听不出喜怒。
林幼华说:“我吵醒你了吗?”
“有事?”倪名决问。
“今天回家吗?”踟躇两秒,林幼华说,“你爸爸今天也特意把时间空出来了,我自己学着做了蛋糕,味道还不错,你有喜欢的图案吗?”
记忆中强势专治、说一不二的林幼华何曾用这般小心翼翼的口吻说过话。
从前,像做蛋糕这样的业余爱好,林幼华绝对嗤之以鼻,在她眼里这叫不务正业,浪费时间。
倪名决闭眼复睁眼,眼前还残留着闭眼瞬间眼前蔓延的血色,他吐出一口气,那些锐利的、带刺的语言偃旗息鼓,最终,他只冷淡地说了一句“不回”。
撂了电话,倪名决重新躺回去,看着天花板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把手从外被摁下的轻微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万千,来人动作很轻,唯恐把他吵醒。
房间里拉着遮光窗帘,光线很暗,袁一概看不清,只看到倪名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袁一概慢慢关门,拦住想挤门而入的王中王,小声说:“诶诶诶,别去别去,你舅还在睡。”
倪名决掀了被子坐起来,把他叫住:“一概。”
“匿名你醒了啊?”袁一概又把门开大了,王中王顺利从门后挤进来,狗爪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它跑到倪名决床边,两只前脚搭到床沿上。
“嗯。”倪名决薅了几把王中王的头,问袁一概,“你怎么来了。”
“我跟陆沅刚从昭昭那回来。”
倪名决反应很平静,拍了拍王中王的头:“你也去了?”
“它差点把别人的贡品水果给吃了。”袁一概哭笑不得地说。
倪名决也忍俊不禁地翘了翘嘴角,又拍一下王中王的头:“去上坟还惦记着吃,没良心的狗东西,馋死你算了。”
袁一概摁亮房间里的等走进来:“匿名,你绝对猜不到我在山上看到了什么。”
倪名决抬眸看他。
袁一概没卖关子:“王中王不是去吃人家的贡品吗,我就追过去死命把它拦住了,结果我发现旁边那座坟墓是明灼她妈妈的,就在昭昭正下方。怪不得我从来都只听她说她哥哥姐姐怎么怎么样,从来没听她说过妈妈……她好像也没提过她爸爸是吧?而且最奇怪的是他妈妈墓碑上都没有写时间,明灼的名字还是用油漆写上去的,不是刻的。”
倪名决记起自己和傅明灼在山上的那次遇见,那会他心烦意乱情绪失控,哪里顾得上思考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后来每次跟她相处,她都是那副没心没肺没烦恼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孩,根本不知人间疾苦,他也就下意识没把那天她扫墓的事想的太严肃。
现在想来,那天的雨那么大,她和她的家人却还坚持上山探望,墓主人的身份必然非同小可。
温室的花朵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痛楚。
人间多苦难,又有谁能幸免呢。
袁一概的话题又转到了陆沅身上:“陆沅这样下去不行啊,抽烟抽得太猛了,人都瘦得脱相了。他还准备去上学吗?要我说干脆也转来嘉蓝跟我们一块得了,一个人待在明辉有什么意思。”
陆沅比他们大一届,事实上他只比倪名决大一个多月,他七月底的生日,而倪名决9月4号的生日,正好被拦在了6岁上一年级的线外。陆沅正在明辉读高二,按照原计划,他们所有人都是会去明辉上学的。
袁一概跟倪名决聊了会天,他家里给他打电话问他回不回去吃午饭,袁一概看倪名决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就说回,等挂了电话,他跟倪名决告别:“那我回去了啊,你再睡会。”
倪名决点头。
袁一概叹了口气,好几次张嘴想说什么,书包里鼓鼓囊囊的。
“想跟我说声生日快乐?”倪名决看穿他的欲言又止。
既然是他自己提的,袁一概松了一口气,把书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鞋盒来,正是倪名决前几天被水淹没的那双,“没想到你自己也买了,买都买了,你就两双调换着穿吧。生日快乐。”袁一概踟躇着,小心翼翼组织语言,“我知道你现在快乐不起来,但是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代替昭昭好好活,你知道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代替她活下去的人。”
倪名决拿着鞋子,低头沉默不语。
袁一概拍拍他的肩,走开了。
“一概。”倪名决把他叫住。
“啊?”袁一概回头。
“留下吧,陪我过个生日。”
傅明灼闲着也是闲着,一觉睡到自然醒,在家吃了个午饭,真的去陪林朝过生日了。
林朝把地点约在一家ktv的包厢里,点歌屏正在播放童声版的《祝你生日快乐》,林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跟着节拍敲话筒,看到傅明灼进来,她也不起身,朝旁边沙发扬了扬下巴示意傅明灼坐。
“原来你真的没人陪你过生日啊?”傅明灼第一句话就如是说。
林朝听出她的潜台词了——你人缘真差。
她翻了个白眼。
傅明灼环顾四周:“你的生日蛋糕呢?”
“没有。”林朝说。
傅明灼瞪圆了眼睛:“连生日蛋糕都没有,那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林朝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答非所问:“那你怎么过生日?说来我参考一下。是不是开个很盛大的宴会,叫一大群亲戚朋友给你庆生?”
“你想多了。”傅明灼说。
林朝并不在意傅明灼的答案,她闭上眼睛,类似呓语:“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又成功勾起了傅明灼的好奇心:“为什么?”
林朝没再说话。
她睡着了。
“林朝,林朝。”傅明灼叫她。
林朝没反应。
这下傅明灼傻眼了,觉得自己被嫖了,哪有人这么过生日的,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招呼,居然管自己睡了?
她原想一走了之,鼻子却灵敏地闻到空气中的酒精味。
这人还喝酒了?
傅明灼凑近去闻了闻,更浓重的酒精味扑鼻而来,喝酒了,确认无误,而且她还在林朝的嘴角发现了淤青和裂痕,像是被打了。
不知怎的,傅明灼没有离开,默默在旁边坐下了。
林朝足足睡了两个多小时才醒来,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然后跟傅明灼大眼瞪小眼互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接着,林朝不可置信地问道:“小鬼,你为什么没走?”
傅明灼说:“因为我想知道夏芝芝在背后说我什么了。”这问题困扰她两天了。
星期五的时候,林朝听到夏芝芝和顾愿几个在聊天,顾愿心情很差,起因是因为倪名决前一天放学不肯背她过水,却背了傅明灼。
有女生安慰她:“你跟傅明灼有什么好比的嘛,她连大姨妈都没有,我就不信倪名决会喜欢她。”
夏芝芝语气有点微妙:“就是啊,她不会发育,以后也生不了孩子,连个正常的女人都算不上。真可怜哦。”
“好奇心会害死猫,你知不知道?”林朝轻嗤,“明知道是不好听的话,为什么还非要听?”
见鬼了,回想到星期五那一幕她为什么又开始生气了。
这小鬼有那么多人喜欢,轮得到她心疼吗?
那好吧,傅明灼勉为其难换话题:“你被谁打了?”
林朝耸肩:“我爸。”
傅明灼的眼睛里瞬间求知欲爆棚,巴巴地等着林朝说下去。
林朝遂了她的意:“那天来学校接我的女的,记得吧?”见傅明灼点头,林朝继续说,“那我后妈,小三上位的,害得我爸妈离婚了,后来我妈也不管我了。那贱货一直装模作样对我好,因为她来学校接我我没给她面子骂她□□,我爸一生气就打了我一巴掌,让我滚。”
傅明灼还在等后续。
“说完了。”林朝说,“小鬼,你爸打过你吗?”
傅明灼顿了一下,摇头。
“想想也没有。”林朝说,“懂了吧,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
林朝第一次见到傅明灼,像所有人一样诧异于她孩童似的外表,林朝原以为她是跳级生,没想到她是正儿八经正常年龄上的学,相由心生这话不假,傅明灼的幼稚不仅仅表现在外表,更表现在内心,这种涉世未深的单纯和童真,得是一个家庭怎样精心、全方位无死角的保护和娇惯,才能让它停留在一个高中生身上。
这小鬼天生就是被人宠爱的命,开学第一天,老师已经把她捧在手心爱护,同班同学一个比一个喜欢她,就连倪名决——整个班里林朝唯一能入眼的人,看着傲的要命,却也给了那小鬼特殊待遇。
林朝与其说是不喜欢傅明灼,倒不如说是嫉妒。
同样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有人被陌生人围着转,有人被最亲的人抛弃。
一句话后面藏着那么多弯弯绕绕,傅明灼当然听不懂,她皱起鼻子,露出一个费解的表情,过了会,试探着问说:“你在发酒疯吗?”
林朝:“……”
离开ktv前,林朝给自己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傅明灼听完,说:“你唱的还挺好听的。”
林朝抽了抽嘴角:“就一首生日快乐,你还能听出好听来,厉害。”
傅明灼说:“我可是专业的。”
“怎么个专业法?”林朝问。
“学过音乐的那种专业。”傅明灼说。
林朝好奇:“你学的什么?”
傅明灼说:“架子鼓。”
林朝:“……”
退了包厢,两人向外头走去,傅家的司机已经在路边等候。
傅明灼问林朝说:“你回家吗?”
“不回。”
“那你去哪?”
“随便吧。”林朝说。
“哦,拜拜。”傅明灼走了两步,回头,“那你要不要去我家?”
上了傅家的车,林朝冷静下来,渐渐有些后悔,打定主意在傅明灼家待一会就找借口离开。
车开进小区,傅明灼突然“咦”了一声,手脚灵活地越过林朝的膝盖,趴到了她旁边的窗前,并快速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喊:“一概,一概!”
司机大叔把车停下。
袁一概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明灼,你怎么在这?”
“我家在这啊。”傅明灼瞥到他手里的蛋糕盒,“谁过生日?”
“你家也在这啊?匿名过生日。”袁一概自作主张替寿星邀请傅明灼,“明灼你也一起来吧!”
傅明灼就等他这一句话,本来她今天去陪林朝过生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吃蛋糕吃个爽,谁料到林朝过生日居然连蛋糕都没有。
这会面对袁一概的邀请,她当然是满口答应,热情邀请袁一概上车:“上来,一概,你坐我家车走,这里到倪名决家还有好远呢。”
袁一概绕到副驾驶座的时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傅明灼怎么知道倪名决住哪?这两个人的关系也暗戳戳进展得太快了吧?
等袁一概上了车,傅明灼趴到副驾驶位的椅子上去了:“那你不介意我再带个人吧?”
袁一概回头,看到后座的林朝。
林朝露出经典的痞笑:“hi。”
傅明灼说:“她也今天生日。”
袁一概的表情变得很精彩,话都说不太利索了:“你你……你也今天生日?”
这下袁一概没空关心傅明灼怎么知道倪名决住哪,也不关心傅明灼怎么和林朝好上了,他恨不得立刻消失,弱弱地说:“明灼,那不是匿名家,是陆沅家,匿名只是最近住在陆沅这里。”
袁一概是在委婉地表达拒绝——我们要去的不是倪名决家,而是倪名决的朋友家,不适合随便带朋友。
“嗯……”傅明灼眨了两下眼睛,看起来挺郑重其事的。
她一定是听出潜台词了,袁一概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
傅明灼对司机大叔说:“李叔叔,你还记得前天跟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个人他家里怎么走吗?我不记得了。”
袁一概:“……”
袁一概心惊胆战,越想越觉得自己必须给倪名决和陆沅打个预防针,他给倪名决发微信:我碰上了明灼,带她一起?
倪名决答应得很爽快:噢。
袁一概:明灼还带了个朋友一起。
倪名决:随她吧。
袁一概:那朋友你也认识。
倪名决不耐烦了:我他妈在给狗洗澡,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袁一概一次性说完了:明灼带林朝,林朝也今天生日。
倪名决:“……
袁一概的预防针打得很不及时,反正倪名决完全没来得及跟陆沅知会一下,傅家的车子就停在了别墅外头。当然,倪名决觉得也没什么知会的必要。
傅明灼脚步欢快地跑近栅门,先热情地跟王中王打招呼,照样去了姓:“中王!”然后才轮到倪名决:“倪名决,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倪名决第二次看到她没穿校服的样子,跟开学第一天一样,她还是穿了一套白t恤搭配宽松背带裤,酷酷萌萌的。
傅明灼走近些,围着耷着毛的王中王走了半圈,确认了,蹲下来看倪名决洗狗,嘴里感慨着:“它不是虚胖,是真胖。”
王中王不满地甩了她一身泡沫。上次让由着她说旁,是它饿了顾不上。
倪名决离得近,被甩得更惨,他皱起眉打了王中王一下,“草,别动。”然后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泡沫,对傅明灼说:“它最讨厌别人说它胖。”
傅明灼根本不听劝,火上添油:“嚯呦,这么胖还不让人说啦?”
“……”又被王中王甩了一身泡沫的倪名决眯起眼睛,二话不说,捧了一把泡沫直冲她面门袭去。
事发突然,傅明灼吓得一个没蹲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倪名决发出一声愉悦的笑来,余光瞥到林朝和袁一概一起进来,他停止跟傅明灼的打闹,朝二人看去。
林朝挑眉,吊儿郎当地:“生日快乐。”
“嗯。”倪名决应了一声,“进去坐吧。”
袁一概招呼林朝在客厅沙发坐下,自己去厨房监督陆沅家的阿姨有没有给他做他最爱的菜。
屋里隐隐有吉他弹奏的声音,似乎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林朝一个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走下了地下室的楼梯,站到门前。
果然,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门虚掩着,她轻轻退开一条缝。
是个很很宽敞的乐室,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很多乐器,钢琴,吉他,贝斯,架子鼓,合成器,书架上摆满了音乐相关的书籍和曲谱。
有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在弹吉他,手法熟练,干净的手指轻轻拨动,流利的音符便倾泻而出。他嘴里叼了根烟,橘色火星明明灭灭。
不消多说,是袁一概口中的陆沅。
陆沅余光注意到门开,看去,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他停下了弹奏,咬着烟问道:“匿名的朋友?”
“对。”
陆沅颔首,继续弹奏,是一首外文歌曲,来自rachaelyamagata的《dealbreaker》,林朝挺喜欢这首歌,跟着哼唱了一遍。
女孩子的声音很轻,慵懒又随意,带着少女独有的懵懂和青涩。
乐声缱绻,一点点温柔,一点点忧伤。
一曲完毕,陆沅抬眸,语气很淡:“唱的不错。”
林朝问:“你玩乐队?”
“曾经。”陆沅把烟摁灭在烟灰缸中。
林朝:“为什么现在不玩了?”
“缺了鼓手和主唱。”
林朝原想说外面有个小孩自称会打架子鼓,而自己的嗓音勉强还过关,刚好可以凑齐空缺,不过话在喉咙口滚了一圈,又咽下去了。
她很久以后才明白为什么。因为她的防备意识比心跳提前一步察觉到了失控的预兆,趋利避害的本能下,她选择了逃避未知的危险。
陆沅继续下一首曲子。
林朝没有听过。
陆沅弹完整首,抬头问:“不会?”
“不会。”
“那你会什么?”
林昭想了想,扬了扬眉:“生日快乐。”
陆沅意外,随后了然,他的手虚虚在弦前挥了两下,落了下去。
简单的生日快乐歌被奏响。
林朝走到他身边,静静听。
等他弹完,她大方朝他伸手:“我叫林朝。”
陆沅的身体一下子被定在原地僵住了,过了几秒,他问:“哪个zhao?”
傅明灼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倪名决把王中王洗干净,自告奋勇要给王中王把狗毛吹干。
阿拉斯加毛多且长,每次吹干都要花费半天,有人主动揽苦活,虽然她眼冒精光的样子有点可疑,但倪名决也没多想,跟她交代了一点注意事项,看她动起手来还算有模有样,也就放心了,给王中王洗澡溅了他一身的水和泡沫,他也得去洗个澡。
殊不知,他一走开,傅明灼就对王中王说:“中王,我喂你吃火腿肠,还给你吹头发,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待会你要乖乖让我骑马,知道吗?”
二十几分钟后,倪名决洗好澡换好衣服下楼,去检查傅明灼的劳动成果。
院子里的场景让他不可置信地顿住了脚步。
傅明灼跟王中王纠缠在草坪上,王中王肚皮朝天,挥舞着胖腿,躺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而傅明灼头发乱糟糟,正双膝跪在地上,用尽全力试图抱王中王起来,不过她还没有狗重,小脸通红,拿王中王完全没办法。
一人一狗,都是满身的草屑,脏不溜秋。
倪名决:“……”
他扬声:“傅明灼,你在干什么?”
听到倪名决的声音,王中王仿佛见到了救星,一个猛地起身,差点把傅明灼掀翻在地,它逃也似的冲倪名决直奔而来,躲到了他的身后,寻求他的庇护。
傅明灼脸不红心不跳,仗着王中王不会说话,指鹿为马:“它不肯吹干,我在拉它。”
倪名决信她个鬼,王中王最享受边梳毛边吹风的感觉,根本不可能逃避。
“名决,阿沅,两个小姑娘,快点吃饭啦。”阿姨已经凭着精湛熟稔的厨艺一手搞定了生日宴,吆喝大家吃饭。
袁一概早就馋得不行了,迫不及待帮她一起端菜。
“知道了。”倪名决冲屋里应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门外的傅明灼身上,良久,他嫌弃地说:“你看看你脏的。”
一桌子人在桌前落座,袁一概要先吃饭,但傅明灼眼馋蛋糕很久了,当然要先吃蛋糕。
从小到大,但凡碰到跟别人意见不合的情况,傅明灼必然是赢的那一个。
这次也不例外。
袁一概妥协,敲着筷子埋怨道:“甜点总是饭后吃的,谁饭前就吃啊。”
傅明灼不理袁一概,热情地替倪名决在蛋糕上插上两根形状为“1”和“6”的蜡烛,还不由分说给他戴上寿星帽,要不是她不敢用打火机,她肯定把蜡烛也给他点上,她怂恿道:“快,点火,许愿。”
倪名决将蜡烛点燃。
阿姨替他关了灯。
火苗跳跃着,映在他眼底,亮晶晶的。
他闭上眼睛,似乎并没有愿望可以许,心里像破了个洞,冷风拼命灌进来,从前和林昭一起庆生的画面历历在目。
小的时候,林昭很笨,连蜡烛都不会吹,他吹完自己的,就马上把她的也吹灭,林昭嚎啕大哭。
再大点,他已经不喜欢吃蛋糕了,也根本不相信许的愿会成功,趁她还在认真许愿,往她脸上抹上一大把奶油,图案花了,她气得差点哭出来,那是她自己在蛋糕坊做了一下午做出来的,还被林幼华批评了很久。
上一个生日,林昭送了他一把很炫酷的贝斯,而他什么都没有给她准备。
明明他才是哥哥,不过事实上,这近16年来一直是林昭迁就他更多。
他还来不及疼她,像一个哥哥该做的,就像傅明灼的哥哥对傅明灼那样。
所有人安慰他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替昭昭好好活下去”,只因为他们是传说中一个割破了手另一个也会手指疼的孪生兄妹,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血缘关系,可昭昭是昭昭,世界上仅有一个的昭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她活。
他也不能。
从今以后,他们共同的每一个生日都只剩他一个人庆祝。
不,还有什么庆祝可言?分明是剜心蚀骨的提醒,提醒与他并排前进的生命永远停止了成长。
以前他只比林昭大十分钟,可林昭再也不会长大了,永远停留在未满16岁的夏天。他会慢慢比她大一岁,两岁,五岁,十岁……
愿望想了良久,还是作罢。
最后,他忍住喉咙不断翻涌的猩甜,在心里默默念说:“昭昭,祝我们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憋死我了,终于可以喊冤了,匿名没有白月光!!!昭昭是他的孪生妹妹啊啊啊啊啊!
啊,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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