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烨等人请求协助查阅卷宗的表文很快就发还了下来,女皇陛下果非常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这件事上给予了他们最大的便利,一应涉案卷宗,皆允许他们自由查阅。
有了这样的尚方宝剑在手,郭烨他们也不会客气,先直奔夏官衙门,调取当年千牛卫调动的卷宗。
千牛卫,全称“左右千牛卫”,“千牛”一说,最早见于帝王随身携带的防身御刀,叫做"千牛刀",名字就是典出《庄子》,寓意"锐利可斩千牛"。后来到了北魏时,出现了一种高级禁卫武官,他们除了负责皇帝的安全,还掌执御刀"千牛刀",这种禁卫武官被称之为“千牛备身”。千牛备身发展到先帝时,人数壮大,被独立成卫兵编制,称之为“左右千牛府”,但朝野俗称“卫兵”,千牛卫虽是十六卫中的两卫,但并不遥领府兵,而是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内围贴身卫兵。
郭烨他们最初想要寻当年的千牛卫大将军和将军一流的将领进行询问,如果真的有什么秘密,他们无疑是最可能知道的人,而且有圣旨在手,也不怕对方知情不报,欺君之罪可不是谁人都担待得起的。
可惜的是,在查阅了卷宗之后,他们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施行就已胎死腹中,倒不是说有人不配合他们,只是时光荏苒,近三十年过去,当年身居高位之人,此时都早已作古,郭烨他们纵是有陆广白这样的顶级仵作在手,却也没办法让一堆枯骨开口说话,因此这条路只得作罢。
没奈何,他们只得把目光投向事发当日,宿卫在合璧宫附近的千牛卫兵卒身上。
这些兵卒当年都是少年郎,倒不至于在这三十年间就尽数老死,只是不同于醒目的大将军和将军,这些小卒子人微言轻,却是不会有直接的记录。因此郭烨他们不得不又颇费了一番手脚,先是调阅了当年千牛卫的调动记录,查找到随驾合璧宫的卫兵,再倒回去查阅这支卫兵下辖的人员名册。
也真亏得他们有女皇的敕旨在手,一旁陪同的夏官衙门主薄便是再不耐烦,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要不然照他们这般折腾法,人家怕是早把他们轰出去了。
“诸位不良人,你们要找的人员名册俱在此处了,不知可还有其他需要在下襄助之处?若是没有的话,在下这便忙它的事去了。当日事当日毕,这要完不成,今日放衙便要迟了。”夏官衙门主薄抱来厚厚一沓名册,“砰”地放在郭烨等人面前的条案上,大口喘着气,倒也没有耽误他一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道。
他只是一个文官,身单力薄,今日陪郭烨他们翻箱倒柜在故纸堆中折腾了一天,这时也是累得够呛了,却又不敢冒着抗旨不遵的风险跑路,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郭烨等人,祈求他们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放衙?”郭烨一惊,抬头看窗外,才发现夕阳西斜,居然已是快近黄昏,又是一天就这么不知不觉在忙碌中过去。
“当然,当然。”
他站起来,歉意道,“耽搁了主薄大人歇息的时间,我等真是不胜惶恐啊!”
“无妨无妨,那在下这便告辞了。”
主薄已经连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得到郭烨的首肯,摆摆手,转身就走,仿佛唯恐多留一刻郭烨他们就会改变主意一般。
“看你把人吓的。”纪青璇眉宇间也有一抹疲惫之色,但看到主薄滑稽的神态,还是忍不住抿嘴一笑,挤兑郭烨。
“就是就是。”
李二宝和张小萝武艺不凡,加上这等查阅卷宗的事情,又不需要他们决断,两人精神倒是好得很,闻言嘿嘿取笑道,“郭大哥,若是没有敕旨护身,这主薄怕是恨不得把你的肉一块块咬下来哩!”
“这能怨我么?”
郭烨叫起了撞天屈,随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他倒是解脱了,咱们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啊!”
帝王出行不是一件小事,随侍的侍卫称得上人山人海,这么多兵员名册,他们自不可能一一抄录回去,只得在夏官衙门中借了一间公事房,秉烛搜寻起适合询问的目标人物来。好在有了敕旨,倒也无人与他们为难,一切大开方便之门,甚至还有夏官衙门的厨子送来晡食,他们只需要将精力专注于卷宗本身也就是了。
幸运的是,和其他兵员来自于府兵的卫军相比,千牛卫因为是帝王卫兵,因此对忠诚的要求尤其高,所以千牛卫的士卒,至少得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方才有资格入选,且待遇优厚,最次也是七品官阶。
这无形中就让郭烨他们搜寻的范围小了许多,不然如那些府兵,放下兵戈就是田间一老农,你让他们何处寻去?
更重要的是,这些当年的千牛卫士卒,得父辈荫庇,自身履历也自不凡,在这二十余年间大多青云直上,陛下改周之后迁都洛阳,他们也大多跟来了洛阳,这却是又省去了郭烨他们奔波之苦,不然还得跑回长安,那真是要人性命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郭烨苦中作乐地叹息一声,随手取过一本兵员名册,与右手边另一本名册细细对照起来。
在那上面,却是如今记载着当今军中军官的情况,不出意外的话,这也是当年那些千牛卫中相当一部分士卒的晋身之处了。
足足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待到东方微明,他们方才确定了部分当年守卫绮云殿的侍卫而今的下落,将其抄录了下来。
“郭大哥,当年守卫绮云殿的千牛卫,只要人还在洛阳的,都抄在这份名册上了。我们莫不是要一个个去过问?”
晨曦照进窗户,落在案几上已经薄了不少,但依然相当厚重的名册上,李二宝的脸都快皱成了菊花,不情不愿地问道。
“不然呢?”
操劳一夜的纪青璇似也有些烦躁,闻言不悦道,“你不想一家家去问,人家还不一定肯见你呢。你看看这上面的人,可有不少现在都已身居高位,虽平日里声名不显,但若联合在一起,也是朝堂上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呢!”
“不肯见?”
郭烨闻言也是一阵头大,忍不住发狠道,“陛下想查的事情,他们难道还敢推三阻四不成?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回头让二宝把敕旨顶在头上去叩门,郭某倒要看看,谁还敢把我们拒之门外!”
“休得胡闹!敕旨岂是这般用法?!”纪青璇听得哭笑不得。
若真照郭烨这法子去做,固然是没人敢不配合他们了,但也等于是把女皇陛下和这些军官都得罪死了,有职司在身还好,一旦有天陛下不需要他们查案了,泼天大祸恐怕顷刻就至,在座的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郭烨也知自己的方法不具可行性,犹豫了一下,道:“想要一一拜见名册上的这些大人们,恐怕咱们还需求人啊。”
“求人?求谁?”
“谁管用求谁。”
郭烨把手一摊,挨个把名字数过去,“咱们不良司的薛不良令、王无择王公子、冯永年冯将军,总之,只要能跟卫军扯上关系的,咱们索性一个个问过去,只盼着他们能为我等引见一二,也能省下我们不少力气。”
纪青璇闻言不由得一阵苦笑,但也不得不承认,郭烨说的这的确是个办法,犹豫片刻之后,颔首道:“就照你说的办吧!”
随后的日子里,郭烨等人在各位熟人的引见下,不断穿梭于当年千牛卫兵、今日各方武官的府邸之间,只是忙碌的结果,却是让他们大失所望,看在薛不良令等人的面子上,这些前辈人物对他们个个客气有加,可一旦当他们问起当年发生在合璧宫绮云殿的旧事,这些如今也算显贵的武官们,无不变了脸色,大多数都露出讳莫如深的态度,就算偶有几个愿意谈及的,也无法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日,当他们拖着疲沓的身子,再次求到一个祝姓折冲都尉门下时,这位祝都尉似乎不忍他们再如此劳苦奔波下去,叹了口气,劝道:“祝某知你们在查当年绮云殿的旧事,当年的老兄弟们,早把消息传过来了。只是听祝某一句劝,如果你们真心想查出些什么来,就莫要再在我们千牛卫身上花心思了。千牛卫中可能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此时都已不在人世,剩下的,祝某已算是职位最高的了,可我们自己都还是两眼一抹黑呢!”
郭烨见他不同于其他人的客套,而是愿意与他们多说几句真心话,忙追问道:“祝都尉,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祝某倒是想知道啊,可惜真的爱莫能助。”
祝都尉把他们送出府外,临别之前,犹豫了一番,还是道,“诸位小友,若是来日真查出些什么,还请告知祝某,身为卫兵,却不能护太子殿下周全,祝某内心有愧啊,此事若不能弄个明白,他日就算身入九泉,恐也难瞑目。”
“自然。”
郭烨等人听他如此说,也只得应了,告辞而去。
只是走到半途,郭烨忽然眼睛一亮,喝道:“等等!”
“为何一惊一乍的?”纪青璇等人埋怨道,“当真是吓煞旁人。”
郭烨却不理她们的抱怨,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祝都尉方才措辞?”
“措辞?”
“他说不能护太子周全,内心有愧,若孝敬皇帝真是抱病而亡,他为何要愧疚于心呢?对不对?”
郭烨越说越觉得有理,惊喜道,“看来祝都尉至少能确定,当年孝敬皇帝的确是死于暗算……走,我们回去!”
只是,当他们再赶回祝都尉府上时,对方却像是早已料到他们会去而复返一般,大门紧闭,任他们如何叩门,都沉默不应了。
“待我砸开他的门,他莫非还敢抗旨不遵不成?”李二宝牛脾气上来了,咋咋呼呼地呼喝道。
“二宝,休得胡来!”
郭烨蹙着眉头,盯着祝都尉府邸紧闭的大门沉思片刻,忽然怅然一叹,道,“走吧,我们回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