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博士何以教我?”
郭烨一听黄怀信的话,顿时知道这人手上,恐怕确是掌握了一些自己等人不知晓的东西。
“你们能找到老朽这里,想必是从当年东宫中的旧人口中,得知了老朽曾抄录从合璧宫传回来的文书的缘故吧?”黄怀信虽然老迈,但却并不昏庸,一口道破了郭烨等人的来意和来历。
“不错。”
郭烨点头,“为了查清当年的旧事,我们可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把可能的知情人都拜访了一个遍!”
“这般说来,此事你们是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了?”黄怀信问道,浑浊的老眼中,流溢出一抹希冀之色。
“当然!”
郭烨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若是敷衍了事,那还不如不查!我等又何必空费如此心力呢?”
黄怀信闻言目光定定地盯着郭烨的眼睛看了许多,像是要确定他的话是否出自真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郭烨明显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点一点表露出来的激动之色:“如此甚好,老朽那些旧友沉冤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洗雪之时了!”
“沉冤是否能够洗雪,还需黄博士你的配合啊!”
郭烨道,“我可是听说,你宁可与那些老友翻脸,也不愿让那证据大白于世,不知这是何道理?”
“并非老朽不愿啊,只是当时时机未至,那些东西就是拿出来也不知托付与谁,反而可能被谋害太子殿下的人毁了去……”
黄怀信长叹一声,“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老朽当年虽然抄录了殿下最后的药方和治疗记录,但这么多年下来,却并未从中研究出任何不妥之处,贸然拿出来,与此事根本是有害无益。不过现在老朽已是将死之人,你们又正好找上门来,也算是天意要老朽如此,便将这个秘密托付给你们了。”
“难道那些东西传回药藏局之时,就已经被人篡改过了不成?”纪青璇蹙眉猜测道。
“应该没有。”
黄怀信年老体虚,已经吃不住力,便走到一旁的墙角靠坐下来,道,“那些记录老朽多年来昼夜推敲,却是并未看出任何篡改的痕迹,如果真是被人做过手脚,那此人的医术必是杏林妙手一流。可能把医术研习到这个地步之人,想来必不会做出这种犯上作乱、伤天害理之事。”
郭烨闻言一阵皱眉,对这种把医术和人品挂钩的荒谬论调,他心里自然是老大不赞同的。
不过他也知道,对黄怀信这种从医一辈子的老人来说,医术就是他的信仰,会有这种观点也不足为奇,更何况,他从不同的角度,也推断出了相似的结论,当下便点头道:“不错,当年运回东宫药藏局的卷宗,上面记录的应该是太子完整的诊治过程。正因为看起来没有问题,那些人才会一时疏忽,将其放了过去。等事后想想觉得不对,才会再追到药藏局将其运走销毁。不然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冒着露马脚的风险,多此一举。”
“那黄博士你究竟将这些卷宗放于何处了?”纪青璇终是问到了关键点。
“去城北安喜门外八里,过官道再行七里余,有孤山一座,山上建有一小庙,庙中有僧二人,为一对师徒,那师父法号悬踪,算来已近耄耋之年,也精通医术,与老朽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老朽抄录的这些案卷,就托付在他之处。”黄怀信说了一个极偏僻的地名。
光听他的描述,郭烨就觉得,若无人指点,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往这种荒僻处去寻一所山间小庙。
“把东西藏得这么远,你自己要推敲起来也很不方便吧?”他苦笑道。
“早年老朽腿脚还利索时,经常要往来洛阳周边的山民间收购药材,与悬踪也是那时相识的,每月往来,倒也不觉难走。这些年虽然年纪大了,走动得也少了。但这么多年昼夜苦思,早已将卷宗中的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中,正本放在悬踪那里,老朽心里也安稳。毕竟除了你们,老朽从未将自己与悬踪的关系对任何人讲过。”
“明白了,此事真多亏了黄博士。”
郭烨站起来,道,“你暂时不必担忧自己的处境了,我们会为你作保,延迟你的行刑日,待此案一了,我们必会上报陛下,为你将功折罪,不说大赦,至少免除大部分刑罚是没有问题的。”
“不必了。”
黄怀信闻言,脸上却是殊无喜色,他闭上眼睛,淡淡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姓章的当年趁东宫之人落魄,肆意妄为,造下罪孽,与老朽有血海深仇,老朽取他性命,也算是得偿所愿。如今太子殿下的冤屈,又有你们可以托付,老朽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诸位专心于太子之事即可,无需在为老朽劳心费力,想来大周律例会给老朽一个公道的。”
说罢,他就仿佛化作了一块顽石,任凭郭烨等人如何劝说,都不言不语,不再理会。郭烨等人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得暂且放下此事,出了大理寺,回徐府而去。
因为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再出城恐怕来不及,于是他们决定先歇息一夜,明日再去黄怀信所说的小庙,寻找悬踪和尚索要卷宗。
不过,当他们踏进徐府的大厅时,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却险些惊掉了他们的下巴。
只见徐有功怀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在那里欣喜地逗弄着,那一脸慈祥的神情,哪里像是执掌刑罚的大理寺少卿,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长辈,正在疼惜自己的孙儿一般。而在他身旁,一对年轻夫妇和徐府的管家正恭恭敬敬地侍立着。
“哇!好可爱!”
张小萝一看到小娃娃,马上兴奋起来,欢叫一声,冲上前去,大有要从徐有功怀里抢人的架势。
在场的人里,也只有她敢跟徐有功这般没大没小了。
而郭烨和纪青璇则是面面相觑:“哪来的小娃娃?”
不过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委实可爱,两人只看了两眼,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疑惑,也围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逗弄着。
倒是李二宝,没有跟上来,而是看了那对年轻夫妇一眼,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哥哥,嫂嫂,好久不见,这小家伙长得很快啊!”
郭烨等人这才想起,李昭德出事之后,李二宝就曾提过,他堂兄有个小娃儿资质不错,希望他能将其接到洛阳抚养,作为李家未来东山再起的希望,想来就是这个孩子了。
“你这孩子。”
徐有功闻言笑骂了一句,“答应你哥哥嫂嫂要照应小侄子,却整日里不见人影,也不与府中人说。若非这孩子身子不适,府中下人又不知如何处置,才寻了你哥哥嫂嫂一道过来,本官还不知你要闹出什么麻烦来呢!”
李二宝被说得面红耳赤,连忙道:“此事是卑职考虑得差了。”
“义父莫怪,二宝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纪青璇忙苦笑着打圆场。
徐有功这才作罢,但还是道:“青璇说得也有道理,你自己都是个孩子,会照应什么。不过你祖父与本官也是故交,这孩子且先留在我府中,自有人会抚养,也方便你日常照应一二。至于你们,身负重任,该作甚还是作甚吧,倒也不需有后顾之忧。”
“此法可行!”李二宝闻言大喜。
他当初也是祖父新亡,心中激荡故才应承下此事,最近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整日里忙着查案,哪里有空去照顾个小娃娃。因此,每每空闲时都为此事烦恼不已,此刻徐有功愿为他解忧,不由得大喜过望,而他的堂兄堂嫂也是连连叩谢。如果说把孩子托付给李二宝,他们还有些不放心的话,那徐有功的承诺,无疑就要靠谱得多了。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今夜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案情要忙碌吧?”徐有功道。
郭烨和纪青璇对视一眼,正要上前禀报自己等人的进展,徐有功已经摆摆手,往自己的房间去了,留下一句话:“此事陛下既已全权交予你们处置,那除非是需要司里支援,否则无需禀报于我,以免本官的判断,成为禁锢你们的束缚。所以,你们放手去干便是,只要不是做下了有损底线之事,都自有司里帮你们兜着。”
郭烨等人听罢,不禁心中感动,齐齐朝着徐有功的背影躬身致谢:“是!多谢徐帅体谅!”
随后,他们又逗弄了一会儿李二宝的侄儿,就各自散去安歇。
不知是不是连日来的辛劳终于有了结果,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无比香甜,再睁眼时,窗外已是阳光明媚,叽叽喳喳的鸟鸣,听在人耳朵里,有一种分外悦耳的感觉。
清朗的天气让众人心情也是大好,用过朝食之后,一行人便由安喜门出城,直奔黄怀信所说的孤山而去。
他们本以为这距离洛阳不远的孤山,应当不至于太荒芜。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座山虽然耸立在一马平川的平地之上,高度也不高,但却极为挺拔陡峭,四壁如刀削,山上遍布密林,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在茂林修竹间若隐若现,四面的峭壁上爬满了不知名的奇花异草,也难怪黄怀信会选择此处作为自己收购药材的地方了。若有善于攀岩的山民上下一趟,恐怕光靠采药就能挣个盆满钵满。
郭烨站在山脚下眺望了几眼,果然在山顶的绿茵中看到了一角若隐若现的明黄色屋脊。
“没错了,当就是此处!”
他挥了挥手,道,“登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