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到哪儿了?”
纪青璇快步走上前,俯身询问。
那伤者却是不答,只是捂腿自顾哀嚎,声音还一阵比一阵凄厉。
郭烨在距离伤者两尺有余的位置,便不再上前,双臂环胸,眼睛紧盯着伤者,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这倒不是他想借故赖账,若是真出了走车马的事故,按照唐律,老实赔偿也是应份的。
只是,之前牯牛着实惊得诡异,这伤者出现的又突然,此时更是叫得惊天动地,像是唯恐路人不知似的。种种巧合放在一起,总让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自然想看个究竟。
不过,这不看还好,仔细一看,他自己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伤者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上,竟然布满了道道青紫淤痕,当真是伤得不轻。
这下郭烨可不敢怠慢了,连忙招呼刚从牛车里爬出来的李二宝和陆广白过来帮手,打算三人一同把伤者抬到路边救治。
被牛车撞一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郭烨虽然不懂医术,却也看得出这外伤淤青甚是严重,莫要伤了内脏才好。
然而出乎郭烨的预料,这伤者也不知是不是疼昏了头,竟是死活都不让他们碰,只一味躺在地上哀嚎大叫。
很快,周围赏灯的游人就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场面竟比不远处看杂耍表演的还热闹。
看到人越聚越多,郭烨的额头也微微见汗。
正待想个好法子再劝劝这名伤者时,忽听一声趾高气扬的大喝:“金吾卫左街使黄铨大人到!何人胆敢在这上元佳节走车马伤人?!”
郭烨听这声音甚是耳熟,扭头一看,顿时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只见武崇操领着一个方面大耳的披甲男人,排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众人跟前。
名为黄铨的金吾卫左街使站定之后,俯身打量着地上的伤者,面色沉沉,一派威严气象。
“就是尔等走车马伤人?”
这位黄街使一开口,直接就给郭烨等人定了罪。
看那虎视眈眈的模样,就只差没遣人上来拿他们了。
郭烨还没来得及说话,地上那个刚刚还哀嚎不能对答的伤者,一骨碌儿翻了个身,冲着黄铨连连叩头。
“街使大人明鉴,小人张云生,不过出来赏个花灯,就被这些人的牛车给撞了,落得一身重伤,日后还不知好不好得了。小人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仰仗小人一人过活……这以后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啊!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啊!”
这张云生还真真是有一副好口条,说着说着就七情上面,热泪盈眶了起来。
郭烨不由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娘。
若到这时他还不明白这是武家故意做的局,那可就真是个傻子了。若非有心算计,武崇操不会碰得如此巧,黄铨也不会到得如此快。
两人分明是早就安排好了这个“伤者”,然后就守在一旁,就只等他们的牛车上钩了。
只是他现在看出来也晚了,武崇操已经布局落子,能不能转危为安,就看他应手如何了。
郭烨咬了咬牙,凑到武崇操跟前,低声道:“崇操兄你好歹也是皇亲贵戚,为了构陷我们,竟连当街讹人这种拙劣的江湖伎俩都用上了,传出去也不怕辱没了武家的名声?”
“拙劣就拙劣了,就是要让你看出来,你又能奈我何!”
武崇操冷声一笑,声音说不出的阴冷瘆人:“武某早就说了,当日之耻,必有厚报,若是治不了你们,那才真是辱没了武家名声。旁人怕是都会说我武氏子弟言而无信了!”
“你待如何?”郭烨咬牙,他还第一次听说这“言而无信”四个字是这般用的。
“不如何。”
武崇操看起来却是不打算放过他们,“我啊,就想看你们挨鞭子!”
郭烨闻言便是一阵心惊,顿时意识到了武崇操的险恶用心。
犯走车马罪要被鞭笞五十,那用的可不是一般的鞭子,而是由生牛皮蘸水绞成的特制鞭子。那一鞭子下去,管保就是一道二指宽的血痕。
李二宝有武功底子还好说,郭烨自己咬咬牙也能扛过去,最多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但是小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有纪青璇和张小萝,两个姑娘家……
“算你狠!”
郭烨一听武崇操这话,就知道今晚之事怕是不能善了,当下也不做无用的谈判,退回来苦思对策。
武崇操见状还故意把话说得冠冕堂皇:“郭兄当日为武某洗清冤屈,武某铭感五内,无时无刻不思回报。奈何今日郭兄身为不良人,却知法犯法,武某虽然有心助郭兄脱罪,却也知法不容情的道理,不得不站在这位张小兄弟一边仗义执言呢!还望黄街使秉公执法才是。”
他这番话顿时引得周围围观百姓一阵叫好,黄铨更是大义凛然道:“此乃本官分内之事,自当秉公办理,武公子和诸位街坊放心便是!”
“怎么样?”
待郭烨退回不良人中,纪青璇低声问道,“没有谈判的余地吗?”
其实听那武崇操和黄铨的一唱一和,她便知人家是有心做局让自己这些人踩,但还是忍不住问上一问。
“谈个屁!”
郭烨道,“人处心积虑就是要把我们置于死地!”
说完这话,他蓦地像是想起什么,扭头问道,“你不说已经拜托不良司的人帮忙看着武家了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纪青璇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喃喃道:“看来是武崇操等人太过奸猾,躲开了……”
然而这话说到一半,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不良司再没落,那也是朝廷的秘谍,女皇的耳目。武崇操一无官身,二无爵位,若是不良司连监视这样的角色都办不到,那大周朝的江山只怕早就不稳了。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洛阳不良司里有人故意想整我们。”
纪青璇恍然大悟,“可恶,竟然连小萝的安危他们都不放在心上了吗?”
纪青璇的这句话,郭烨接不了。
没有人比纪青璇更清楚洛阳不良司的情况,若是连她都吃不准,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郭烨现在关心的,是如何面对武崇操的发难。
此时周围的游人越聚越多,场面也愈发显得混乱。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郭烨也只能釜底抽薪,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了。
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我等是被陛下旨意召来洛阳的,如今尚未觐见,尔等若敢胡乱办案,坏了陛下大事,届时谁人吃罪得起?”
“陛下旨意”一出,周围的人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敢动弹了。
黄铨也是冷汗凛凛,在心里暗骂武崇操害苦了他。原本武崇操只告诉他帮忙对付几个小小的不良人,哪儿想得到这几个“小小”不良人手上,居然还捏着这样的大杀器。这下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
不想武崇操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倒是也曾心疑过这些人的身份,好端端的怎会从长安调来的洛阳,结果那武延光却道这种九品小吏不足为虑……
但此时的局面他也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硬撑道:“你说是奉旨就是奉旨?证据呢?”
郭烨用一种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谁会把敕旨随身携带的?崇操兄莫不是觉得我会矫诏吧?郭某可没崇操兄的胆量。”
武崇操一闻此言脸都绿了,什么叫做没有他的胆量!这句话说的好像他有胆子矫诏似的!
可这个话茬,他却是不好接,虽然他是陛下的侄孙,但矫诏乃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你就是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说八道,只能硬生生吃了郭烨这口气。
但是武崇操终究与武延光不同,他并非时全然没有头脑的莽夫,从此前豆卢子陵一事中就可见一斑。此时,他稍稍一琢磨便回过味来了。
“就算你们真是奉旨入京。但敕旨也不是你们肆意妄为的护身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当街走车马撞人致伤,还想借敕旨的名义逃脱惩罚?此乃罪加一等!便是陛下知晓了此事,也只会觉得你们罪有应得!”武崇操不愧是世家门阀出来的,这话说起来一套接一套。
不过郭烨也没真想凭一张敕旨就洗脱罪名,见镇住了众人,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从容道:“崇操兄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不知道若是女皇的侄孙犯法,是否也与庶民同罪呢?”
武崇操心里一突:“武某听不懂你在说甚?”
“郭某说得很是明白了,不是吗?”
郭烨踏前一步,视线在张云生和武崇操之间来回逡巡,冷冷道,“这罪呢,未必是真罪,伤呢,也未必是真伤……倒是某些看似义正辞严之辈,待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怕是少不了要被告一个罗织构陷的罪名啊!”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武崇操和张云生就同时叫了起来,“你休得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验一验便知。”
郭烨转向黄铨,指着陆广白介绍道,“黄街使,这位是我不良司的仵作。为公平起见,您不妨也寻个信得过的仵作来,咱们几方一同验验这位张云生小兄弟的伤势,不知您意下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