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守仁的一番高谈阔论,打破了传统的理学观念,给上课的学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就好像往烧红的铁块上浇了一瓢冷水,又像是把习惯水中游行的鱼儿强行捉到陆地上,突然间的剧烈变化,总会让人难以适应。
有的悟性高的,一点就明,豁然开朗,打开了心扉的一扇窗口,看到了另一番前所未见的明朗风景。有的思维早已禁锢,趋于保守,无论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只觉得匪夷所思,自相矛盾,对前代先贤的至理名言大为不敬,反而觉得于守仁是故弄玄虚,以博取虚名,他那番话当个乐子听听也就得了,也不太当回事。
诸生不管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还是要吃饭的,于是三三两两相继散去,学舍外已有富贵子弟的贴身书童仆役等候多时,领着自家公子小姐,回住处享用备好的美食佳肴。
贫寒如王士元,还有李画、林若风、莫小萧这类独居并无仆役伺候的学子,学院也有专门的食舍免费供应伙食,只不过饭菜比较普通,也不可口,果腹充饥绰绰有余。
四人恰好凑了一桌,拼了四菜一汤,草草解决了事,刚好都是对吃饭不怎么讲究的人,倒是相处融洽,不觉别扭。
三个大男人随便扒了几口饭,喝了点汤,就算吃过了,然后看着莫小萧娇小的个子蹲在椅子上,一双筷子在四盘菜间来回穿梭,风卷残云般,收拾干净所有菜肴,米饭加了有七八回,每次都盛得满满的像个小山包,最后抱着剩余的大半紫菜肉丝汤盆,喝酒一般仰头干完,一滴不剩。
拍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懒洋洋躺在椅子上的莫小萧,眯着眼睛打了饱嗝,道:“味道马马虎虎,害得老娘饭量减了不少。”
李画瞄了瞄被搜刮干净的一桌盘子,欲言又止。王士元淡然一笑,夸赞道:“莫姑娘的饭量和酒量同样然我等汗颜,让天下豪杰何以自处啊。”就连冷冰冰的林若风也忍不住嘴角扯了扯。
莫小萧从兜里摸出个圆滚滚的朱红橘子,一边剥皮,一边骂骂咧咧道:“瞧你们这熊样,吃饭都不行,打架哪有力气,出去混还不是被人挨打的分。”
王士元开玩笑道:“有莫姑娘做靠山,谁敢欺负我们?”
莫小萧扳下一瓣橘子,扔进小嘴,坦然承受道:“那是,有老娘在,你们尽管在学院横着走,看谁敢不开眼,我给他松松筋骨,就像·······就像炎炎那个蠢猪一样,哈哈哈······”
下午的课由胡佩佩负责,主要为学子阐释《灵帝内经》中的内容,引导大家正确理解书中法诀,避免胡乱修习,导致气机混乱。
开篇明义,胡佩佩讲的第一句话就四个字——大道至简,然后才详细阐述。
胡佩佩坐姿一丝不苟,腰杆笔直如线,细眉淡如水痕,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寡淡气派。
“你们要牢记这四字,《灵帝内经》的精髓真意尽在于此。等你们什么时候悟透了这四个字,《灵帝内经》也就修炼到火候了。你现在所看的《灵帝内经》是院长大人重新修正更改补充过的版本,为的是方便尔等理解。事实上,原版的《灵帝内经》只有两三页,短短三百余字而已,简洁是够简洁,但是晦涩难懂,隐含深刻,绝非你们一年半载能迈入门槛。而通过院长大人领悟补充的版本,更加细致通俗,就是悟性不佳的学子也能通过勤奋修炼掌握它的法门。所以修习此书,你们更应该对院长大人心怀感激,他老人家的用心良苦,省却了你们多少年的努力,你们日后会渐渐明白。”
胡佩佩先是一字一句地朗读,遇到疑难处停下详细释义,第一页念完,确认学生们没有其他问题,才让他们自行按照刚才所讲运行功诀。
王士元在她讲完后,沉默了半响,忽然明悟道:“哦,原来是这样。”然后闭目盘坐,调节呼吸,内运气息,不多时,王士元的额头有乳白色光华流转不息,纯净而柔和。
胡佩佩看在眼里,不禁点头暗自赞叹。
紧接着,李画全身浅白色光芒笼罩,隐隐有白雾缠绕,化作异像,明灭涣散,妙不可言。
胡佩佩差点激动地站了起来,这是明明是修习《灵帝内经》已然小成的迹象,非三五年不可至如此程度,即使是当年,她初次接触《灵帝内经》,也花了整整半年的光景才达到这个水准,这家伙才拿到此书一天,短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有这种效果,难不成他早就练过《灵帝内经》?胡佩佩忽然想起院长大人私下透露过他的身份,可是圣龙峰那位钦点入学的,据说和青龙府有很深的关系。是了,林家肯定是有《灵帝内经》的,说不定是那位睿公子偷偷给他看过,这小子应该是老早就开始修炼了。虽然不合规矩,但涉及到林家的重要人物,胡佩佩自然不好说什么,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逐渐有学子成功运行《灵帝内经》,额头都散发出强弱不一的白光,但成色和亮度远不如王士元,更别提和李画相比较。
只有莫小萧一人始终毫无起色,一张小脸眉头皱起,嘴唇不断颤抖。
胡佩佩见怪不惊,《灵帝内经》入门容易,但也不乏有那种不开窍的人怎么也进不了那扇大门,只能在门外唏嘘徘徊。这种人要么是全无修行天赋,要么是心性和《灵帝内经》背道而驰,才会被排斥在门外。
第一天的授课很快就结束了,时候还尚早,学子们大多都去上选修的课业,有的去了神农园进修医术,有的去了丝竹苑弹琴弄萧,都是学生们平日比较感兴趣的领域。王士元按照入学的约定,和李画等人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去了弈天阁。林若风则独自返回住处,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李画本来也想和林若风一起回去,却被莫小萧拉住。
莫小萧笑嘻嘻地说道:“跑什么跑,你不是喜欢画画吗?走,跟我去画舫见识见识,听说那里的画师都是天下数得着名人。”
李画大为心动,上午在于守仁的课上随意画了一幅竹林图,把他压抑多日的画瘾勾了起来,右手食指现在还兴奋地颤抖。
须臾间的挣扎,李画握紧右手,摇了摇头,道:“不了,这《灵帝内经》还有诸多地方还没理解透彻,我得抓紧时间回去修炼。”
莫小萧叉腰气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要老娘求你不成?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啊!”说完一甩头,负气而走。
李画想喊住她说几句软话,却又无从说起,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一进院子,李画就听见隔墙院落里传来莫小萧自鸣得意地笑声:“哇哈哈哈,老娘果然天才!小黑,你过来瞧瞧,看我画的如何?”
李画出于好奇,爬上墙头,偷偷看了一眼,只见莫小萧正在抓着一只画笔站在画架前冲小毛驴吆喝。小毛驴无精打采低头咀嚼着一株野草,面对主人不耐烦的催促,十分不情愿地挪动蹄子,凑到画架前瞅了瞅,然后一张驴脸垮了下来,十分不满地叫唤了两声,转身继续吃草。
莫小萧对它的反应相当不满,一脚踹在驴屁股上,骂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嫌老娘画你画的不好,你再瞅瞅,明明跟你一模一样。”
驴子怪叫一声,委屈地继续啃草,坚决不再搭理她。
李画放眼望去,刚好看到所画的是一只小毛驴,嗯,只能说勉强像是一只驴子,那蹩脚的画技,夸张到让李画想吐血的手法,直把一只好端端的毛驴画成了四不像,驴脑袋明显和身躯不成比例,大了不止一圈,耳朵则拉的老长像兔子似的,姑且不说那歪歪扭扭的驴身,就是那画的跟猪尾巴似的驴尾巴,简直就是鬼哭神嚎!难怪那小毛驴会嫌弃,谁要是被人画的歪七八钮,能高兴起来才怪了。
李画突然有一种冲上去撕掉那副画的冲动,然后重新画一幅,让莫小萧看看真正的画道是怎样的精彩。绘画讲究的是神似,但在神似之前,要先做到形似,连最基本的形状都画不准确,又何谈在形似的基础上做出些许变化和调整,以达到神似的效果。正如书法上的狂草,并不是拿起笔瞎图画一通就算是神来之笔,没有多年在楷书和行书上的造诣,对每一个字的结构和运笔都娴熟在心,想要踏足行书的门槛,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冲动,跳下墙头,默默回到房间,关上屋门。
就在李画刚缩回脑袋的一刹那,莫小萧的目光就落在墙头上,露出失望无聊的神色,然后扔掉半秃的画笔,抬起一脚又朝驴屁股上招呼。
小毛驴扭了扭屁股,没多大反应,似乎早就习惯了主人的欺凌。
莫小萧指着毛驴骂道:“真是个呆瓜,一点意思都没有,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吃撑死你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