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子泰然自若,对于守仁的咄咄逼人,显得很淡定,避重就轻地说道:“学院有旁听的规矩,于教习还不准我虚心好学?你讲你的课,我在这角落你能碍着你什么事。”
于守仁很郁闷,学院确实有教习相互旁听的规矩,他也不能强迫吴道子离开学舍,但有他在场,于守仁如芒在背,浑身不舒坦,还怎么专心讲课,只好把目光转向李画,面无表情道:“李画,你跟这位吴大师出去一趟,他可是专程来找你的。”
李画满脸纳闷,想不通这位大人物跟他有什么关系,但于教习发话了,他也只好遵从,向吴道子笑着行了一礼。吴道子向他投来炽热的目光,也起身郑重回礼,让李画受宠若惊,连忙低头再行一礼。
满堂学子震惊,学院向来重礼仪尊卑,哪有先生向学子行礼的道理,吴道子的行为本身就是打破常规的惊人举动。他李画又什么资格受得起画道大家的回礼?
于守仁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很不耐烦地挥挥手,将二人赶出学舍。
学舍外的青藤架下,有一座石桌,两人在石墩上坐下。吴道子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压制住内心的那股欣喜情绪,不动声色问道:“会画画?”
李画点点头道:“从小就画。”
吴道子喜上眉梢,又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师承何人?”
李画答:“我的老师,在乡下学塾教书的。”
吴道子对他的废话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又更进一步问道:“哦,那你老师叫什么名?”
李画答:“李文清。”
吴道子噌的一下站起,猛吸一口气,胡子颤抖道:“他······真的叫李文清?”
李画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激动的,说道:“老师一直都叫这名,您认识他吗?”
吴道子确认这个名讳无误,才仰头大笑,似乎要把他内心的喜悦之情完全释放出来,才罢休,等他笑够了,才坐下道:“你可知道青藤先生?”
李画诧异道:“那是我老师的别号,乡里的人为了以示尊敬,从不喊他本名,只以此别号称呼。但也就相邻的几个村落认识他,知道这个别号,您是怎么知晓的?”
吴道子愤慨道:“那是你们乡里人见识短,天下但凡有点学问的人,谁人不知青藤先生这如雷贯耳的四字。是了,青藤先生既然在如此偏僻闭塞之地隐居,以他的脾气定是不愿提及他的真实身份。别人不知也就罢了,你作为他的亲传弟子是无论如何也该知道尊师的是何等风流潇洒的名士!”
李画有些呆滞,他原以为老师就是一个普通教书的,听他这么一说,感情老师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于是他请求道:“还请您告诉我。”
吴道子忆及往昔,怅然神往道:“你的老师出身渤海李家,是当代渤海侯的亲弟弟,从小天资冠绝同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年轻时游学龙灵城,凭借他一身的精湛才学,名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的不说,尤其是他那一手妙笔丹青,直叫多少画师学子为之叫绝,曾有一位当时颇有名气的画师观他一副随意而就的画作,惊为天人,发出‘愿为青藤门下走狗’的感慨。青藤先生,乃是他作画提名时专用的名号。你现在知道你的老师有多了不起了吧。”
李画震惊的同时,疑惑道:“为啥老师从来不提及他以前的风光?”
吴道子长叹一身,道:“我猜想一是先生不屑虚名,二是当年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太过沉重。这事事关先生清誉,我不好多嚼舌头,你最好也别问。牵连太大,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
李画默默记下此事,没有多问。
吴道子才想起正事,兴奋地握住李画的手道:“昨日于守仁拿着你那副竹林图到我那里臭显摆,我一看就知道不简单,隐隐有当年青藤先生的意境,又不完全相似,甚至犹有胜之。看来青藤先生找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又以画字为名,说明天生就是个绘画的料。古人说得好,达者为师,你年纪虽小,画画的本事却远远胜过我,这不就来向你求教来着,来来来,跟我到画舫一叙,我亲自为你调色,可要好好向你学习一下。”
拉着李画就要走,李画满脸通红,嗫嚅道:“我······我这还有课要上,就这么走了······不太好。”
吴道子劝道:“有什么不好,我跟于守仁老熟了,跟他要个人还能咋地。”
这时,学舍里传来于守仁不满的喊叫:“李画!聊完没有,聊完就赶紧回来上课!”
李画赶紧应道:“马上就来!”又对吴道子小声乞求道:“现在真的不行,改天吧,改天一定拜访。”
吴道子只得作罢,松开手道:“那好,也不用改日了,等你上完课我过来接你。”
李画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您老的身份来接我,让我为难。”说完小跑向学舍。
吴道子远远道:“行,那我可在画舫等着你啊,你要是不来,我明天可要赖在这不走了。”
他话还没说完,李画已经进了学舍,不过吴道子完全不担心,他看得出来这李画性情通透,乃是世间少有的赤子之心,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来。
接下来的课,李画有些心不在焉,思绪完全集中不到于守仁的讲课上。偏偏于守仁对他格外关照,凡有提问,基本上都叫他起来回答。李画对他那些深奥的道理本就模棱两可,加上没有认真听课,当然回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半天。
于守仁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骂,有时候完全不讲什么道理,好像就是看他不顺眼似的。李画不觉奇怪,对于守仁的训斥全盘接受,一声不吭。于守仁看他一点脾气都没有,骂了几次干脆懒得找他麻烦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当日的课,李画硬着头皮来到画舫,他其实很不想来,但又怕吴道子真的赖上他,又跑到学舍纠缠,于教习的脸色恐怕会更难看。
吴道子早就在船头翘首以待,李画才登上船就迫不及待地拉他到顶层的雅间,笔墨纸砚,颜料画板,一应画具齐备,就等他这个主角儿大展身手了。
直到夜深明月照亮湖水,李画接连画了七八副不同景致的画作,吴道子才放他离去。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李画累的直接趴倒在床榻上,什么也不像干,每日例行的修炼也放在一边,蒙头便睡。
房间内安静下来,忽然屋门咯吱一声轻响,一道人影溜了进来,四处张望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娇小的身影正是莫小萧,她俯下身盯着李画的谁脸看了半天,或许是出于恶作剧的心理,又或许看李画实在呆傻得可爱,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他脸蛋上捏了一把。
睡梦中的人猛地睁开眼睛,眼瞳在黑暗中如诡异的幽火,散发出邪异而狂傲的气息。
莫小萧吓得跳起来,惊叫道:“你····是人是鬼?”
李狂很郁闷,这个时辰本该是他练功的时间,感知到有人靠近才假寐虚待,如果不是没有从莫小萧身上感受到一丝杀意,他早就乘机出手了。
李狂不想和这女子多打交道,脸色不善道:“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莫小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按理说她深夜潜入别人的房间是她理亏,要是他客气些说话也就罢了,这嚣张的语气还没看出来李画这个呆子还有另一副面孔,难道他白天的温和都是装出来的?
莫小萧心想,就算这才是你的本性,也没理由用这种口气对老娘说话,当我莫小萧是吃素的不成?
“哟,绵羊变狮子啦!不就是想捉弄一下你,犯得着这么生分?”
李狂回了一个字:“滚!”
莫小萧彻底炸毛了,撸起袖子,就要动手道:“你再说一遍?”
李狂冷笑,下一刻就闪现在她身前,一掌推出。
莫小萧横过胳膊,挡住了他的一掌,掌风强劲,吹开了屋门,可见这一掌力道十足。
然而李狂有些尴尬了,在他的预料中,莫小萧要么避开这一掌,要么被这掌力震出房间才对。
为什么·····她却纹丝不动。
李狂的手心传来剧痛,像是拍在了一块坚不可摧的玄铁上。更让他感到惊骇的是,莫小萧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泄露,也就是说她纯粹是靠肉身挡住他的掌力。
李狂是个不轻易服输的人,对这个小姑娘生出一丝兴趣之外,骨子里的傲气让他再次催动青色灵力,这次他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道,顺着掌心喷薄而出。
青光满溢,狂风席卷。
风平浪静后,望着仍然不动如山的莫小萧,李狂脸上露出溃败之色,难以置信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