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地毯……晃动的茶水,画珐琅的茶杯……白色衬衫袖口的花十字钮扣……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直到视线被定格在一根敲击着桌面的食指上,然后,窒息,拼命张大嘴,心脏却越来越涨痛的室息,眼睛开始发花……再然后,眼前一片黑暗……
梦境是现实的折射。
当艾米莉猛地坐起身拥着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时,不由得想起了这句话。
她苦笑着抽了张纸巾随手擦了下满脸的汗渍,望着呼吸平静,进入深眠的雷安妮,心里有着淡淡的羡慕:这个女孩最大的烦恼恐怕就是怎么努力都无法提升的斗气吧,如果不是深受宠爱的孩子,怎么会行事这么无所顾忌?对出身显赫的室友都是不假辞色,即使明知道她是父亲上司的女儿。
想起梦境里那只让人恐惧的大手,艾米莉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爸爸,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事情过了一年,这期间她无数次回想那天见面的情况,想找出海格尔是被人冒充的可能,但是,越回忆她越绝望,相貌,神态,衣着癖好,就连小动作都是一模一样!
尽管心里一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看到的一切让她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现在,突然间做了这个梦的她如同患了强迫症一般再一次回忆起那天的情形,连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苏兰萨虽然是莫克的首都,可离他们所在的小镇只有一百里远,找匹脚力健的骡马一天一夜就可以到了。刚从荒山野岭出来,就是再有别的事要做,也得先找个大点的地方补给,像兵器,齐全点的药材不是到处都有的,苏兰萨自然是上上之选。胡娜和列达兹都没有固定的地方要去,三人就决定一起先到莫克的首都苏兰萨去看看。
艾米莉从记忆里翻出海格尔同她幼年伙伴罗杰讲过的旧地址,刚进苏兰萨城就雇了辆马车和两个朋友一起到了第五大街的格拉迪斯宅。
这是一栋和伦特市相类似的两层小花园别墅,只是周围是平民区,这栋小楼如鹤立鸡群般耸立在一排平房中,小小的门房里只留了个老人看家。当艾米莉报出自己名字时,老人显然是知道她的,兴奋地过了头的老头把三个人让进客厅后说要报给主人知道后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这一等就是一个下午,胡娜和列达兹都没吃饭,两人饿得急了,就直接出门找地方吃饭。艾米莉想早点见到父亲,忍着腹饥又等了小半个魔法时才等到扎着小辫的父亲。
父亲对她的不谨慎责怪一通,所幸没有太严厉地处罚她就关切地问起了她分别后的经历。艾米莉不愿意他担心,略提了几句就不再多说,海格尔也是担心得一再追问,艾米莉自然更不想他着急上火。父慈女孝,一时间气氛十分融洽。直到后来说起米耶斯布艺术学院的报名,艾米莉由于历劫而归,不想早早与父亲分开,就与他商量,想要晚读一个学年。
事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变化,海格尔态度略微强硬地说了不行,艾米莉原不想在相聚之初与他争执,只是略有些小女儿态地撒了下娇,谁知就惹得他一下子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就扼住了她的脖子,非让她答应不可!
若不是吃完饭的胡娜和列达兹及时赶到,她真的可能被海格尔给掐死的!
清醒过来的她一直都以为是自己的任性妄为惹得海格尔失控,因为她被掳那天还在和海格尔赌气,出门时没有告知自己的去向,肯定为父亲寻找她带来了很多麻烦——在这个年代,女孩子被掳就等于嫁不出去,就等于给家族蒙羞,这叫一向最好面子的海格尔怎么忍受得了?
她实在是怕极了海格尔要杀她时那疯狂却冰冷的眼神,她毫不怀疑,那一刻,父亲真的是想杀了她,她怎么敢再回去找死?
浑浑噩噩了两个月,胡娜开始搜集了战神灵魂碎片之路,而列达兹也加入了一个冒险者小队,准备雄心勃勃地开始他的西大陆征程之旅。
来这里念书大半年了,艾米莉刻意让自己处于非常忙碌的状态,她在那两个月里无数次回想过那天的情形,越想心越沉。直到今天晚上的这个梦,终于让她注意到了一个不一般的地方——
海格尔固然平时是克制而内敛的,那天也是同样如此,面对遭遇大劫归来的女儿,他高兴得双手发颤都克制着自己没有来拥抱她——这也是艾米莉对他最不满的地方,她总觉得自己的父亲太冷淡了,满了十岁后,海格尔就没有拥抱过她,当然,十岁以前这样的时刻也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前世她父亲虽然死得早,但父女之间毫无间隙的宠溺绝对不少,这种浓浓的亲情是她从来所执着着而片刻不能忘怀的,所以她在面对海格尔的专制独断时反应才那么大。
但是,在这个清凉而足够让人头脑冷静的深夜,艾米莉忽然回忆起前世的一件事:二表哥初中时跟两个同学一起离家出走,过了一周被找来后,脾气最暴躁的姑妈也是如海格尔一般扎煞着手,想碰却不敢去碰差点就没了的儿子。尽管做错事的是他,因为把二表哥给吓得再一去不归,姑妈生生忍住了几次想举起的手。
倒是平时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姑父却破天荒地拿起床边的拐棍,坐在床上狠狠地抽了儿子几棍子。
因为二表哥长这么大只做过一件叛逆的事,艾米莉稍一回忆就记起来了:姑妈那天虽然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坏了儿子,但她的瞳孔收缩得很紧,那并不是高兴时放大的瞳孔,那是恐惧!
她当时只是觉得姑妈的表情奇怪了些,并没多想,但现在一对比,她就发现了不同:海格尔表现得太正常了!他高兴得太正常了!失踪多日的爱女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一点出格的情绪都没表露出来!
难道说他根本就不爱这个女儿?
不,不是,艾米莉的脑筋清醒地调动着支持自己的证据:那年得知她被谢菲斯害得要早夭时他那短暂的悲恸,现在想起来,她都会鼻头发酸。这种感情共鸣的滋味她怎么会记错?
难道说,爸爸真的被人冒充的?这个假设让她激动得呼吸发急,手指哆嗦起来。
艾米莉蒙着头等情绪平复下来后,慢慢才冷静下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敌人就太可怕了,他先装得很高兴让艾米莉看不出异样,直到她情绪十分放松,认为父亲不再怪她时再突然出手,让她骤然面对父亲要杀她的不敢置信、愤怒和痛苦绝望的情绪而反应不过来,等想反抗时又失去了先手,让她根本就无法冷静思考。
而且,这人竟然真的成功地把她骗了这么久!到现在想起来,她心里都还痛得喘不过气。
可是,更多的疑团涌出来了:如果那人要杀她,随便一个杀手就能了结,何必还布这么个局?难道这根本不是他的目的?那他又是想做什么呢?离间父女感情吗?还是别的什么阴谋?爸爸既然不在苏兰萨,她后来又回了卡徒索,也没见到人迹,他又会去了哪里?
一个一个的问题浮出水面,艾米莉想得头都快炸了。
她自责地想道:都怪自己太粗心,久别重逢,哪里会想到坐在对面的亲人是假的?只顾着倾诉别情,向父亲撒娇,也太不警惕了!明明有所明了父亲的身份不那么简单,怎么还能是前世那种草根女的心态不做一点防范?就是她做了造型总监的那短短半年里不也遭遇了不少明枪暗剑吗?现在看来,爸爸的身份绝对只高不低!
艾米莉懊恼地捶了下床,对面的床铺传来了轻轻的翻动声,雷安妮迷迷糊糊地问了声:“怎么了?”
她连忙咬了下嘴唇,小声答道:“我要上卫生间。”
“哦。”雷安妮又翻了个身:“声音小一点。”
她走出卧室,抚着乱扑腾的心口,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我们,我一定要再找到爸爸问一次。
那个时候艾米莉整天整夜地做噩梦,身边根本就离不了人,回到霍尔芙里亚却得到老术士已搬离此地的消息时,这种情况更加严重。她曾偷偷地去过原来的家,那里也是房屋紧闭,园生杂草,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她的情况让胡娜原本想带着她一起走,反正她的行程注定是无法安定的,艾米莉顺便散散心也不错。可是,她在无意中得知了有代替芭芭拉这个机会可以进米耶斯布时,就着了魔地要进这所学校,现在想来,被扔到这所分校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万一这人是真的要杀她,在米耶斯布埋的有人手,那就危险了!
从卫生间出来,艾米莉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深深地吸气再呼气:不着急,还有三个月就可以放暑假了,到时候一定要再回伦特市一趟。如果……伦特市不行,就再去一下苏兰萨,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
终于在十二点前码出来了,擦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