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珏笑道,“不论如何,王妃总是知道的了。王妃对我这一番决心,又想着要如何回应呢?”青罗不知怎么,看着眼前花间笑着的清珏,竟然有了些不真实的感受。似乎是那一夜秋雨绵绵,怀蓉独自一人来到自己和怀慕的窗下,也是这样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和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烟雨蒙蒙之间,脸上的微笑里,满是百折不回的决心。只是青罗没有想到,时隔一年,竟然又是清珏。
青罗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自从自己嫁到此处之后,似乎就经常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旁的人交付她们的一切,来让自己改变她们的命运。其实这些人都不曾明白的是,她自己,也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或许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改变别人容易,却无法面对自己。
这些庶出的女儿,以为身为公主,身为世子妃,身为王妃的自己,能够随心所欲。她们更不知道的是,当初同样是庶出的自己,连这样一个求告的人,都不曾有过。虽然是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到这里来,然而当初在秋爽斋的时候,她也只能对着窗下开着的桃花,惘然不知所措地,想象着自己的未来。何况那个时候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交付出什么,来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当初自己只想着顺应这样命运,迎接一切挑战,却没有想过要改变这样的命运。
或许这就是怀蓉还有清玫,和自己的不同之处。只是想起今日的怀蓉,又看着眼前的清玫,青罗实在是难以下定决心。当初自己答允了怀蓉,却似乎并没有能给她的人生,带来什么幸福圆满,反倒是更加痛苦了。当初自己和怀慕对怀蓉的诺言虽然已经兑现,然而青罗的心里,却仍旧觉得沉甸甸的。似乎正是自己和怀慕,才将怀蓉带到今日这样的境地里。否则她将会无风无浪地在山中平静度日,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青罗过了良久,才对清珏道,“等真到了那一日,我自然会尽力。只是往京城之事,我还要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也不要心急。”清珏闻言舒了一口气,笑道,“王妃这话,就是已经答允了我。王妃放心,我只管静候佳音就是。若是以后,我有什么话想对王妃的,自然会去青欢堂的。”
青罗了头,却没有话,半晌忽道,“如今这提亲的话,还都只是你自己私心里的揣测罢了。你为何要现在就与我,不等到事情定下来之后呢?”见清珏不话,青罗又接着道,“想必你虽然了那些绝情的话,心里却仍旧是把姑母当做你的母亲,也相信她会为了你的事情费心的。或者到了最后,她的意思,真的是叫你们一起嫁进董家也未可知。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这么早就来告诉我,因为你知道,你的亲事已经是定了的,如今只看清玫妹妹是不是也愿意了。”
清珏仍是不话,青罗却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非是一母所出,不论如何朝朝暮暮在一处,到底是不一样的。只是你能如此,也算是不容易了,你心里也都是明白的。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要去京城,就算问了,想来你也不会告诉你。只是你心里到底要想把这些事情得清楚才好,到底是远去异乡做你所谓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是顺着姑母的意思,平平安安嫁到董家去。在亲事明朗之前,你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我也不会再劝你什么,这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望你好自为之罢。”
青罗语毕,便转身离去了,只留着清珏一个人站在原处。此时雨渐渐地止歇了,却还有浓重的雾气,不断地萦绕在身边。那夹竹桃的花朵,就像是在这混沌世界里,唯一的光亮似的。清珏想起了自己珍藏着的那一柄苏扇上,题写的那几句旧诗。芳姿劲节本来同,绿荫红妆一样浓。我若化龙君作浪,信知何处不相逢。写着这几句诗的两种字迹,似乎犹在眼前一般。还有那扇上画着的两枝夹竹桃花,皎如白雪,艳如流霞,开的那样热闹,却总是带着凄凉。
当日淸琼姐姐定了要远嫁京城,已是晴空万里的十月深秋。那一日自己独自去瞧淸琼姐姐,只见她一个人站在流丹阁的上,背后是晚霞连天,脚下是丹叶如火,淸琼姐姐独穿着一身洁白衣裳,脸上却带着笑意。那笑容是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像是妆净泉留下的秋水一样清亮透明,带着无边的期待和温柔。
就是从那个时候,自己的决心才开始动摇起来。那一日在朝晖台上,她抢了自己唯一的机会。那个时候,自己除了震惊和后悔,还有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恨意。自己之所以会满了这么一步,或者就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于跟在两个姐姐的身后,默默不语,做她们想做的事情。淸琼和清玫都是太有主意的人,唯有一个自己,是从来也不被人们察觉和注意的。
其实她们对待自己,算的上是极好的了。在伯父家中长大,自己的一切份例,与两位姐姐也都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自己的心里总是缺了那么些东西,像是空荡荡的。她没有办法认为自己和两个姐姐是平等的,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也不认为别人是如此想的。久而久之,也就越来越沉默和羞涩。
她不敢表达自己的意思,日子长了也就没有人认为她也有自己的意思,连自己都习惯于如此。知道那一日,不管自己是如何地深思熟悉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她也终究是比淸琼姐姐慢了一步。就算她知道自己是多么想要得到这个清玫不愿意要的姻缘,下定了决心,却仍旧是错过了。她不知道是该怨怪自己,还是怨怪淸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