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统领马哈巴尔已经年过三十,身体健壮,总是摆着一副不苟言笑的古板表情,他站在巴尔卡家族府邸门外,由于严肃而显得凶悍的眼神使得守门卫士不敢阻拦他的去路。马哈巴尔毫无顾忌地跨进大门,一身盔甲在有力的步伐中上下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细微声响。
院内四处可见全副武装站岗巡逻的士兵,使这里看上去更像掌管军机的军事要地。他们是以保护巴尔卡家族成员个人安全为己任的私人卫队,新迦太基城里除去城防军外的另一支武装力量。自汉尼拔秘密离开新迦太基后,府邸内的士兵少了些;可今天,卫兵数目又回到从前的水平了。数量的变化更使马哈巴尔坚信得到的信息。
他对宅院内迷宫般的设计非常熟悉,知道每一个岔路通向什么房间,甚至连隐蔽的密道位置也一清二楚。穿过用火把照明的封闭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雕花木门,两名卫兵守在门外。这个房间骑兵统领常来,是汉尼拔与军官们商议军务的地方。
木门很重,有足够的厚度用于隔音。马哈巴尔推开它,第一眼看见的是屋里不停跳动的火光,几盏油灯被人随意放在椅子上,成为没有窗户的密室里的光线来源。一幅巨大的地图如同地毯般平铺在密室中央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上边坐着位金发青年,他的头发在灯光中异常耀眼。马哈巴尔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坐在汉尼拔将军珍爱的地图上。
“骑兵统领马哈巴尔向您致敬!”马哈巴尔站立着,问向坐着的金发男人。
金发青年把目光从身下的地图上移向两侧整齐摆放的木椅。“随便坐。”
马哈巴尔坐上椅列末席。
“有事吗?”金发青年很随意地问。他的注意力又放回地图上,黑色墨线勾勒出大陆与岛屿的大概轮廓,河流、山脉,以及城市名称和位置都能在上边见到,另外还有些红色标记,在黑色线条中很扎眼,不知道有什么含意。
“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听说您从迦太基回来了,所以来问候。”
“我很好。马哈巴尔,你是我的朋友,用不着拘礼。”金发青年回答说。
“可我也是您的部下,必须对您保持尊敬。”骑兵统领站起来,向他最敬重的长官――伊比利亚最高统帅汉尼拔行军礼。
骑兵统领的过分拘谨令受礼人不满了。“好了,马哈巴尔。行完礼我们快恢复朋友身份!到这儿来,和我坐一起。”汉尼拔指指地图,邀请朋友到他身边去。地图是用羊毛织成的,坐上去很舒服。
“说说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只是想问问您的迦太基之行有什么收获。马戈回答得太含糊。刺客是什么身份?真与刺杀哈斯德鲁巴的人是同伙吗?”
“不,他们不是‘同伙’,根本就是他们干的……”
油灯微弱的火光强烈跳动起来,汉尼拔把在迦太基所遭遇的一切告诉了朋友。马哈巴尔吃惊中又感到不可思议,汉尼拔离开新迦太基的一个月中竟遇上这么多离奇事件:携带神奇玩意儿的异国女孩;为躲避马戈身边的谄媚者,而伪装成雇佣兵,并与佣兵们一起蹲大牢;与死对头的女儿合作,为捉住刺客不惜重金收买迦太基所有出海商船船主;神秘人物血洗地牢,逃走的刺客们以鲜血写下复仇的留言。马哈巴尔开始后悔没跟汉尼拔一起走,假如当时狠心将军务留给哈斯德鲁巴,自己也成为这一连串事件的参与者了。
“虽然留在新迦太基是正确的,但我依然为没能与你一起冒险感到遗憾。”马哈巴尔叹出口气,把心中的失落全吐了出来,“不过,身为你朋友,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已经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你的身边围绕着太多不明因素,你提到的女孩和她的家人来历不明,而刺客更不用说,他们藏身暗处,随时会要你的命。至于汉诺的女儿,听说这位小姐以狡诈和美貌闻名迦太基,你更要当心了,她接近你一定另有目的,我认为她比刺客更可怕。”
“马哈巴尔,你多虑了!我的密探告诉我,安娜特来到新迦太基后过得非常安分。前几天她来拜访过,根据礼仪,我的妻子接待了她,两个女人谈论家务直到傍晚。还是说说你的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正好与汉诺的女儿有关。汉尼拔,虽然你的密探消息灵通,不过这次他们失误了。有人看见大批议员在安娜特的宅邸内集会,其中有顽固的卡兰巴尔,这个老东西多年来与我们作对,他是元老院打进伊比利亚的钉子。他们选择在卡彼坦尼亚局势紧张的时候集会,一定有阴谋。”
“不,亲爱的马哈巴尔,你错了。他们不是钉子,只是不起眼的河卵石,踢开他们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们很清楚,卡彼坦尼亚平定后,我下一个要对付的谁,我将清除元老院在伊比利亚的所有势力,他们不愿意牺牲,所以想尽办法自保,而美丽的安娜特小姐不过是联系他们与元老院的纽带。可怜的议员们一旦失势,我相信安娜特小姐会果断割断联系的绳索,元老院也将抛弃他们。”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的阴谋吗?”马哈巴尔对汉尼拔的过分镇定有些无法忍受。有人正在策划不利于自己的阴谋,却能无动于衷地对着地图发呆。马哈巴尔甚至坐了住了,无论如何也应逮捕他们。
可汉尼拔那张波澜不惊的英俊面孔依旧向着地图,手指从羊毛织物上划过,正好能触摸到卡彼坦尼亚的河流和山峰,卡彼坦尼亚东边有座城市,标注为“萨干坦”。汉尼拔淡淡说道:“就像我不惧怕刺客的复仇一样,几名无势力的议员有什么可怕的?背后有元老院支持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尊敬的元老们从来不是好靠山。不过我还是对他们的密谈内容很有兴趣。过一会儿,会有一封信送到这里来,正文末尾应该可以见到许多熟人的署名。马哈巴尔,如果你也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看。”
“你知道他们会写密信?”马哈巴尔更加吃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马哈巴尔,你真认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有密探。安娜特是位好姑娘,不能对她作毫无根据的猜测。耐心等会儿,我的卫兵会将信使和他的密信一同带来的。在这之前,我们来探讨一下卡彼坦尼亚的局势!没想到离开短短一个月,两位哈斯德鲁巴――我的弟弟与吉斯科的儿子竟留给我个烂摊子,看来对萨干坦的处理又得拖延了。”汉尼拔无奈地叹出口长气。金黄的油灯火苗不停跳动,使得漂亮的金色发丝也一同闪烁不停。
没有光亮的新迦太基小巷里传出凄厉的惨叫,黑暗中一名男子仰面倒在地上,角落里闲置的重叠在一起的木桶被他拌倒,“叮叮咚咚”滚落一地。男子捂住右眼,那里是遭受重击的地方,估计已经淤青了。一群黑影将他围住,少女不堪入耳的谩骂在小巷中回响起来。倒地的男人恐惧地颤抖身体,缩做一团,从怀中掏出钱袋,抛向围住他的黑影,黑影们这才为他让出一条道。男子慌忙支起身体,连滚带爬地奔出巷口。之后,黑影们发出嘲弄的大笑。
欧卡斯向王玉婷高高翘起大拇指,直夸她刚才的骂人话发音标准。王玉婷毫不谦虚,大声将肮脏话语重复数遍,这是她新学到的短句,尽管还不明白其具体含意。
回到酒馆,抖动抢来的钱袋,几枚小银币掉上桌面,向四面八方滚动,居阿斯把它们一一握进手掌,虽然数目不多,但已足够付帐了。除去一脸无可奈何的陈志,每人均为能小有收获而感到喜悦。
王玉婷佩服眼前这位光头的雇佣兵队长,身无分文,居然敢带着全队人马下馆子。自己在二十一世纪行事再怎么霸道,车船费总还是要随身携带的。
说起这次庆祝,起因有些蹊跷。从王重阳与陈志那儿得知,来到新迦太基后,雇佣军重新编队,绝大部分小队被分散了,可居阿斯的队伍竟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为庆祝这次“奇迹”,居阿斯决定全队到新迦太基最廉价的酒馆作乐。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幸运,最后才加入小队的卡拉那斯就被无情地调走了。雇佣兵们一面庆祝他们能继续作为一个整体,一面为失去一名好同伴感到惋惜。但王玉婷、王重阳、陈志三人对“奇迹”心知肚名,这绝不是抽签时的巧合,一定有人暗中搞鬼。离开小队的卡拉那斯最为可疑,他曾与极有势力的贵族小姐一同出现过,这是王玉婷亲眼所见的事实。王重阳猜想,被调走可能只是卡拉那斯为自己脱离雇佣军而制造的机会,保留原小队成员也只是怀念旧情而已。
酒馆已经开始打烊,店里的客人也只剩下雇佣兵们。由于局势不稳,天黑后新迦太基城里所有娱乐场所必须停业,喜欢聚众的人们没了去处,只好在广场升起篝火,围着燃烧的火焰畅所欲言。
居阿斯用抢来的钱结完帐,天已黑尽,他们得在值班军官查房前赶回军营。汉尼拔管辖的地区不比迦太基,不能再胡作非为,而军纪也比在迦太基时严厉许多。
“一个人回去可以吗?”王重阳拍打女儿的肩膀,微锁的浓眉中显现出放心不下的担忧,“本来应该送你回去的,但爸爸不想挨板子,还要留着身体赚钱呢!”
“我知道的,爸爸你快回军营!你要是挨了板子,还要我来侍候,我可不干!”王玉婷摆正背包带子,活动起手指关节,她很久没露身手了,要是遇上不怀好意的坏蛋,正好练习拳脚。
不过王重阳依然很不放心,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他没有帮会势力,不能保护他任性妄为的女儿。假如王玉婷再遭遇到类似竞技场里的袭击,那将是他的心脏无法承受的。
站立一旁默默不语的陈志有些触景生情了。他想象不出身在两千多年后的世界里的父亲会如何惦记自己。
难舍女儿的父亲使等得不耐烦的雇佣兵发起牢骚来。“王,放心让你女儿走!你女儿太小了,普通好色之徒不会招惹她的!”雇佣兵们发出零碎的善意笑声。
告别父亲,王玉婷踏上回程路途,来时的路大致还记得,只要离开蛛丝般纵横交错的小巷,回到主干道上,路就容易找到了。她的脑中默念着今天从雇佣兵那儿学来的新词,如果不加深记忆,它们会被很快遗忘的。幽幽凉风吹拂发丝,清新的空气正好能帮助记忆,王玉婷发现与雇佣兵们混在一起比跟着安娜特学习更能快速掌握语言。
她为今天的学习成绩得意,相信不多时她也能在广场燃烧的篝火旁讲上几句治国方略了,一吐自己来到古代后沟通不善的闷气。
忽然,巷口闪出一道黑影。安静窄巷里立刻发出女孩受惊吓的尖叫,相信这股声音能在宁静夜色中传出很远。面对突然窜出的不名身份的男子,王玉婷本能躲闪过对方的撞击,侧身让对方身体从身边滑过,却在擦肩的一刹那抬腿曲膝,猛撞腹部。“当”的一声,男子手中的金属棒滑出手掌,掉落地上。顾不得腹部疼痛,男子俯身去捡“武器”,却被王玉婷抢先一步,女孩跟着俯身,一个前翻,金属棒已握在她手中了。
王玉婷这才发现掉落的棍棒根本谈不上武器,只是根顶端雕有翅膀的与缠绕翅膀的两条小蛇的手杖而已,漂亮的雕功使它看上去更像件艺术品。再抬头看向“袭击者”,捂着腹部斜靠石墙的男人一身布衣,很面善。
那男人也看着她,眼里忽然泛出光芒,他似乎认识王玉婷,并把她认出来了。
“把它还给安娜特!”他指向已在别人手上的节杖,“很紧急,快点!”男子不停往后看,似乎有人在追赶他。
“你说什么?”他说得太快,王玉婷完全猜不出话的含意。
远处传来人群杂乱的喊叫,虽然还看不见是些什么人,但从渐近的喊声中可以得知他们正以很快的速度朝着这边跑来了。
“给安娜特!记住,千万不能让它落到汉尼拔手里!”
“给……给……”王玉婷听出了第一个单词。
这时,追踪的人群已离这里很近了,男子转身逃走。
“等一下!‘给’什么?‘给’谁?喂――”
王玉婷追至巷口,却又立刻缩了回去,她握紧节杖,藏进小巷深处的黑影里。从阴影中可以清楚看见有灯光的大街,混乱的跑步声夹带着盔甲金属片细小的摩擦声在黑夜中清晰可辨,一队士兵奔过巷口,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前方逃跑的目标上,没留意到小巷里躲着的人。
王玉婷这才记起那位面熟的男子是谁。她见过他的,在安娜特宅院门口,当时被她骂做“没长眼睛”的家伙。看着男人留下的手杖,节杖做工很精细,杖柄是铜铸的,刻有纹路,握起来很有分量,顶端是组木雕,中央一对小翅膀,两条小蛇从雕塑底部往上盘旋,绕着翅膀成螺旋形。
逃走的男人叫她把这东西交给某人,而“某人”是谁,王玉婷根本没听清。士兵还未走远,她只得继续躲在暗影里。不过王玉婷并不知道,这根带有翅膀的双蛇节杖代表着神使赫耳墨斯,它是信使们的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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