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特小姐,这里并不是女人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加乌达监察官批评说,但他并未太严厉,安娜特的父亲是加乌达监察官所处派系的领袖。
“尊敬的议员阁下们,以及倍受景仰的将军阁下们,请您们允许我的发言。”安娜特诚恳地请求。不过她没有等到被明显允许,立刻接着说:“如你们所知的,玉婷小姐是我的客人与朋友,她是外国人,对我们的语言并不精通,我担心她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下不能清楚表明自己的心意,请允许我代替她说话。而汉诺还只是孩子,也请允许我为他辩护。”
两位监察官看向汉尼拔,三人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安娜特认为他们的沉默已经代表同意了。
议长之女没有继续面对官员们,而是转身面向民众。她大声对人民说:“充满智慧的迦太基人,你们以聪明才智闻名诸国。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但出于对朋友的情谊给了我勇气,让我超越礼节。我不会像男人那样以犀利的言语辩论,我只说真实的想法。”
她指着王玉婷,“这位女军需官,她的声名在成为迦太基唯一的女性军官前就已闻名了,柔弱却勇敢的女孩以她的智慧惩治了卡彼坦尼亚人。要知道,那些疯狂的卡彼坦尼亚人阻断了通往北方和西方的路,更凶残地杀死善良的过路者,这些不幸的人中可能有你的亲人或朋友,他们受到怎样的惩罚都不过分。是这位不起眼的女孩以她的谋略扭转了局势,为你们报仇雪恨。对于这样大的功绩,军需官的职务实在太不值了!监察官阁下的举证都是正确的,她的确使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做了些小事,但她有损害到你们的利益吗?没有。她从未做过危害到你的事,从来没有!”
她又指着小汉诺,“这位少年的父亲已经闻名诸国,你们身处的城市就是由他建立,也是他为伊比利亚带来了和平,他的优秀品质许多人依然记得。我说这些并不是想用哈斯德鲁巴的声名为他的儿子辩护,只是想告诉诸位,拥有如此优秀的父亲,在一个高尚家族中成长的人怎么可能犯下惹怒众人的过失?汉诺究竟犯了什么错?收取了贿赂吗?那些东西也能算贿赂?”
“诸位,什么是受贿?”安娜特突然向大众发问,“收取礼品或金钱,利用职务的便利为送礼人谋取好处才能算受贿了。汉诺没有担任任何职务,怎么能利用职务的便利呢?他收取礼品是事实,但绝对谈不上贿赂。他没有给任何送礼人带来好处,也没有庇护任何人……”
“安娜特小姐,你的发言可以终止了。”加乌达监察官生气地打断了安娜特的话。他以为议长的女儿会站在党派立场上,引导民众加深对王玉婷和小汉诺的厌恶,没想到她竟会为他们说话。为王玉婷还可以理解,毕竟她曾为议会办事,但她居然也为小汉诺辩护,监察官必须阻止。“回到旁听的位置上!安娜特小姐,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没有资格发言。我们已对你作了最大容忍。”
安娜特也没有为她未完的发言争取机会,她再次礼貌地鞠躬,“感谢阁下们的宽宏大量,能允许一个女人在法庭中发言。”她说完,安静地退下了。
她的安静却给人民带来了新的议论点。人群闹哄哄的,有人甚至吵起来了。
汉尼拔低声与两位监察官商议,“我们是否应该谈谈下一件事了。”
“没错,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今天必须结束。”腓莱尼监察官来了兴致。
加乌达监察脸色不太好。下一件事与他无关,汉尼拔剥夺了他的发言权。
腓莱尼监察官支撑起肥胖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坐得太久让他的双腿有些麻痹了。他向人民抬起双手,“公民们!公民们!女军需官的罪行绝不会这样简单,你们从传闻中已经听说过了,她私下鲸吞了三十塔兰特的巨款,这是军队的钱,来自你们诚实的赋税。”
听到监察官提醒的民众们立刻叫喊起来,指责声四起。这绝对是人们无法容忍的事,他们可以接受利益买卖,但绝不允许白白拿走他们的贡献。
肥胖的腓莱尼监察官向他的助手招手,证明罪行的帐簿被捧进了广场中央。王玉婷愤怒地瞪住帐本,那个东西里记载的全是谎言。监察官高举帐簿,“这就是证据。我已经核对了所有帐目,三十塔兰特的漏洞毫无置疑,汉尼拔将军以及几位顾部议员也已经确认过了。这是建城以来最大的贪污案件。”
“如果我真的吞了那笔钱,我会蠢到把它写进帐本里?”王玉婷冲着监察官大喊。她的发言未经允许,卫兵们抓住她的肩膀,以压制她的冲动。
监察官与其他官员没有理会她的喊叫,她着急地对民众呼喊,“他们在陷害我!我有证据!”
“让她申辩!”围观者的前排有几人为她呼喊。一旦有人领头,四周的人们立刻会起哄般地呼应,要求允许女军需官为自己辩护的人越来越多。
腓莱尼监察官尴尬地耸了耸肩,汉尼拔向他点头,同意了人民的请求。“民主就是这点令人讨厌。”胖子监察官嘟哝着坐了回去。
得到允许,王玉婷立及冲出了士兵的限制,站立到监察官面前。
“你有什么证据?”腓莱尼监察官不耐烦地问。对他来说,这是个多余的步骤,整个审判过程都是多余的。
王玉婷大声回答:“当然是证明你们伪造帐簿,诬陷军官的证据。现在我要当着公众的面,揭露真相。”
人群里顿时传出阵阵惊呼声,审判会从一开始就意外不断,给足了人们惊叹。
王玉婷从前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监察官并未在意,仅当作哄骗他们说实话的谎言。当然,即使是现在,他也不觉得她能拿出什么证据。这本帐簿经由长年接触财务工作的人制造,不可能让一个外行人看出破绽。“把证据拿出来!但你必须明白诬陷议员的后果!”
“也请你明白诬陷我的后果!”王玉婷回敬说,“我问你,帐目是否必须由部门长官签字才能生效?”
“是的。”监察官肯定地回答。
“我要求核对笔迹。”
“核对笔迹?我以为是什么决定性证据。”腓莱尼轻蔑地说,隆起的肚子里呼出了口放心的气息,“我满足你的要求,但我还要调用你从前的签名,以防止你故意签写不一样。”女军需官的古怪签名虽然看不懂,不过按照线条的弯曲与轻重笔划,多少像那个模样,至少他和他的助手们,以及女军需官的助手达巴尔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王玉婷很快在羊皮纸上写下了名字。帐簿上的签名,从前文件上的签名,羊皮纸上的签名被摆放在一起,呈现在议员顾问们面前,从民众中选派出几位代表也被允许比较观察。
核对笔迹的人没看太久,立刻摇了摇头,他们已经有答案了。“三份签名是一致的。帐本上的签名的确是你的。”一名议员对王玉婷说。
这样的结果似乎已在王玉婷的预料中,她没有慌张,提醒说:“你们仔细看看。假帐簿把我的名字写错了,中间的‘玉’字少了一点。我书写时比较随意,那一笔很轻,只是轻轻一点,可能伪造者把它当作墨迹忽略掉了。你们可以看到,从前的签名和刚才的签名都有中间的小点,但帐簿上的没有。我叫‘王玉婷’,不叫‘王王婷’。”
王玉婷的话使核对者们再次仔细察看。“没错,的确没有。除了这个小点,它们可以说一模一样。”议员们有了新发现,大声惊呼出来。
会写汉字的人怎么也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笔迹不一样吗?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又有人叫喊起来。王玉婷留意观察了这几位热情的支持者,他们是刚才大叫着让监察官允许她说话的人。
王玉婷发觉,围观者的心态从古至今是一样的,他们爱凑热闹,爱起哄。要求腓莱尼监察官为笔迹的事作出说明的呼声高涨了,民众的言论仅在那几个人的带领下完全倒向了她这边。
腓莱尼监察官沉默着,没有回应人民的要求,他气乎乎地在座椅上不安地挪动,粗短的手指时而搓揉,时而握成拳头。他不会对人民发火,只是充满怨气地看向汉尼拔,“这全是你的主意!你不应该给他们权力,有了权力,他们会变成暴民!”腓莱尼的为难使他的同僚,另一位监察官加乌达愉快地微笑。
汉尼拔没有以任何语言或行动来回应监察官的反感。“让人民来做决定!”他对传令的军官说。
凡是身在新迦太基城内的男性成年公民只要愿意都可以参与投票,他们排着队,手里握着传令官分发给他们的刻有议会标记的陶块,同时将两只手放进两只大陶罐中,在其中一只陶罐里放下陶块。一只陶罐表示有罪,另一只代表无罪。
士兵倒出陶罐里的结果,两位议员当众清点,他们记录下票数,将盖上印章的记录单交给了汉尼拔。汉尼拔看了结果,又把它递给了两位监察官。两位监察官看见上边的文字,两人都泄气了。
迦太基的将军如同审判刚开始时那样站立起来,他对着人民宣布,“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们服从你们的决定。现在这个使大家操心的案件结束了,王玉婷与汉诺没有过错,他们是无罪的,应当给予释放。”
人们欢呼起来,上层执政者们没有违背他们的意愿。
但这个突然到来的无罪没有让王玉婷惊喜。“结束了?等等,没有结束!诬陷我的家伙怎么办?他不受惩罚?”王玉婷指着胖子腓莱尼大叫。
汉尼拔冷谈地回应了她的要求,“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腓莱尼监察官伪造了帐簿,这件事将作为一个新案件进行调查。而你的案子结束了。”
王玉婷当然明白所谓的调查是怎么回来,她只能看着那个胖子大摇大摆地在卫兵保护下离去。王玉婷两手叉腰,无奈地呼出怒气。
突然身后有人在呼喊她。王玉婷立刻回头,在散去的人群中看见了王重阳、陈志,还有佣兵小队成员们的身影,甚至桑德拉和海伦娜也居然到了。王玉婷冲着他们笑了笑,立刻奔跑过去。估计为庆祝她的无罪,他们中又将有人醉到起不了床。王重阳敲了敲她顽皮的头,高大的身躯立刻把她围住,把她簇拥起来。
王玉婷嬉笑着躲闲雇佣兵们的推拉,却在人与人的间隙中看到了那几位站在前排,热情地支持她,不断带领人民起哄的陌生人。他们聚集在一起,围住了一名女人,那个女人王玉婷认识的,她是安娜特的侍女。侍女带着这些人混入逐渐散开的人流,往僻静的小巷里去了。
王玉婷立刻明白,安娜特又一次暗地里帮了她一把。
案件的结果也使巴尔西德党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他们什么也没损失,并且小汉诺也得到了释放。不过巴尔西德党的领袖汉尼拔却无法同他的兄弟和心腹一起庆祝,相反忧愁更加无可掩饰地笼罩上这位将军的神情。
“我宁愿人民判他有罪。”汉尼拔面对马哈巴尔的不解,向这位骑兵统领诉说。
马哈巴尔不明白话中的含意。人民会作出无罪的判决,汉尼拔应该早料到了,无罪的结果对巴尔西德党是绝对有利的,至少他们不会因此受制议会,但汉尼拔——巴尔西德党的领袖,却期望有罪的判决。
“这个国家的人民已经堕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只要没有损害到他们自己的财产,他们可以容忍一切不合法的行为。迦太基已经丧失了骄傲与荣誉,我从前有察觉,但今天更加肯定。”汉尼拔淡淡的语气里无意中露出几丝伤感。
马哈巴尔站立在将军身旁,很长时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