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你采血验血的医生, 就没告诉你你血液里有抗体?”
这句话仿佛一声闷雷, 在池以柔脑中轰然炸裂。
是了, 她距离上次为自己存血也不过两个月。
要说从小到大这么长的时间段内,或许会发生什么自己记不得的事情,或者无意间弄破了那里进行了血液交换。
可这么短的时间内, 她总不至于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吧?
她敢肯定, 这两个月内她身上没有明显创口。
也……没有什么亲密行为。
所以无意间进行过血液交换的可能是不存在的。
所以, 其实在两个月前,也就是上一次采血的时候,她体内就已经有抗体了。
可她采血的时候, 并没被告知这种情况。
这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医生, 还是长期有交往的医生。
无论是从道德层面还是医者的仁心, 都应该提醒病人一声, 你体内有“致命”抗体, 请以后输血或者怀孕的时候多加注意。
可周医生, 没有。
那只能说明三种情况。
一是没有检测出来她血液里有抗体。
这种情况完全不可能出现。
二是周医生知道, 但是忘记告诉她。
这种可能, 据她对周医生的了解, 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在从医的严谨上,她还是很到位的。
不然池家也不会选她为自己采血经手这方面的事情。
三……就是医院也检测出来了,周医生也知道,可是并不想告知她。
周医生有什么理由不愿告知她么?
池以柔想了想,并没有。
她两人之间, 实际上并不存在着利益关系。
周医生没有必要对她进行隐瞒,隐瞒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想到这儿,池以柔心忽地一颤。
好处……
哪怕不提好处,谁能让周医生对自己进行隐瞒?
谁能做到这一点?
想到这儿,池以柔身子微微发抖。
她脑中窜出个念头,让她无端地不敢往下细想,无端地想要逃避。
一定不是家里有意隐瞒自己的,这有什么必要?
池以柔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徐奕。
“你是说……”
徐奕没让她往下说。
“我是说,你可以问问你的医生,她那里一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还不必惊动家里。”
池以柔垂眸:“徐奕。”
“嗯?”
“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谢谢你。”
徐奕一笑,嘴角轻勾:“不客气。”
“你真好看。”
徐奕微怔,紧接着笑了:“撩我?”
池以柔轻嗤了一声:“我从来都只陈述事实,你想太多,我只是想顺口夸夸你,然后请你帮个忙,陪我一起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情绪。我要当面问,电话可能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徐奕手指在桌面上轻扣,“那你夸的可不到位啊。”
“嗯?”
“夸我好看的人太多了,早就听腻了,就不能换一种新奇的?”
“那,长得很有特色?”
“行了,你还是别说了,再说下去一会儿我连送你回家都不想了。”
“那你去么?”
徐奕轻笑了下,声音微微拖长,说不出的撩人:“我听……合适么?”
“你又不会说出去。”
“那敢情好,我最喜欢看人情绪失控。”
池以柔:“…………”
她突然觉得,像徐奕这种人,电视剧里,绝对活不过三秒。
谁看见他肯定都想……先掐死他再说。
不过她还指望这个想让人掐死的人陪着,所以还是先不掐死了吧。
徐奕说完那番话后,池以柔就已经无心吃饭,之后的菜,她都食之无味。
徐奕也看出来了,用公筷给池以柔夹了些吃的。
“吃完就走,不吃完你就自己去。”
迫于恶势力,池以柔只得强忍着把菜吃完。
求人真的很不容易啊!!
池以柔吃完东西,把筷子放下,看着徐奕慢条斯理地吃着,她只得咬着吸管慢慢等。
徐奕自然是感觉到了池以柔的目光。
他忍不住一笑:“好看么?”
池以柔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这人……
简直了。
不过池以柔没忘了现在自己是在求人帮忙,自然也该有求人的态度。
她装得认真的样子说了句“好看”。
“口不对心。”
徐奕放下筷子,理了一下袖口,起身。
“走吧?”
“好。”
这个时间其实已经过了医院下班点儿了。
池以柔先给周医生打了个电话,打算直接到她家楼下,把人约到车上聊。
谁料今天恰好周医生值班。
那就更好了。
徐奕驱车直奔周医生供职的那家医院,边开车还不忘嘱咐:“到那里,点到为止。”
“嗯?”
“别指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你想知道的所有,选一两样迫切的。你问多了,她一句不知道,你也没办法。”
“问少了,她一句不知道我也没办法。”
池以柔垂眸:“其实,问多少都是一样的,周医生是我家里选的。”
“猜到了。”
“所以你还绕着弯说?”
“是你想得多。”
池以柔靠在靠背扭头看车外的风景,懒得理他。
车子驶入医院,听到停车场,两人下了车。
徐奕跟在池以柔后面往里面走。
办公室门被推开。
周医生看到池以柔来了,笑着起身,问她恢复的怎么样了。
“我白天给你打过电话,说需要我血液的那位小女孩儿母亲给我打电话说了好多,我没有听懂,找你要了那小女孩儿主治医师的电话。”
“嗯,是,我记得。”
“你知道那小女孩儿母亲是什么意思么?”
池以柔没等周医生回答,继续说道:“她说我血液里有rh抗d抗体。”
周医生脸上表情微滞。
“我记得我两个月前采血,你好像没跟我说过我体内有抗体的事儿吧?”
池以柔直视着周医生的眼睛,“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体内有抗体,这可不是件小事儿。你可是我专属医师,也认识好几年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说?”
周医生沉默了许久,“是我疏忽。”
“那再之前几次呢?一直疏忽到现在么?”
池以柔平静地说完话。
“周医生,我既然来找你了,就是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我要听实话。”
徐奕就站在池以柔旁边。
他有轻微的洁癖,在医院从来不坐。
他目光落在周医生身上,她一举一动,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数入目。
池以柔的这种问话方式……
就是问道猴年马月也是问不出来的。
随便一看都知道周医生并非疏忽,而是有意隐瞒。
至于为什么隐瞒,想必池以柔此刻心里也是有谱的。
之所以要问周医生,要从周医生口中得到答复。
只是想验证一下心中所想而已。
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从周医生这里得到答案。
徐奕微微一笑,说话漫不经心,却带着常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随便玩笑着说一句话,就让周医生心头一颤。
“周医生,前两天是你自作主张让柔柔去献血的?”
徐奕突然出声,池以柔忍不住望过去。
周医生微微低着头,没说话。
“事后柔柔可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啊,你不会不知道她不到两个月前才采过血把?”
徐奕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眼都没抬。
“柔柔身子不舒服,我就很不高兴。我不高兴了——”
徐奕声音微微拖长,一笑,“池家也不好拦着我做什么。”
“我这个人,没什么道德观念,让我柔柔身子不舒服了,我就让她全家都不舒服。”
池以柔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徐奕。
这跟她最近一直接触的徐奕是一个徐奕?
池以柔也没说话,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她目光落在徐医生脸上,慢慢看她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痕。
“周医生啊,既然你能位池家做事,就应该是个明白人,不用怀疑我说的话,我说出来的从来只会十倍百倍的做到。”
徐奕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静静地等着徐医生自我觉悟。
医生办公室内异常的安静。
有人轻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随后门被打开。
一位小护士探进头来,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声音怯怯地。
“周医生,有病人找您。”
周医生放下手中不安转动许久的笔,看了眼池以柔和徐奕。
“我先去看看病人是什么情况。”
池以柔和徐奕当然不会拦着她。
徐奕微微侧身,给她让路。
周医生走后,池以柔忍不住一笑。
“你啊,我是真想不到。”
“刚才那番话么?”
“嗯。”
“虽然可能有些卑鄙,但卑鄙往往最好用,正人君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池以柔笑:“你真会那么做啊?”
“你当我是开玩笑?我去找你弄得灰头土脸的时候,我就看她不顺眼了。”
池以柔试想了一下“灰头土脸”的徐奕。
别说,还挺有画面感。
池以柔越想就觉得越有意思,忍不住一个人笑得开心。
“笑什么呢?说出来一起乐乐。”
“我就……想象了一下你灰头土脸的样子哈哈哈。”
“好笑么?”
池以柔立马坐好,收敛起笑容,一副要讨好帮办事的大哥似的,摇摇头:“不好笑。”
徐奕看一眼池以柔,轻哼。
没一会儿,周医生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徐奕什么都没说,池以柔也安静地坐在那里。
如果两人说话了,再次厉色问话了,气氛反倒不会这么压抑。
偏偏谁都没说话,让人的心里压力无形的增大了许多。
这一路上,徐医生也想了很多。
徐奕的话绝不是开玩笑。
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周医生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徐奕无论是周身气度,还是说话间无形给人的压力感,都侧面印证着他说的“我不高兴了,池家也不好拦着我做什么”,是真的。
她权衡再三。
池以柔看出她表情上的松动。
“你说了,我保证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是你说的。”
周医生深出了一口气,“是你家里让我保密的。”
尽管池以柔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可当她真的听到这句“是你家里让我保密”的时候,依然有些接受不了。
“为什么?”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池以柔直视着她,这回周医生的目光不再躲闪。
周医生:“我反正都已经得罪池家了,得罪一次和两次也没有太大差别,何必再得罪一次你们,我是真的不知道,知道我就说了。”
池以柔收回目光,起身。
“走。”
她推开门,徐奕就跟了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徐奕回头:“这件事不要跟池家说。”
说完,他忽地一笑:“你想说也没什么。”
这句“你想说也没什么”却比“这件事不要跟池家说”让人惶恐。
回到车上,池以柔闭着眼睛靠着靠背。
徐奕看她眉头紧锁,也没急着开车。
“你要去问家里么?”
池以柔半晌才缓缓吐了口气儿,“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家里为什么要瞒着她这件事。
与其说她现在愤怒,不如说她现在心下悲凉。
被至亲蒙骗,那这世上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
其实周医生说完那句话,后面的事池以柔不猜也能猜到个大概了。
既然家里是知道她体内有抗体的,那她要么怀过孕,要么输过血。
她家里并不希望她知道这件事。
徐奕那句“要去问么”,还在她脑中回荡。
要去问么?
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不过现在至少有一件事是好的,不用担心说出体内有抗体的事,家里会担心了。
徐奕看着池以柔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垂眸,启动了车。
“送你回家么?还是我带你去玩?”
“回家吧,谢了。”
池以柔现在只觉得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
她要回家,缩在自己的安全小空间,一个人待一会儿。
车在池以柔家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徐奕并没有送她上去,他知道池以柔现在更渴望独处。
池以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一进屋子,锁上门,她一下跌进沙发里。
包里的手机在震动。
池以柔拿起来一看,是徐奕。
她接起来,里面传来徐奕的声音。
“到家了么?”
“到了。”
“嗯,真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谢谢你。”
挂断电话的时候,池以柔才留意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微信。
都是沈钦从的。
本来去完医院,她已经把沈钦从的那档子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会儿看到未接来电个微信,池以柔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她拿起手机,把沈钦从拖进了黑名单。
又看了眼微信,手向左侧一划,点了红色的“删除”键。
做完这一切,池以柔起身,把窗帘都拉上。
平静着去了换下衣服,又去了洗手间反复地洗着手。
水流哗啦哗啦的响,池以柔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一片冰凉。
家里到底为什么要骗自己,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身上有创口的时候,不注意误碰了rh阳性血液么?
想到这儿,池以柔不由得一阵庆幸。
幸好,和沈钦从的每一次,都谨慎地带了安全套。
不然万一真不小心怀了孕……
池以柔往脸上泼了一把水。
她知道父母那里一定有她的想知道的答案。
可……真的要去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