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山文甲的甲叶那标志性地铿铿声,李弘冀就知道是柴克宏每日例行前来禀报军情近况了。ranw?en ?.ranwena`
“末将参见节帅!”
“不必多礼,直接说正事儿吧。金陵那边如何了,苏州那边,又如何了?”
“金陵城内,钦天监的姚大人是我们的人,一直以最近不是占卜吉日拖着呢。不过,苏州那边,倒是有些好消息呢。”
柴克宏嘴里说着有好消息,表情却没什么波动,进来的时候脚步声也不急促,所以在他开口之前,李弘冀完全看不出什么异状。这不由得让李弘冀对柴克宏此人沉得住气的程度又多了一分认识。
“说说看吧。”
柴克宏站起身,顾盼左右,李弘冀每次召见他的时候,准备工作都很充分,连侍卫亲兵都没有留在节堂之内。唯一保障李弘冀安全的措施,是每次柴克宏进入节堂之前,由守门的卫兵收走他的兵刃。
不过,饶是这节堂内再无旁人,如此私密;柴克宏依然赶紧一步,靠到李弘冀身前数尺之处,一手半掩其口,轻声说道:
“据义兴团练使朱匡业军前斥候来报,自前日起,无锡城西门所有军马出入,细作日夜潜伏,计点两日之内,入城兵马足有万数,苏州、无锡之间驰道车马滚滚,不可胜数。又另有江北泰州水师驰报,自昆山至江阴江面,每每有舟船自东而来,夤夜入江阴港汊,只见其入,不见其出,定然是越贼大军调集之征兆。”
“咯吱——”李弘冀感觉到了自己的指节一阵关节脆响,好生压抑了一下心情,然后恶狠狠地说道:“直娘贼!这仗着父荫的贼厮鸟,果真是沉不住气了么。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本不过是有枣没枣砸一棒槌的小计,居然都能有这般收获!如今回想起来,当年钱弘佐在世,用这贼厮鸟掌兵,还真是亏了他当初年幼、不会干涉宿将用兵决策,否则的话,当年在福建,越贼就该被査文徽收拾了。不过如今也不算晚,自以为翅膀长硬了,便忍不住胡作非为,正好便宜了孤。”
李弘冀这人,本事是有些的,就是刚愎自用这点药不能停。柴克宏刚刚说了一句,。他就已经把钱惟昱脑补成了一个冲动的、没有城府的家伙,当年钱惟昱挂帅的那些战绩,定然是因为水丘昭券用兵老辣持重,这才让吴越人取胜的。
如今来了个冲动不知兵、专门卖队友的主帅。关键是这个主帅不再像当年那样,因为小孩子的身份只能靠边站,而是可以实打实地影响大军决策了!如此一来,吴越人的战略决策能不出错么?
“为了一个女人,都敢擅改兵略,真是不知死的黄口小儿啊。这样的人,怎么不和六弟那般,安心于天天佞佛作词,而非要来战阵之上找死呢?”李弘冀暗暗哂笑了一声,却没注意到他下意识里把他那个只会作词的六弟也一并鄙视了一番。
柴克宏不知李弘冀正心中暗爽,于是便少不得在李弘冀意淫到兴头上的时候,继续插口说道:“如果仅仅是敌军兵马调动的话,倒也没什么。毕竟即使吴越军打算三月小春之时再动手,也可以先把大军调度到前沿,保持压力。吴越不比北朝;北朝苦寒,战乱连年,军无积蓄,郭威大军提前数月南下、顿兵不前,便会坐吃山空、转运不及;而吴越五十年不曾有大战,财盈府库、粮溢太仓,想来无锡一县钱粮,便可供数万大军支用数年不愁。”
李弘冀耐着性子听柴克宏说到这一步,正觉得不得要领,柴克宏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吴越人如今的问题,显然不止于此。听说昨日钱惟昱又在太湖燕子坞水寨大犒士卒,又强自收拢‘撩浅军’,增发兵器,勉励诸将备战。其间,镇海左军都指挥使水丘昭券力陈撩浅军不过是修筑水利之军,久不经练,不可猝然用之,被钱惟昱喝骂斥退,责以避敌怯战之罪。
水丘昭券麾下司马球、孙显忠亦谏,也遭其折辱。后来苏州城中细作打探得,孙显忠已经被钱惟昱打发回去蹲在军器监内,不得与闻战备之事;司马球则真是名副其实,被钱惟昱打发去司职马政了。最后,钱惟昱只是任用了一个去岁时由我朝弃明投暗的败类下将、名唤林仁肇的偏裨下将提拔起来,自领一支新练出来的新军作为先锋,命水丘昭券克期进兵。”
“水丘昭券避敌怯战?哈哈哈哈,水丘昭券要是避敌怯战,越贼还有几个有胆色的!”李弘冀闻言之后,先是短暂地震惊沉默了几秒钟,旋即纵声大笑起来,连他一贯注意去装的沉稳持重都懒得装了,那笑声几乎要把节堂的屋瓦给震下来!
笑了半晌之后,喘了口气,李弘冀才气喘吁吁又略带解恨地续道:“真是天亡越贼啊。唉,钱惟昱啊钱惟昱,你这小厮要是一辈子长不大,掌不了权,水丘昭券这老狐狸还能护你周全。你既是觉得翅膀长硬了,要自己做主,那孤便不客气了!”
那语气,那神态,浑似千年之后一个撸啊撸小学生、看到对面有越塔送人头的菜逼时那番表现!
柴克宏汇报完事情,马上就退下了,李弘冀的侍从、书记自然也都回到了节堂里。李弘冀大手一挥,给书记下达了一道命令:“传令,让宣州辖下宁国、郎溪等处,及溧阳驻扎兵马,分出一半,至常州城内集结。另行修奏表一份,上达父皇,便说越贼有隆冬入寇之嫌,请调淮南皇甫晖将军一部援军南下、并调集赣地兵马一部北上,趁此时机将敌各个击破。”
李弘冀的命令,很快被转达了下去,李弘冀所统辖的宁****节镇直属的兵马,次日就开始调动,而淮南、赣北的兵马因为需要通过皇帝李璟评估吴越一方的切实威胁程度,才能下旨调动,所以自然要慢一些。
理所当然的,金陵城内,已经被任命为来年平叛湖南武平军叛乱行动主帅的皇太弟李景遂,基于他一贯需要和李弘冀在谁主导南唐兵权的问题上作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阻击。或许,在皇太弟李景遂眼中,所谓的吴越威胁论,完全就是李弘冀为了多握兵权夸大的!
除了李景遂之外,五鬼文臣中仅剩的三鬼冯延鲁、冯延巳、魏岑一党,与韩熙载、孙晟一党之间的党争;都已经退居二线的周宗、宋齐丘之间的政斗……一切的一切,好像南唐战争机器上的锈斑,把它运行的速度一步步地拖慢。
不过,不管怎么说,作为皇帝,李璟总归是有自己的判断的,也有他自己的耳目。吴越镇海军留后钱惟昱,在苏州、无锡的种种异动,终究还是会让李璟产生警觉,然后调集人马前压。
在李弘冀的奏章上去之后四五日,与常州仅有两百里之遥的金陵城内终于回复了旨意,淮南赣北各镇的协同作战部队,也彻底调动了起来。
在李弘冀本人手中,由于他到镇数年的苦心经营,一贯就有常州、宣州兵五万之众、水师三万余人,总计八万大军。随着李璟的旨意,淮南皇甫晖和赣北谢彦实亦各自派遣两万援军,即日赶往常州、宣州。李弘冀麾下兵马,一度扩张到了十二万人的规模。
……
距离李弘冀动手撩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来天,距离钱惟昱遭到挑衅的日子,也有了六七日。
广顺二年腊月15这天,原本在这距离年关只有半月的时候,正该是各国大军偃旗息鼓、准备休兵过年的时节。但是,今年的腊月却着实不平静。这一天,数百吴越军游骑在一名名叫顾长风的指挥使率领下,突然越过无锡-江阴之间的人工运河东圩河,向着河西的南唐宁****节度使地盘,进行了不宣而战的突袭!
当然,时值隆冬,粮草自然是早已收纳入库,野无遗谷。数百吴越游骑力不足以攻城拔县,只能是烧杀了一些南唐治下常州府的村落。沿着东圩河往西,常州、无锡边境上三四个村落很快就被劫掠一空。抵抗者被杀死,投降者被驱赶到野地里,随后吴越人就放火烧了村落。
南唐宁****节度使、皇长子李弘冀身为一方牧守,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令人发指的破坏邦交罪行!数千唐军前部接到线报之后,立刻从常州城整兵出击,直扑无锡方向!不过吴越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南唐大军到时,吴越游骑已经跑得影子都没有了。所有吴越军退回东圩河以东,在工事、长堑背后静静地等待。
不过,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一番撩拨,已经虚伪地保持了四年半的南唐-吴越之间和平,终于是再次被打破了。战争的大幕,重新拉开了。后世有一派喜欢胡乱揣测的历史学家,把这场按照道理来分析本不该发生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的战争,根据其后来的长远影响、倒果为因地称为“一个女人引发的战争”,并且猛烈地抨击钱惟昱,认为他是一个如同为了海伦而发动特洛伊战争的希腊蛮子一般意气用事的家伙,换取一些哗众取宠的“砖家叫兽”名头。
不过真相如何,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