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秋天了。
漫山遍野的枫树叶红了,把整座山谷映衬得分外红艳。
山间红叶交织,错落别致,倒是在一处碧波粼粼的湖水岸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席地坐在湖畔的青草间,两只瘦削的小脚闲散地耷拉在清凉的水里,脚边的水波荡漾着朝远方徐徐而去。
湖对面,则是一条宽阔的官道,借着薄暮的斜晖,几骑快马绝尘而来,哒哒的马蹄声,与此时的夕阳红枫,显得格格不入。
少年神情慵懒,但却在慵懒中流露出一股病态,容色苍白,血气黯淡,精神有些懈弛涣散。
少年静静地望着清澈的湖水,见得距离丈许的湖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忽然,湖面破开,水花四溅,五道黑影蓦地窜出水面,寒光生冷,持剑朝着少年急刺而来。
少年突遇刺杀,稚嫩的脸庞闪过几分害怕,不过,身子并未惊慌腾挪,而是强装镇定地直视来袭的刺客。
眼见五道剑光即将临身,这时,从少年的身后探出一把长剑,纵力横挥,挑开刺客的攻刺,正是一个黑袍老者及时赶来。但见黑袍老者纵身跃出,气力充盈,剑尖长划,直接划破一个刺客的喉咙,反手又是一提,再次刺穿一个刺客的胸膛。
余下的三名刺客见势不妙,相顾颔首,联手围向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嘴角冷笑,凝力在手,仗剑格开三人的攻势,身形急掠,欺近左边的刺客,一剑毙命。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再次挥剑击破右边刺客的防御,一剑贯胸。
最后一名刺客大惊失色,哪敢再战,反身朝着湖面奔逃而去。
黑袍老者见状,右手投掷,长剑急射飞出,瞬间扎透刺客,连带着一起落入湖里,溅起了大片夹着血色的水花。
“老奴来迟,让少爷受惊了!”黑袍老者斩杀刺客之后,肃立旁侧,举止恭谨。
“无妨,多谢于老。”少年依旧坐在湖边,良久,望着这些死去的刺客,脸上滑过几丝忧伤,似乎有所触动,略带感叹地说道,“有些人,可以好好活着,却是急着送死;有些人,想要好好活着,却是快要死了。”
“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否去泰来。”黑袍老者明白少年的感喟,连忙宽慰道。
少年闻言,微微摇头,嘴角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原来这位黑袍老者姓于,因为少年的父亲有恩于他,甘心委身为仆,成了少年的贴身守卫。至于这个少年,姓王,名若离,是荆阳城王家独子,其父王天洋,是荆襄国三大世家之一的王家嫡系,作为王家在荆阳城的执事,是荆阳城首屈一指的人物,就连荆阳城城主大人也要对其礼让三分。
王若离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卧于病榻,其父多年来搜罗各种宝贵功法和奇珍药材,希望可以借助修炼功法和药材之力,克服体弱之困,无奈王若离的身体实在太弱,多舛难愈,始终未见好转,连修炼也不得寸进。
长至十岁,在一次荆阳王家内院变故之后,王若离便被移到了这洛水镇枫林山红枫小筑,盼望借此湖光山水,静心调养。
“少爷,老爷遣人快马传讯,请少爷到凝红堂听事。”于老见着王若离神情落寞,小心翼翼地说道。
“好的。”王若离转身,缓缓地把双脚提出湖面。
于老大手一挥,后方的两名小婢赶紧走上前来,细心地为王若离擦拭脚面,穿袜提靴。
“少爷,如今秋意渐凉,这红枫湖水对您的身子大有害处,还请少爷以身体为重。”于老苦口婆心地劝道。
“于老提醒的是。”王若离轻声应道,眼里掠过几丝怅然。
红枫小筑,凝红堂。
“怎么还不过来!”一个尖嘴汉子重重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这茶水都喝凉三盏了。”
“稍安勿躁!”坐在上首的一个稳重汉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或许,少爷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不就是个病罐子少爷,摆什么架子!”尖嘴汉子怨怨地气恼道,“还真当自己是荆阳王家未来的主子?哼,说不定哪一天就殁了。”
“阿三,注意说话的措辞分寸,人家可是荆阳王家的少爷……”稳重汉子正待训诫尖嘴汉子,转眼见到大堂门口,王若离正被于老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堂中等候许久的几个大汉,连忙起身,作揖相迎。
王若离在正中的座椅上坐定,于老肃站身后,几个大汉这才分坐左右,其中的稳重汉子恭声道:“少爷,属下几人此番前来,乃是来报喜讯,昨日六夫人顺利诞下千金,老爷喜不自胜,当场赐名王若冰。”
王若离听着,面色不动,心里却是波澜起伏。
王家作为荆襄国的大家门阀,规矩严明,家族子弟更是讲究排字论辈,当今王家嫡系以“延天若云”论辈,等闲旁系子弟是没有资格使用的,即使嫡系内身份一般的女子辈也是很难排进字辈,而自己的妹妹,一出生便被授予了“若”字辈。
稳重大汉见着王若离正襟端坐,无喜无悲,继续说道:“老爷拟在小姐满月之日,广邀荆阳名流,大宴宾客,届时也请少爷返回荆阳,见一见这位新生的妹妹。”
“知道了。”王若离蹭了蹭眼皮,就像刚睡醒了一般。
“少爷还真沉得住气,以前你是老爷唯一的后人,但是如今,局势大不一样咯!”后排的尖嘴汉子,忍不住幸灾乐祸。
确实如此,王若冰虽是女儿,但是排进嫡系的“若”字辈,已经具备了继承的资格。
“这么说来,你是盼着我那刚出世的妹妹,赶紧超越我,接手荆阳王家的产业了?”王若离抬头,眼神炯亮地看着尖嘴汉子。
“就算是跟着一位前景远大的小姐,也比跟着某个狐假虎威的病罐子少爷,强上百倍!”尖嘴汉子终于还是把心里头的轻视和不满吐了出来。
“阿三,你住口!”稳重汉子见着尖嘴汉子越说越没了轻重,急忙开口喝止道。
“呵呵,我是病罐子少爷,你这话说得倒也没错。”王若离轻呵出声,面皮上带着微微的苦笑,若非有父亲这座大山压着,又有谁会看得起自己这么一个病魔缠身,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少爷呢?只是一念及此,心头更生一股怒气,说话的声音渐冷,“只不过,你心里可以不屑,但面上却不可以。”
“刘三,目无尊卑,言语冲撞少爷,自行掌嘴二十。”身后的于老适时出声。
名叫刘三的尖嘴汉子闻言有些错愣,根本没有想到王若离手下的于老会如此强硬,顿时不知所措地看向稳重汉子:“孙哥,我……”
“怎么?”于老见到刘三手上没有动作,面色逐渐冷峻,“莫非想要老夫帮忙?”
“不敢不敢,于老息怒。”一旁的稳重汉子连忙出来好言相劝,转身对着刘三高声喝道,“阿三,还不快点,自己掌嘴。”
刘三迫于形势,万分无奈,只得接连地巴掌打着自己的双脸,等到二十下打完,他的两个脸颊已经红肿了好大一圈。
“少爷,老爷还有一事交代。”稳重汉子不敢细察王若离的神情变化,只是缓声补充道,“老爷吩咐,最近适逢家主之位更替,恐生意外,让少爷没事尽量不要出门。”
“多谢父亲的良苦用心了。”王若离挥手让几人退下,“你们都退下吧!”
“是!”几个大汉遵声,退出了凝红堂。
王若离起身,慢慢地走到凝红堂前,静静地看着院中的红枫交映之景。
凝红堂四面栽植着数百株红枫树,每逢秋日,堂前堂后枫叶红于二月天,与堂上红瓦红墙交相辉映,自成相趣,故名凝红堂。
“少爷……”跟步过来的于老,欲言又止。
“我明白。”王若离闭目深思,自己来到红枫小筑,已经一年有余,年岁也近十二,修炼云云早已无望,耳根倒也落得清净。只是父亲,你的诸多作为,到底是对孩儿的一种保护?还是一种放弃?
一生不争,真能安安心心地在王家做个闲散少爷么?
王若离轻咳了几声,有些自嘲地走回自己的院落。
于老望着王若离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能暗暗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