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轻寒耳朵并不聋,甚至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还灵敏得多,当然完全听到了他的话,可是他装作一句也没听到。
装聋作哑虽然不是什么大的本事,可是有的时候,聋子的确要比常人少很多麻烦。
孟轻寒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冷冷的道:“我记得你刚才还说过,你不想欠人人情。”
沈双飞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嘴里却喃喃道:“看来这人不光耳朵灵得很,记性也很不错。”
孟轻寒淡淡道:“所以你最好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欠了我两条命,你若想死,最好就先还我两条命,只要你不欠我的,随便你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沈双飞眨着眼睛,道:“你好像记错了,我欠你的,好像已经不止两条命了。”
孟轻寒根本就不听他说话,还是板着脸,道:“所以你要是再想不开,死之前最好就先想办法将你的债还清楚,你虽不想欠别人的债,我却也不想别人欠我的。”
沈双飞苦笑道:“我只有一颗脑袋,还你不起,我赖账不还行不行?”
孟轻寒赶紧闭上了嘴巴,一个字也不再说。
沈双飞叹了口气,道:“这世上会赖皮的也不止我一个,为什么别人都行,到了我这就不行?”
孟轻寒抬起头,冷冷看着他,道:“只有女人才会撒娇卖痴,才会想着赖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既然是个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就得抬起你的头来,莫要让人瞧着恶心。”
铁人、泥人又只剩下面面相觑,他们本来是来杀人的,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过街的老鼠,虽未人人喊打,可是孟轻寒没发话,他们又不敢走。
铁人看着泥人,忽然叹气道:“这件事做不成,我们回去也是个死,而且一定还会死得惨不堪言。”
泥人叹气道:“有孟大侠在这里,我们还想逃走么?”
铁人苦着脸,道:“你这岂不是明知故问,有孟大侠在这里,就算我们长着四条腿,手脚并用,也一样走不了。”
泥人也苦着脸,叹气道:“本来就走不了,何况孟大侠手里还有刀,只要有这把刀在,天底下又有还有谁能逃得了?”
铁人道:“我们虽然并未见过孟大侠,但也听说孟大侠快刀无双,一刀出手,别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脑袋已被掉了。”
泥人道:“何止不知道,甚至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铁人道:“既然如此,就请孟大侠用我们的人头祭祭刀,我们能死在孟大侠刀下,也算是三生有幸,也落得痛快。”
泥人抢着道:“如此,就请孟大侠用刀,砍下小人们的脑袋。”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同时闭上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好像生怕孟轻寒的手不够长,刀不够快,够不着他们的脖子一样。
他们看来的确也像是一副决心求死的模样,可是脚下并未挪动分毫,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
沈双飞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想放声大笑。
他当然不会笑出来,他也知道,孟轻寒若是想对他们用刀,就不会留他们到现在。
孟轻寒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在他看来,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他去看一看、笑一笑的。
他还是稳稳坐在那里,一点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的刀虽然能杀人,可却并不是随便一个人他都想杀,有些人他都懒得杀。
自从这两个人进来后,他自始至终连看也都未看他们一眼,甚至连他们的话,也一句都未曾听见。
他真的没有听见。
等了好久,孟轻寒还是一点动刀的意思都没有,铁人忽然睁开眼睛,道:“原来孟大侠根本不想杀我们。”
泥人也张开眼睛,道:“孟大侠快刀天下无双,何人敢不敬佩?小人们的脑袋本来就不值钱,在孟大侠眼中看来,简直就和地上的蝼蚁一般无二,原本不配孟大侠亲自来动手,杀了我们只是脏了手中宝刀。”
铁人道:“我们不光命贱,就连血也是臭的,要杀我们,还不如去踩死一只蚂蚁。”
泥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比喻不太恰当,蚂蚁还会偷偷的咬人两口,我们如何能和蚂蚁相比,只要有孟大侠在,我们就好比蚂蚁嘴下的一只青虫。”
铁人道:“你说的有道理,杀死一只青虫,不光孟大侠会觉得恶心,就连青虫自己也会觉得恶心。”
沈双飞再也忍不住,纵声哈哈大笑。
这世上欺善怕恶的大有人在,脸皮厚的也并不少见,可是将一些恶心的事,还能说得如此动听的倒也少见的很。
泥人、铁人也在笑,陪着笑脸,好像很开心的模样,看他们的样子,就像捡到十万两黄金一样,简直笑得比沈双飞还要开心,愉快得多。
只可惜他们并不是美人,那张风干了松树皮的脸,笑得并不是动人,也并不特别讨人欢心。
泥人道:“你说的对,你一向比我说的有理,你的比喻也很恰当。”
铁人眼珠转动着,道:“这次,只要孟大侠肯放了小人们一条狗命,小人们立即就滚得远远的,以后只要有孟大侠的地方,小人们绝不再露面。”
孟轻寒还是闭着嘴,还是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样,只是垂眼看着自己的刀。
铁人、泥人摸不清孟轻寒到底什么意思,虽然还是陪着假笑,心却又开始‘砰、砰’的跳过不停,冷汗又顺着老脸慢慢流出。
谁知就在此时,孟轻寒忽然道:“滚!”
他的声音并不高,这两个人面上却没有了假笑,眼睛里却露出真正欢喜的神色。
因为他们总算不用担心自己的脖子上的脑袋了。
这个字就像皇帝下了一道赦免圣旨,这两个人就好像孙悟空得了佛祖的六子真言一样,他们连谢都来不及,立即就滚,抱着头,真的就是滚出去的。
看来就像个皮球,和刚才滚进来的那个铁球一样,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沈双飞看着这两人消失的方向,忽然回头道:“我知道你还是不会杀他们的。”
孟轻寒并没有抬头,眼睛凝视着自己的手,道:“哦?”
沈双飞笑笑,道:“因为他们还不配。”
孟轻寒没有说话,他仿佛觉得说话也是在浪费力气。
通常情况下,他并不喜欢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主动。目光凝视着手里的刀,眼睛里的神色看来却更加的孤独寂寞。
他本来就孤独得有若挂在天边的明月,他的朋友本来就不多,现在就连仇敌剩下的也没有几个。
天上地下,值得他出手拔刀的还有几个?
沈双飞道:“可是就算他不配你来动手,杀了他,至少你不会太难受,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个东西,本来就该死。”
孟轻寒霍然抬头,瞪着他,冷冷的道:“既然如此,你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沈双飞只好苦笑。
他的话就像是他的刀,虽简单,却有效,一句话往往就击在别人的要害上,让人无法回答得出。
孟轻寒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手上也有剑,你的剑难道只是拿来做做样子的么?他们既然是来杀你的,杀人者恒杀之,你杀了他们就更不会难受,既然如此,你自己为什么不动手?还要假手于人?”
沈双飞赶紧闭上了嘴巴,闭得很紧。
无论谁,只要看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孟轻寒并不打算放过他,目光彤彤,逼视着他,道:“你既然不愿意说出你的心愿,却又不想杀他们,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沈双飞还是闭着嘴。
孟轻寒目光似刀,却比刀更冷,好像要看到他的心里面去。
若是被一个女人盯着瞧,只要这女人没有丑到不可见人的地步,大概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觉得太难受。
可是被一个男人这么瞧着,那种感觉也并不见得比被一直饥饿的老虎瞪着要好受多少,也只有沈双飞能受得了这种目光。
沈双飞沉默良久,忽然道:“我记得你一向不是个喜欢多说废话,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孟轻寒道:“你知道的一向不少。”
沈双飞冷笑,道:“但你今天的话已经说得太多了,也问得太多了些。”
孟清寒眼睛一眨也不眨,逼视着他,道:“是不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才拒绝回答?”
沈双飞再次闭上了嘴巴。
孟轻寒道:“你当然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
沈双飞还是紧闭着嘴巴,脸绷得紧紧的,看样子只怕拿着铁锹,也很难撬开他的嘴巴。
孟轻寒道:“你不说?”
沈双飞冷冷的道:“死也不说!你就算将我脖子拧断,将我的脑袋割下来当夜壶来踢,我说了不说,就是不说。”
他看着孟轻寒,冷冷道:“每个人难免都有自己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孟轻寒在冷笑。
沈双飞也瞪着他,道:“我有没有问过你从哪里来,又到那里去?有没有问过你,你的刀法是和谁学的?”
孟轻寒也闭上了嘴,闭得很快。
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自己的**,他何必一定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