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二十五分，前后两辆警车鸣着警笛，把苗东平他们护送到了位于三江市西山上的看守所。果然被花蕊言中，三江公检法三个部门的一把手早已站在大门外等候了。

　　车刚停稳，看守所所长跑步来到车边，他拉开了车门，“啪”！所长双脚并拢，一个标准敬礼：“苗市长好。”接着伸手护住车门顶，等候苗东平下车。

　　所长洪亮的声音，吓得刚刚抬起屁股要下车的苗东平又坐了回去，直到看见市检察院检察长和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走到了车门前，他才定了定神，赶紧起身下了车，一一和迎候他的这几个人握了握手。

　　“付美江在哪儿？”苗东平问。

　　“三楼会议室。”检察长回答。

　　“苗市长这边请。”所长抢先一步站到苗东平侧面稍稍靠前的位置，伸手示意，把苗东平和周大信、谢孝温、花蕊他们领进了看守所的大铁门。过了安检，进入看守所，他们被领进了前往三楼的电梯。

　　在电梯里，苗东平问所长：“付美江怎么样？”

　　所长回答：“付美江从批捕关押进看守所之后一直比较平静。按照上级指示，我们给他安排了专门的监舍，挑选了几个罪行不重，表现较好的在押人员与他同监，同时照料他的生活。按规定，被判处了死刑的犯人，在执行死刑前，是不允许和亲属见面的，考虑到付美江案件的特殊性，经过我们申请，特批他妹妹付美姗每周探视一次。他妹妹来，主要是给他送一些石化方面的书籍。在监舍里，付美江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除了偶尔看看看守所为在押人员订的报纸，他几乎不关心除PX之外的任何事情，连规定时间收看的电视节目也很少看。”

　　苗东平问：“他靠什么打发时间？”

　　所长说：“主要是研究蟹岛PX项目技术资料。”

　　电梯在三楼停了下来，所长领着苗东平向楼道尽头的会议室走去。

　　苗东平问：“蟹岛PX项目的工程师到看守所与付美江讨论技术问题顺利吗？”

　　所长回答：“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看守所是严格按照检察院和中院制定的预案执行的，没有违反监管规定。因为他是死刑犯，我们按规定每次都给他戴了械具，并对看守所会议室进行了安全改造，加装了铁窗，安装了监控设备。每次两个小时的技术讲解，有武警守卫，有检察院和中院派出的检察官和法官监督，有我们的监管民警在场，还有专人进行现场录音录像，随时备查。”

　　检察长说：“一个死刑犯要在看守所里参与一个项目的建设，而且这个项目还离不开他，这在我国的监管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至少我是第一次遇到。”

　　苗东平说：“他是世界级的石化专家，他牵头研发了几项PX生产工艺方面的世界专利。官杰书记说过，没有他，就没有三江的蟹岛PX项目。”

　　中院院长说：“正是这样，我们才根据官杰书记的要求，层层向上请示，制定了一个既符合监管要求，又能让付美江参与蟹岛PX项目建设的方案。”

　　苗东平说：“我代表官杰书记谢谢你们。”

　　检察长补充道：“付美江每次讲解的内容都是经过我们严格审查的，完全限定在PX项目技术范围内，绝对不能涉及PX技术之外的任何事情。”

　　苗东平说：“好，既要让付美江为蟹岛PX项目建设出力，同时，一定不要违反看守所的监管规定。”

　　检察长说：“听我们的住所检察官汇报，付美江刚刚写了一本宣传PX知识的小册子，要交给蟹岛PX项目指挥部。”

　　苗东平说：“一定要严格执行看守所的规定，写的东西要经过法院、检察院、看守所共同审查后，才能交给PX项目负责人带出去。”

　　所长说：“我们已经检查过了，他写的是PX方面的常识介绍。”

　　苗东平走到了会议室门外。两名执勤的武警立正向苗东平敬礼。

　　所长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加了铁窗的会议室里，付美江坐在一张审讯犯人的专用大铁椅子上。他的身体被胸前一块大铁板死死固定在铁椅子里；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分别卡在铁板上的两个小圆洞里；戴着脚镣的双脚被分别固定在大铁椅子下面的两个钳形卡口中。铁椅子的后面坐着两位检察官、两位法官、两名武警和两名看守所的监管民警。付美江面前的铁板上放着几本书和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一台摄像机对着正在埋头看资料的付美江。

　　时间指向了八点三十分。一位监管民警站起来，走到铁椅子前，翻开一本资料，然后扭头问后面的检察官和法官：“可以开始了吗？”

　　一位检察官说：“开始吧。”

　　付美江刚要开始讲话，翻资料的民警抬头看到了正要进门的所长。

　　所长举起手，示意翻资料的民警让付美江停下来。苗东平马上按住了所长的手，小声说道：“不要打扰他，让他继续。”

　　所长立即向民警摇了摇头，示意可以继续，然后，他把苗东平领到会议室最后一排坐下。

　　付美江的注意力完全在技术资料上，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到苗东平他们的到来。

　　付美江开始说话：“今天，我接着上次继续介绍目前世界对二甲苯（简称PX）的最新技术和发展状况。目前，PX成套技术在国际上主要由英国BP石油公司、德国杜邦公司和日本三井油化三家公司掌控。

　　“首先介绍一下英国BP石油公司，也是我曾经服务过的东家。PB是目前全球最大的对二甲苯（PX）生产厂商之一，拥有单个产能全球最大的PX生产工厂。BP基于自己专有的异构催化剂和高效结晶技术，经过特别的制备后,利用当地的经济条件，用于加工各种类型的芳烃原料。除此以外，BP的结晶回收加工技术也可以处理各种品质的原料。

　　“作为领先的PX生产厂商，BP的处理工艺具有高度的能源利用效率，这尤其适用于能源价格昂贵或能源成本与日俱增的国家和地区。BP在最近几年中的技术改进已经可以帮助企业进一步降低能源和资本的使用。BP在比利时的Geel工厂于000年开始试运行,它整合了BP全部的最新技术革新，包括领先的工艺流程控制技术。大家请看下面这张图表。”

　　付美江对站在他身边的警察说：“对不起，请警官帮我操作一下电脑。谢谢。”

　　警察把鼠标移到一个文档上，双击鼠标左键。一张BP公司的PX技术图投影在了屏幕上。

　　付美江扭头向身后的屏幕看时，突然发现了坐在后排的苗东平，他愣了一下。虽然不直接参与蟹岛PX项目，但苗东平和付美江有过几面之交，因此两人彼此认得。

　　苗东平向付美江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

　　付美江回了苗东平一个点头，继续介绍：“下面，我接着介绍当今全世界正在运用的几项PX生产关键技术。一是美国的加氢裂化CLG专利和芳烃抽提蒸馏UOP专利；二是法国的连续重整、甲苯歧化、二甲苯的吸附分离及异构化装置的AXENS专利；三是环保方面的意大利TechnipKTI硫磺回收装置设计……”

　　随着付美江的讲解，一页页PX技术图，在警察的操作下，一一打在了屏幕上。

　　介绍完国外PX技术之后，付美江接着说：“我现在简要介绍一下国内近年来在PX生产工艺和技术上的几项重大突破，请警官帮我操作一下电脑，谢谢。”

　　国内几项PX技术图表投影在了屏幕上。

　　付美江扭头看着图表说：“请大家先看屏幕上这张表。首先介绍的是中国石化上海石油化工研究院经过三十多年研发的甲苯择形歧化和烷基转移工艺制取二甲苯，即S-TDT工艺。我们知道，传统的甲苯歧化和烷基转移工艺制二甲苯是一个热力学平衡产物，所以，工业上常常通过甲苯歧化和烷基转移工艺、C8芳烃异构化工艺以及甲苯选择性歧化工艺来增产PX，……”

　　介绍完几项国内技术之后，付美江突然向一位工程师问道：“请问张工，你们现在是不是正在安装单段结晶回收装置？”

　　会议室里听讲的工程师们愣住了，惊异的表情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

　　付美江再次问道：“是吗？张工？”

　　姓张的工程师站起来回答：“是的，但是我们遇到一些安装上的技术难题，今天就是来向你请教的。”

　　付美江说：“我已经想到了。蟹岛PX项目的选择性甲苯歧化工艺，是我依据UOP的PXPlus工艺专门研究开发的，其中主要设备包括苯、甲苯塔和一套单段的结晶回收装置，而单段结晶回收装置的安装技术要求很高，对整个工艺的实现尤为关键，接下来我说说怎么处理你们在安装过程中一定会碰到的几个难题……”

　　工程师们忙着记录。

　　苗东平听呆了。

　　付美江在详细讲完安装问题后问身边的警察：“请问还剩多少时间？”

　　警察回答：“现在是十点二十五分，你已经讲了一小时五十五分钟了，你还剩五分钟。”

　　付美江说：“关于PX技术方面的情况今天就讨论到这里，下面我想利用剩下的五分钟时间，说一下我刚写完的这一本PX常识介绍。”他停下话，扭头问身后的检察官和法官：“请问可以吗？”

　　一个检察官举起了手上的一个笔记本问：“是这个吗？”

　　“是的，”付美江说，“那是我交给你们审查的手稿，昨天晚上我又作了最后一些补充。”

　　坐在后面的检察官和法官几个人的耳朵咬在了一起。商量了一会儿，一个检察官说：“可以，内容我们已经审查过了。”说完，检察官起身将笔记本放在了付美江面前。

　　“谢谢，”付美江说。“最近，我从新进来的一位狱友处听说，清江城关镇居民对在蟹岛上建设PX项目有异议，据说已经有人组织上访和走上街头。”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排的苗东平。“为了消除市民对PX的恐慌，我写了一些介绍PX的常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尽快印刷成册，发到市民手中，希望能缓解市民对PX的恐慌情绪。蟹岛PX项目要在年底之前实现建成试生产，时间非常紧张，一天都不能耽误。”

　　苗东平埋下头，避开了付美江的目光。

　　“其实很正常。”付美江没有介意苗东平的回避，他把目光收了回来。“我一直认为，我们前期对媒体的封锁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把知情权交给三江市民。老百姓不知情的事情，他们就会按自己的理解去猜想，那样就很容易以讹传讹，然后做出一些过激行为。但是，我相信，只要市民了解PX项目的真相，他们就会支持PX项目的建设。蟹岛PX项目要成功，争取当地居民的支持很重要。和谐的生产环境，是PX成功所必须的。当然，这需要领导们来决策，关键是我写的这些东西能引起三江市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

　　付美江特意加重了“关键是我写的这些东西能引起三江市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这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说完，他再次抬起头，看着苗东平。

　　这一次苗东平没有回避，而是重重地对付美江点了一下头。

　　“谢谢。”付美江轻声说了一句。

　　“时间到了。”付美江身后的检察官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里。”

　　武警、检察官、法官和监管民警上前围住了付美江。

　　立刻，开手铐的响声和脚镣撞击铁椅子的刺耳声音传出来，回荡在会议室里。

　　所有人的心都被这刺耳的声音死死地铐住了。

　　（第三十一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