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二环上飞驰。

　　为了追上开道警车，花蕊不断踩油门加速。

　　可能是野驴车的发动机配置问题，只要稍微踩下油门，发动机会立即发出声嘶力竭的轰鸣声，而且车身就像马上要散架似的剧烈抖动。加上采用钢板而不是液压减震，车在行进中，只要遇到路面稍有凹凸不平，车门就会立即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感觉车门根本没有安稳，让人提心吊胆，如果再往前开，感觉车门马上就要掉在公路上了。

　　也许，舒曼琳是头一回坐这么差劲的车，而且车速还这么快，她不得不用右手紧紧抓住车门顶上的小把手，左手用力撑在仪表盘一侧的内饰板上，才尽量让身体保持平衡。

　　直到野驴车下了二环，开上城南大道，她才稍稍放松下来。

　　舒曼琳皱着眉头，打量着这辆让她坐得心惊胆战的野驴车。简陋的仪表板；粗糙的内饰；窄得要将膝盖紧紧顶住前内饰板，才能勉强坐下的车内空间；呲牙漏缝的玻窗；几乎毫不隔音的车门；除了喇叭不响，全车都在响装配工艺……

　　“谁这么操蛋，居然生产这么差劲的车！”舒曼琳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不好意思，让舒董事长坐这么差的车，不过，这车是我们三江一家民营企业自主开发生产的，我这个市长不带头坐，谁还敢买啊。”苗东平看到了舒曼琳脸上闪过的一丝不快。“加上三江财政不宽裕，车嘛，能开就行了，我这个市长应该带着个头，你说呢？舒董事长？”

　　没等舒曼琳说话，花蕊抢先说道：“我倒觉得这车不错，虽然毛病不少，起码门是安稳了的。你看看，自动离合，空调，真皮座椅，一应俱全。我们应该好好学学人家印度，公车都是自己产的小排量汽车，那车小得只能弓着腰坐在里面，连空调都没有，哪像我们的公车，一年上千亿全部拿去崇洋媚外了。”

　　“国情不一样，安全还是要的。”舒曼琳说。“如果三江财政有困难，我可以送几辆好车给你们几位主要领导用。”

　　“谢谢舒董事长的好意。”苗东平说道。“中央有规定，我们可不敢坐好车。”

　　舒曼琳轻轻一笑，没有坚持。她恰到好处地打住了。当然，这样的时机，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必要坚持。她是一个精明的商人，知道恰到好处地处理与他人的纷争，尤其是在和花蕊这样有强大背景的政府官员打交道的时候，表面隐忍，才是王道。

　　车队继续向南开去。

　　苗东平开始给舒曼琳介绍三江的情况。舒曼琳偶尔插问一两句，听得出，她做过功课，对三江了如指掌。

　　基本情况说完之后，苗东平问舒曼琳：“请问舒董事长，还需要了解三江哪方面的情况？我叫分管的部门去准备。”

　　“谢谢。”舒曼琳很好地拿捏着说话的度，他不想在这样的非正式场合提出自己的要求，就像现在没有必要坚持要苗东平接受她送的车一样。“再说吧。”她淡淡地说道。

　　目标唯一的人，绝对心无旁骛。定力，决定高度。

　　苗东平没有再问，他转头向车外望去。

　　过了一会，舒曼琳问花蕊：“小蕊，你在三江习惯吗？”

　　“谢谢舒董事长关心，很习惯。因为太习惯了，我常常产生错觉，感觉我就是地地道道的三江人。”花蕊回答。

　　“哦？”舒曼琳轻声一笑，说道：“叫我曼琳姐吧，你妈妈是我的干妈，我们应该算是姐妹。”听得出，后面一句，舒曼琳是在特别强调。

　　“是吗？”花蕊故作惊讶道，“我妈妈有这么一位大老板干女儿，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在三江靠这点可怜的工资过苦日子。”

　　“干妈倒是在我面前说起过你。”舒曼琳并没有在意花蕊的惊讶，脸上的微笑淡定依旧。

　　“是吗？”花蕊继续装惊讶。“给我说说，妈妈对我是不是没有一句好话？”她问道。

　　“没有啊，”舒曼琳一本正经说道。“干妈说，你很有主见。”

　　“她老人家对我这么高的评价，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花蕊说。“看来，她是希望我在三江过苦日子啰。”

　　“那倒不是，”舒曼琳说，“她特别希望你能回到她身边。”

　　“她不是经常在大会上讲，女人应该自强自立，志在四方，有所作为吗？怎么对她自己的女儿就不希望她独立了呢。”花蕊说道。

　　舒曼琳笑了：“嘴巴果然厉害，难怪你妈妈说你和你姐姐完全相反，根本就是来自两个世界。”

　　“这倒是我妈说的一句真话，”花蕊说。“完全符合我们家的实际情况，我姐姐来自男人世界，像我爸爸，沉默寡言，内向软弱；我来自女人世界，像我妈妈，自信坚强，霸气外露，是女汉子。”

　　“嗯，我感觉到了”舒曼琳说。

　　“是吗？”花蕊一脸得意。“还请舒董事长多多指教。”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追随尚官杰来到三江了。”舒曼琳望着车外，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俗话说得好，性格决定命运啊。”

　　“嗯……？”花蕊脸上的得意消失了。她被击中了。

　　舒曼琳看了一眼花蕊，接着说道：“女人哪，重要的是选择正确的人生道路，尤其是选择跟什么样的男人在这条路上走。对女人而言，道路自信，才能真正自信。”

　　花蕊再次被击中。舒曼琳的话听上去有点漫不经心，但仔细品味起来却意味深长，直击花蕊的任督二脉。她知道舒曼琳话里指的是什么。花蕊调动全部脑细胞扑向舒曼琳这句话，然后让细胞将舒曼琳说出的每一个字扯碎，再迅速分裂、组合、再分裂、再组合——她要找出最适合的词句来回击舒曼琳。

　　“哈哈哈哈……”在脑细胞几番激烈碰撞纠结之后，花蕊选择了放声大笑。笑声，是化尴尬于无形的最佳方法。爽朗笑过之后，花蕊说道：“舒董事长这句话，让我想到了毛主席老人家写的一篇文章。”

　　“嗯？”舒曼琳看着花蕊，用眼神问道。

　　“纪念白求恩。”花蕊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白求恩同志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中国？那是什么精神？”

　　舒曼琳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她避开花蕊的话笑道。

　　“哦？是吗？”花蕊再次哈哈一笑，调侃道。“是不是我这个年纪就不该牢记毛主席教导了？”

　　“难怪你妈妈叫我劝你，让你五·一以后离开三江。”舒曼琳说。

　　“难道舒董事长这次还带来了我妈妈的圣旨？”花蕊问道。

　　舒曼琳说：“走之前，我和你妈妈通了电话，你妈妈的意思是，过了五·一，三江可能不再适合你了，她觉得你可以换换环境。要是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希望你来我这儿，年薪由你自己定。至于你的组织关系嘛，我去做工作，放在省团委，你作为挂职到我这儿，这样可以进退自如，也有利于你以后发展。至于上班嘛，你自己定，你想来就来。”

　　“董事长的意思是叫我吃空饷啊。”花蕊说。

　　“你姐养你这么一个小妹妹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舒曼琳说。“你可以选择出国读书，或者干你喜欢干的事情。”

　　“请舒董事长转告我妈妈，也谢谢舒董事长的好意。”花蕊说。“也许，五·一以后我会更爱三江！”

　　“但愿吧。”舒曼琳侧过头去，看了看正在欣赏车外风景的苗东平。“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你刚才说的一句话，我记下了。”

　　“哪一句？”花蕊明知故问，“是白求恩精神吗？”

　　“白求恩早就死了。”舒曼琳把嘴凑到花蕊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说你现在在过苦日子，姐姐可不能不管啊。”说完，她向花蕊神秘一笑。

　　“别别，”花蕊明白舒曼琳说话的弦外之音，她连忙摆手，提高声音说道，“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当真，我妈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是她知道我拿了你的好处，她还不把我立即就地正法啊！”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舒曼琳笑了。

　　“什么就地正法？”眼看离三江种畜场不远了，一直看着窗外的苗东平扭回头来问道。“现在可是法制社会，正法必须经过法律程序。”

　　其实，苗东平的心思根本没有在车外的风景上，他一直在听舒曼琳和花蕊两人的谈话，尤其是舒曼琳不断提起花月琴，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显是在抬出菩萨镇住和尚，但是，从他面色上看，感觉他是在认认真真欣赏车外的风景，似乎是听而不闻。

　　“哦，没什么，”舒曼琳说，“小蕊在和我说着玩呢。”

　　“听说过‘我爸是李刚’这句话吗？”花蕊扭头问苗东平。

　　“有点印象。”苗东平回答。“怎么啦？你们在聊李刚？”苗东平装起了糊涂。

　　“现在请你记住，我姐是曼琳！”花蕊说。

　　“是吗？”苗东平一本正经问道，“什么情况？”

　　“我傍上大款了呗。”花蕊边说，边夸张地把头向右一偏，靠在了舒曼琳的肩膀上。“有个大款干姐姐真幸福啊，难怪有了干爸的郭美美baby，那么高调要搞垮中国红十字会，原来幸福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看来，有姐照我，我不得不去战斗！”

　　“姐姐照我去战斗！嗯，好，有创意！”苗东平调侃道。

　　“比当下流行的‘爹妈照我去战斗’好吧？”花蕊娇嗔道。“你说呢？我的董事长姐姐？”花蕊一边说话，还一边用头在舒曼琳的肩上轻轻磨蹭着撒起娇来。也许是花蕊撒娇撒得过于专注，她把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经意地带着方向盘向右转动，野驴车顺着花蕊的身体向右边滑了过去。

　　野驴车偏离了车道，苗东平准备提醒，话刚到嘴边，一辆逆向行驶的摩托车迎面向野驴车冲了过来。

　　“小心！”苗东平大喊一声。

　　花蕊一惊，她看到了向自己冲过来的摩托车。她赶紧直起身子，连忙踩下刹车，用力向左猛打方向。野驴车一个急向左转，倾斜着车身，擦着眼看就要撞上来的摩托车，在公路上画出一道S线后，才回到道路中央。

　　立刻，野驴车后面传来一串尖锐的急刹车的声音。

　　知道闯了祸的摩托车，加大油门，拐进一条小路，转眼间消失了。

　　当这些东倒西歪的汽车端正方向，继续上路之后，公路上留下了一长串轮胎摩擦地面写下的∽。

　　“嘿嘿，我的避险技术不错吧？”镇定下来的花蕊若无其事地说道。“看来三江是我的福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东平市长，你说，我怎么舍得离开三江呢？”

　　“你知道我胆小哈！”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苗东平，看着毫无惊诧，面若泰山的舒曼琳说道，“千万别玩玄的给我压力！”

　　“惊险吗？”花蕊扭头看着舒曼琳问道，“我的董事长姐姐？”

　　舒曼琳看了一眼苗东平，微微一笑，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向前方田野深处望去。

　　（第46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