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苗东平和敬一珍的沉默中向前驶去。

　　雨点密集起来。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忙碌着。汽车轮胎摩擦着湿滑的路面发车嚓嚓的响声。

　　“你对我去政协不满意？”看着不悦的敬一珍，苗东平打破了沉默。“你能给我什么建议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只要你满意就行。”敬一珍说。

　　“我很满意。”

　　“现在我才知道，你和尚官杰的真正差别。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没有办法，无法唯物，只好唯心。”说着，敬一珍一声长叹。“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认命吧！”

　　“我可是在我们刚刚谈恋爱的时候就告诉过你的，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看到敬一珍不高兴了，苗东平低声说道。“我可没有骗你。”

　　“我没有嫌弃你呀。”敬一珍扭转头来，笑道。“你没有看出来，因为有你这样的丈夫，我现在很幸福吗？”

　　“我和你一样幸福。”苗东平心满意足地笑了。

　　警车开进了三江至西都的高速公路，在前行了大约半个小时，穿过一段浅丘到平原的过渡路段之后，进入了西都平原。

　　进入平原，视野立即开阔起来，警车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从车窗向高速两边看去，是一望无际的西都平原。雨点飘落的平原大地，水雾从广漠的田野中升起。远远望去，那些隐约在雨雾中的一座座别致的农房，犹如海市蜃楼，朦胧幻妙。那些在雾蒙中深邃的景物，就像一个个似睡非睡的仙女，时而清晰，时而幽远。雨雾中的平原，亦幻亦景，让人无限遐想。

　　苗东平没有在乎敬一珍的不悦。过了一会，她转移话题问道：“不是说尚官杰书记要找你和苏铁谈谈吗，怎么……？”

　　有时候，看看风景，是调节话不投机最好的润滑剂。

　　“本来说好，等我和苏铁检察长在看守所提审完付美江之后，尚官杰要找我们两谈谈的，但是，我们刚跨进尚官杰的办公室，省委办公厅的通知就来了，让尚官杰立即赶到省委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还没有来得及谈正事，他就和苏铁先走了。”

　　“哦。”苗东平没有表现出惊讶，作为一个地市级一把手，被临时召到省里开会，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苗东平的话音刚落，尚官杰的电话就打来了。尚官杰把他和苏铁检察长去省委开紧急会议的事情通报给了苗东平。尚官杰虽然工作强势，大权独揽，根本不把苗东平放在眼里，但是，只要他离开三江，一定会第一时间通报苗东平，这是尚官杰对苗东平个人的尊重。

　　挂了电话，苗东平问：“你和苏铁又带人去提审付美江了？”

　　敬一珍点了点头。

　　“还是和前几次一样，他什么都不说？”

　　“一个字都不愿意说。”敬一珍摇了摇头。

　　“那你们还这么隔三差五往三江跑什么？不是徒劳吗？”

　　“有什么办法，这是省委的决定，我们省公安厅和省检察院只能执行。”说完，敬一珍突然看着苗东平，好奇地问：“欸？我以前多次给你提到付美江的案子，你都毫无兴趣，怎么？今天突然关心起付美江来了？”

　　“不不不，我都是马上要离开三江的人了，我才不关心他呢。我只是觉得付美江这个人太不可思议了，一个享誉世界的海归技术专家，名誉、地位、金钱什么都有了，既不为钱，也不为情，怎么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去杀人呢？”

　　“谁要是能找出每一个罪犯的犯罪动机，一定会获得诺贝尔奖。”

　　“这倒是真的，不过，尚官杰也许想创造奇迹。”

　　“所以啊，尚官杰才让你们三江市政法委向最高人民法院去函，要求暂缓执行付美江死刑，并请求省委责成省公检法组成专案组，核查付美江一案。说实话，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为一个死刑犯，能有如此胆略，我很佩服。”

　　“付美江是尚官杰为了上三江蟹岛PX项目，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从英国BP公司重金挖回来的。现在蟹岛PX项目还得依靠他，几项主要工艺都是采用他的发明专利。”

　　“是啊是啊，他想保住付美江的命。”

　　“能保住吗？”

　　“一审、二审都没有保住，已经进入死刑复核了，你觉得可能吗？”

　　“我不知道，法律我是外行。”

　　“我看你除了不想当官在行，对什么都外行。我不知道，当初花月琴省长是怎么想的，把你这么一个没有出息的秘书放到三江去当市长！”

　　“尚官杰的抱负和强势，你是知道的，应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和他搭班子吧，所以才让我这个与世无争的人来凑个数。当然，也包括花月琴省长和马学东书记之间的权利平衡。不过，虽然在尚官杰的光环下，我在三江任市长四年，处处显得唯唯诺诺，几乎无所作为，但是我在三江宽厚待人，口碑好，人缘好，基本上没有得罪过人，大家都说我苗东平是个可交的好人。”

　　“不做事，当然不得罪人！口碑好？人缘好？我看把你这样的好好先生调走，完全是省委的英明决定。”

　　“高，夫人就是高！你知道共产党为什么伟大吗？”

　　“别忘了，你老婆也是堂堂的副厅级干部，对共产党的认识不比你差！”

　　“你看你看，我老是不记得，你的级别比我低那么一点点。”

　　“你什么意思？”

　　“正厅和副厅，觉悟总是相差那么一点点。”苗东平调侃道。“记得一段毛主席语录吧，党可能在某一段时间犯错误，但党的伟大就在于最终改正错误！安排我当市长也许不当，但是，把我调走，就是党的英明伟大！”

　　“好了好了，不听你嘴贫了。”敬一珍再次乜了一眼苗东平。“官没有当好，嘴倒是学得油腔滑调的！”

　　“好好，不贫了，不贫了，我们说点正事。”苗东平摸出了一张小纸条说，“那，我来给夫人汇报一下，五·一小长假三天我们一家人的度假安排。”

　　“这方面倒是你的强项。”

　　“那当然！夫人请听好了，我打算带你和苗苗，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当然也是我的爸爸妈妈——两位西都省德高望重的革命老前辈，出去痛痛快快玩上三天。我们两呢，也利用这难得的三天小长假，好好温存温存，我们可是有些时间没有好好在一起了。”

　　“准备带我们去哪儿？”

　　“我开车，往西走，第一站到雅安，先吃雅鱼，再去海螺沟，看世界海拔最低的冰川，之后去康定跑马溜溜的山上听康定情歌，然后再沿着川藏公路向……”

　　“好了好了，详细的我不想听，这次度假，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全听你的。”敬一珍不耐烦地打断了苗东平的话。“我累了一天了，要休息一会儿。”

　　“那就一言为定，这话可是你说的，这次休假完全由我来安排。在三江，大小事情都是由尚官杰作主的，我没有发言权。这次五·一小长假，我都设计好多天了，我要好好找找当家作主的感觉。”苗东平把纸条揣进了衣服口袋里。“好的，不说了，不说了，夫人累了，要休息了，夫人休息好了，什么都好了。五·一以后啊，照顾好夫人就是我的主要职责了。”苗东平把住敬一珍的肩，把她轻轻搂过来，让敬一珍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驾驶员看了一眼后视镜里一脸满足的苗东平，轻轻笑了。

　　警车在越来越密集的雨中疾驰，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忙碌得更欢了。一小时十五分钟之后，一百一十七公里的西三高速公路跑完，警车来到了西都城北收费站。收费站前，社会车辆通过的站口排队的车辆很多。一条专供特勤车辆通过的免费闸口车不多，仅有几辆军警车在排队通过。驾驶员一打方向，拐出了拥挤的车辆长龙，驶向特勤通道，跟在一辆军车后面，缓缓向收费闸口开去。

　　这时，靠在苗东平肩上睡得正香的敬一珍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你好。”她接起了电话。

　　“请问一珍副厅长现在在什么位置？”电话是苏铁打来的。

　　敬一珍看了一眼车外，回答道：“刚进西都城北收费站。”

　　“学东书记请你直接到他办公室，参加一个紧急会议。”苏铁说。

　　“好的，我十五分钟之后到。”挂了电话，敬一珍向驾驶员说道：“去省委。”

　　“好的。”驾驶员应答道。

　　“亲爱的，”敬一珍对苗东平歉意一笑。“对不起，看来你得先回家了。”

　　“没事，先送你去省委，然后我打的回家做饭，保证你回家饭菜都是热的。”苗东平说道。

　　“谢谢老公。”敬一珍在苗东平脸上亲了一口。“我爱你。”

　　“我也爱你。”苗东平轻轻摸了摸被敬一珍亲过的脸，一脸幸福说道。

　　警车拉响警笛，盘上城北立交桥，向西都市中心的省委开去。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雨也下得更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