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漫天大雪又下了起来,整个城池都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在比起往年明显异常的寒冷中,不光行人个个全副武装,把整个身子都佝偻在斗篷里缩着脖子顶风前行,连刚刚下了午朝、坐进生着炭火的暖轿里的官员也徒呼奈何。
许琼就是在这一片风雪中昂首挺胸地走着,心中沉沉地想着事情。
安乐公主已经连续偷偷出宫好几天了,好在太子李显那个样子,连内务府都不知他能不能安全撑到继位的一天,也不怎么在意他,东宫的防卫可谓虚应人事,只要安乐公主在被识破后嘟起小嘴,看门的便立刻放行。大周朝和大唐朝一样,公主们可都是金枝玉叶,比皇子皇孙还娇贵,触怒了公主可不得了。就这样,李裹儿每天中午都要见到许琼,只要许琼一说要走,便立刻赌咒发誓地说以后再不回东宫。
可是今天许琼要见的不是安乐公主,而是李隆基。
穿过了几条小巷子,然后从别人的后院翻墙进出了几次,许琼便到了李隆基约定的秘密地点。许琼现在每日训练自己提高戒备,天视地听之术一刻不停地施展着,老远便已经看到了李隆基的“丑态”。
许琼差点便要掩口而笑,不过仍随风飘到了窗外,李隆基的武功来自已故皇族第一高手新安郡王李徽亲传,据说现在的水平已经超越其师,许琼自然不须造出多大动静来提醒之,只须落在实地的时候稍稍重那么一点,李隆基便已经察觉。
问题是李隆基正忙着呢,知道弟弟来了也不能立刻招呼,只好奋起余力把身下已经开始恍惚着娇吟不断的少女送上高高的三清天去,说是全力以赴,无奈自身素质太高,总也解决不了,许琼足足站在后窗外等了盏茶时间,数了好几百个数字才感觉到李隆基猛地松懈下来,随之便“看见”他趁着伏在少女身上之际,轻轻在她颈上一抚,少女便沉沉睡去。
许琼忍着笑等李隆基起床穿衣开窗,飞身进去,却见那少女已经被李隆基用锦被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丛发丝来。
李隆基关好窗户,苦笑道:“贤弟来早了。”
这是许琼年后和李隆基第二次见面了,第一次却是在正月初七,一听说李隆基回了洛阳,许琼便迫不及待地再闯相王府,暗中留下书信,约他初七午时在福聚楼见面,送走安乐公主便去了李隆基包下的厢房。李隆基便是早已收到向二等人的传信也不怎么敢相信自己眼睛,还是许琼亮出自己左手小指,验证了龙纹才惊疑不定地相信了,却从此更加对道家玄妙怀了一层敬畏。
不过这次有些尴尬,许琼也确实来的早了一点点。
两人面对面地笑了一阵,李隆基叹道:“可惜贤弟也看见了,咱们族中兄弟在洛阳可混得不怎么风生水起,便是和你见个面,也要用到这种低下伎俩,若是经常在人前相见,恐怕久而久之便会有人生疑。”
许琼笑道:“这位……呃,也算是未来嫂子了,可是王兄从封地带回来了么?”
李隆基点头道:“不错,愚兄掐着脑袋才想出这么个妙计,反正贤弟你高来高去的没什么问题,不如就在这府外的闺房相见罢。她出身庶人,我虽曾禀明父王要纳妾室,但毕竟身份悬殊,也不便住进王府,又承她父亲耳聋日久,她尚无名份,我来了便是侍女也不敢近前,这才成就了咱们的方便,日后若我在洛阳有了府邸,又有许多不便啦。”
许琼笑道:“却没王兄想那么厉害,王府侍卫重重,小弟还不是轻进轻出?若是约定了暗号,小弟便是每晚入府与你商议,也是无妨的。”
李隆基摇头道:“贤弟切莫自大。你初来洛阳,不知根底,自以为身手高绝便可避人耳目么?要知道张易之的司卫少卿、张昌宗的春官侍郎经营日久,暗地里的势力并非明面可比,再者,二张算什么?你没算一算武三思入朝多少年了么?便是贤弟你没什么,其他人不都如你这般高明,加上府中人多眼杂,愚兄又如何避人耳目呢?”
许琼点头道:“不错,王兄所想确是周到。嘿,我总是远远看你窗帘颜色行事罢了。今日王兄召小弟来此,却有何事相商?”
李隆基悄声道:“便是你做的好事,盗了三家,非在武三思门口自跌跟头,陛下虽然圣明,毕竟还是对武三思有了一点芥蒂,嘿,恐怕还是想着父王在他们几个里面是最穷的一个,我又照你说的劝说父王进宫哭穷,陛下赏了不少,不过父王回来说,陛下确实又被他勾起震怒,说真有人不想让她的儿子活着么?哈哈,父王催我带你去见他呢。”
许琼也得意道:“不错,我连走了几家院子,也确实存着这么个心思,本来不知为何,几家的折子都上去却不见反应,想必是陛下被人劝服了才不发作,王叔再去,陛下必定想起怕是有人暗中设计,想致使王叔落魄而不讨喜,陛下乃是个大大的聪明人,自然要反过来想,哈,武三思啊武三思,谁叫你老想抢太子爷的位子呢。”
李隆基听许琼说话间仍然对“他爹”没啥感情,不觉轻叹一口气,抛开情绪道:“贤弟,年前见面,愚兄又不知你这般心思缜密,现下看来,却是招招都直指人心呢。陛下已经命武三思出巡,连带着说他人走了,大堆事务办不了,一串头衔也撸掉了几个,听说武三思走前气狠狠的,又去了姑姑府中两趟呢,还想要见父王,父王说着了风寒不敢出来,他才走了,也不知和姑姑又商量了什么大计,怕是过两天姑姑才会来找父王商议,因为她也知道父王着了风寒,呵呵。”
许琼听他言语中叫太平公主为“姑姑”而且十分亲昵,忍不住再提醒他道:“公主名号太平啊……王兄,不过这些谶语决不可教王叔得知,你来来回回地须想些好法子。对了,王叔叫我何时入府?”
李隆基叹了口气,然后回过神来,道:“自然越快越好,今晚可好?”
许琼笑道:“今晚却是不行。朝中栋梁可不止相王府一家遭了贼,张易之还叫我帮他追赃呢,我约了他晚上派人和我一起剿个贼窝,东西么自然已经放进去一些了,并且不是我查出来的地方,帮会之中藏不住消息,很快就会知道那些肩负重任的帮众是如何发现端倪,如何跟踪追查的过程,可和我这个帮会老大没有一点关系。嘿,这几天跑得我双腿发软,又要去找真正的大贼,又要不着痕迹地派遣手下帮众,还得教他们查证要领,查了那么多天,终于被他们查到了,哈哈。”
李隆基也止不住笑地道:“如此你可在张易之面前立大功了,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记愚兄我啊。”两人又压抑地“大笑”起来。
又交流了些消息,许琼站起身来道:“小弟得走啦,不然前院人等还真不知道王兄有多高的身手,能连战一个时辰呢。”
李隆基笑骂着开窗送他出去,许琼拱拱手,飞身而出,立刻便消失不见,剩下李隆基自己在屋里暗自高兴。
这边许琼一路又是翻墙越院地跑到城南帮总舵,正要进去,忽然眼角瞟见一个身影隐隐在街角现了一现,立刻神念一扫,顿时大吃一惊,原来那人竟然是安乐公主李裹儿。这是风雪更加猛烈,李裹儿也定然没有看见许琼,许琼有心不理她,可是一想天已傍晚,她一个人出来,连侍女莺儿都没有带,心里顿时担心起来,飞快地绕路迎面向她走去。
李裹儿今日出来却不知为了找许琼,她浑身都缩在厚厚的皮裘里,缩着脖子正在街上走,忽然感觉前面站了个人,抬头一看,差点惊讶地叫出声来,随即反应过来,喃喃道:“是你……李哥哥……”
许琼疑惑地走在她面前,看着她道:“裹儿,今日风雪甚大,怎会一个人出来?昨日不是叫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么?”
李裹儿嗫嚅半天,却突然纵身扑到许琼怀里哭喊到:“李哥哥……李哥哥!”像是受了十足的委屈一般。
许琼心中大乱。本来他救下李裹儿不过是出于自己道义上对李氏皇族应有的感情,能封“公主”的可只是李姓,若不是前面几个皇帝的女儿便是太子的其中两三个女儿,于是想也不想便出手救了她。后来知道她是李裹儿之后因为她是自己曾经知道的历史名人,又因为她长相甜美艳丽,不觉又多加了一丝欣赏的态度。
而李裹儿也不知是因为喜欢他身手高绝、长相俊美,还是因为两人血脉同出一源的亲近感,反正立刻就对他产生了一种痴缠的感情,或者不由自主的依赖和撒娇,有时候看着他时眼中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许琼自然看得出来,每次都努力把她注意力引开,两人连着几天见面,每次都是东拉西扯地说些闲事,李裹儿却像是上了瘾一般,听着许琼口中源源不绝的生僻字词却越来越感兴趣,许琼见每天见面的时间越来越长,要赶走她越来越费劲,只得板下脸来训斥她,她要么撒娇耍赖就是不走,要么就是不以为然装听不见,许琼可是费尽了脑筋。昨日初九,却见她有些意兴阑珊,许琼也正好忙得团团乱转,便教莺儿陪她好好待在“家里”,雪大不要出来了,等过了十五再见不迟。
可是昨日说了,今日李裹儿却又跑了出来,并且一见面就抱紧了他大哭,许琼立刻惊的手忙脚乱,要知道他虽然不以真正的唐朝人自居,可是毕竟这皮囊是李裹儿的同父异母弟弟,欣赏美女是可以的,哪能真个和她产生些别的关系?
许琼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推开李裹儿,可是这时的李裹儿见了他却像抓到一颗救命稻草般丝毫不带放松的,许琼主要拉开她的手,她便立刻换个地方又牢牢圈住。
许琼徒呼奈何,又不能用上功夫,此刻哭声不绝于耳,带着无尽的委屈,竟然让他自己都揪起心来,被李裹儿流露出的强烈痛苦感情包围起来,最后也只得由她去,两人站在路边,一个直愣愣地毫无表示,一个哭得昏天黑地,这时风雪剧烈,街上行人不多,不过有那么几个走过时也会好奇地看他们一眼,虽然风雪之中看不清楚。
过了好一会,李裹儿哭声渐渐轻了,却又往许琼怀里钻了钻,仍然抱得紧紧的,许琼正思量着是不是把她拉出来说几句话安慰一番,这时远处行来八九骑,在风雪中跑的飞快,许琼带着李裹儿向路边稍微躲了躲,可是来人却也毫不闪避,第一骑接近他俩身边时,马上人喝道:“好不长眼的贱人!”随之就是一鞭子向李裹儿背上抽去。
李裹儿是背对他们,许琼却是面对的,风雪虽烈可还不足以阻挡许琼视线,早已看见领头那少年身材健硕,看年纪和李裹儿差不多,面白唇红,倒也英俊,可是这么出言出手,再帅的帅哥也是不能得到许琼原谅的。
许琼轻轻冷笑一声,伸手从李裹儿背后抓住鞭梢,口中道:“下去!”真劲贯入鞭子,那少年闷哼一声便从马上栽倒在地。
马速极快,少年掉下马的时候后面几骑便已从他们身边过去了,此时急忙勒马回转,几个人下马查看那少年的情况,同时把许琼两人围了起来。
李裹儿虽不知那人骂她的时候还要以鞭子抽她,但有人摔在地上还是可以听见的,依依不舍地离开许琼怀中,看了看正在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立刻大惊失色,慌忙地甚至想躲到许琼背后去。
那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摔得轻重倒无所谓,却是感觉丢人,于是恨极,甩开上前搀扶他的众人扑向自己马匹从鞍上“呛啷”一声拔出刀来,怒喝道:“无知贱民,却不知本公子是谁,今日若不杀了你,便没人知道我家厉害!”
许琼笑而不语,心中却渐渐起了杀机,敢在洛阳街上如此叫嚣的绝不是皇族中人,而是非武即张了。
李裹儿本来有些害怕,可是不知想了些什么,却又不怕了,一步跨到许琼前面去,娇声喝道:“武崇训,你好大的胆子,要杀了我么?”
武崇训这才正眼向李裹儿看去,面色一惊,惶恐了一下,却又大笑道:“原来是我将来的夫人安乐公主啊,小贼,你敢当街拐带非礼公主,被我看见还想活着么?给我上,保护公主!”
许琼早知道李裹儿的身份,所以根本没有出现李裹儿想象中的种种表现,只是冷冷一笑,拦腰抱起李裹儿,两人“唰”的一声便没了踪影,只在洛阳街上留下了第二批被冰冻的尸体。
[第七卷·洛阳攻略·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