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模糊而隐秘的念头无法诉诸于口。背叛过自己的姓氏,如今又背叛了自己的职责的影舞者,僵直地站立在一座低首轻抚竖琴的精灵雕像的阴影里,如他所习惯的那样,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
他不喜欢这样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下——连柔和的星光对他而言都过于耀眼。
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不能再停留于逐渐吞噬了他的灵魂的黑暗之中。
他大胆地抬起头。年轻的人类牧师有一双夜空般深蓝色的眼睛,凝视他的目光平静中带着好奇,并没有他意料中的怀疑与轻蔑。
他相信了他……就像银叶王一样,给了他他不曾奢望的信任。
“长老们没有因此而找你的麻烦吗?”埃德问佩恩。
“我们达成了某种……交易。”佩恩轻声笑着,“大概是我之前表现得太过决绝,能用一个并不知道什么秘密的影舞者交换我某种程度上的配合,他们似乎还是觉得挺划算的。何况芬维告诉你的这些,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瞒着他们。”
眼前坦率而放松,连言辞都越来越随意的精灵王,对芬维而言是陌生的。但他喜欢这样的气氛,没有猜疑与算计,没有彬彬有礼的面具之下你来我往的试探与攻击……就像精灵王面对斐瑞,自己的叔叔时那样,即使是在阴影之中默默地听着,也觉得精疲力尽。
埃德目光闪烁。他很想问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交易,但他知道有些问题不会得到答案……而有些问题并不需要他问出口。
“……你在担心我的处境。”佩恩微笑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到底是怎样一个失败的王?”
“并……不是这样。”埃德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没有意识到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会让自己看起来有多么幼稚。
“我的确被困在了这里。”佩恩坦然承认,“但如果一个王者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也未免太过可悲……专注于你的朋友吧,埃德,你不可能同时拯救所有生命于水火之中。”
那是句没有恶意的调侃。埃德微微红了脸。他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自量力——不,他对此简直深有体会,就像泰丝曾经取笑过的那样,“如果有一天遇上了船难,你一定是那个试图把每个人都拽上你的小木船,结果害所有人一起丧命的蠢蛋”。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厚着脸皮,小声嘀咕:“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朋友。”
片刻的沉默之后,佩恩愉快地笑出声来。
“深感荣幸。”他说,“或者,我该换一个更像人类的说法……我很高兴,我的朋友。”
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无法抑制的喜悦点亮了黑发的年轻人始终忧虑重重的双眼。
他嘿嘿地笑着,毫不掩饰他的羞涩与得意。那样的单纯与直率让芬维忍不住心生羡慕。
“让我们一次解决一件事,埃德。”活了几百年的精灵王对他年轻的人类朋友过于直白的情绪流露有些忍俊不禁,连语气都无法再保持沉重:“我知道你遇上了一些麻烦……关于斯顿布奇那些血腥的祭祀,我或许能给你一些有用的消息。”
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在桌面上缓缓展开。埃德俯身过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张地图——斯顿布奇的地图,却比埃德所见过的任何一张人类自己的绘制的地图都要详尽。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地面之上和地面之下,洛克堡里每一层的布局,全都展现得一清二楚,巨细无遗,连去年刚刚建起的耐瑟斯神殿,都在其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唯一保持着神秘的,只有洛克堡西端那沉默伫立的黑色高塔。
埃德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嘴,意识到这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当卡萨格兰德一世建立起自己的王朝,在格里瓦尔的对岸大兴土木,筑起坚固的堡垒和城市,隔河相望的精灵,不可能对此毫不在意。
斯顿布奇有人专职打探精灵们的各种消息……格里瓦尔也未尝没有这样的职务。
“当斯顿布奇开始建造的时候,我才一百多岁。”佩恩凝视着地图,陷入回忆,“我的父亲不止一次地讽刺那位人类国王所追求的虚妄的永恒,却也一刻都没有放松对那座石城的监视。从筑起地基的第一块石头,到三重塔上最后一道刻痕……你们的万泉之城,是被当做一个巨大的祭坛建立起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精灵提高了警惕。古老的魔法被运用于这座年轻城市的许多隐秘之处,精灵的密探带回令长老们忧心的消息——那位越来越疯狂的人类国王,掌握着极其强大的力量,而他的虔诚,似乎是献予一位无名的神祇。
这一切似曾相识。强烈的不安让佩恩的父亲,当时的精灵王起过发兵毁灭整个斯顿布奇的念头。那当然会引起混乱……毕竟人类与精灵已经多年不曾兵戎相见。但与可能的危险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人类总是处在自己创造出的各种混乱之中……扶植起上一个被倾覆的王朝的继承人,声称这是神的旨意,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这个计划还没有施行便被终止——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尚未完工的三重塔被另一种强大的力量彻底扭曲,卡萨格兰德死在自己昔日最忠实的朋友剑下,被推上王位的少年国王对整个城市的秘密一无所知,多少有些了解的摄政王终其一生没有吐露只言片语……精灵们松了一口气,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神的旨意,一如几千年前灭亡的安克兰城一般,根本无需忧心。
两百年的时间对精灵而言也算是漫长的。像所有人类城市一样逐渐繁荣又迅速开始显出衰败的斯顿布奇曾经的独特之处,在精灵的记忆中渐渐模糊……直到自烈焰中重生的斯科特?克利瑟斯出现在格里瓦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