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解释一下吗?”
寇米特的眼神惊疑不定,开口时却还保持着平静。
“没什么可解释的。”凯立安断然回答。
“还有什么可解释?!”杜鲁大叫起来,甚至无法理解寇米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欺骗了您……他欺骗了我们,他愚弄了我们!一切都是……”
“我的‘诡计’。”凯立安不耐烦打断了他,“我听到了。如果这对你来说更容易接受的话,随你的便吧。”
杜鲁安静下来,怔怔地站在那里,脸色发青。稍微认真想一想也能明白,把一切都推到凯立安身上,并不能解释他们所有的遭遇……但这些天里所承受的压力,显然已经让他不堪重负。
他不过是个经历简单的年轻人,衷心相信自己是在为一个伟大的信仰而战,犹如传说中那些勇敢而忠诚的骑士……却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看着伊诺克犯下难以辩驳的罪行,又被自己曾经的同伴攻击,不但有家难归,还得接受他一直无比尊敬的牧师科帕斯,甚至如同神祗一般的圣者,都有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他所信仰的神明呢?他真的存在吗?或者,真如他们所想象和希望的那样伟大吗?
生命遭到威胁对他而言或许不算什么,濒临崩溃的信仰却让他无力承担。
他或许原本就不该和他们一起踏上这条路。
凯立安当然不信神,但他明白那种看着自己曾经坚信不疑的一切在面前崩塌时的绝望……那让他甚至对杜鲁怀有一丝同情,但杜鲁对他却大概只有憎恨与愤怒。
年轻人猛地拔剑出鞘,指向凯立安,手臂却立刻被寇米特牢牢抓住。
“别冲动!”牧师无奈地叫着,“也许事情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他是……”
凯立安眯起了眼睛——他答应过他会保守秘密。
“……他是我们的同伴。”寇米特看了他一眼,试图用另一种方法让杜鲁恢复冷静,“你很清楚许多事不可能与他有关。是你说想要知道真相,如果我们连彼此信任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找到真相?!”
那似乎并没能说服杜鲁。
一片死寂之中,年轻猎人的视线缓慢地在他与凯立安之间来回,微微扭曲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愤恨与了然。
“他才不是什么‘同伴’!”他用力从寇米特手中挣脱,咬牙切齿地开口,“那些和我一起战斗的人才是我的同伴,那些我认识、我了解的人才值得我信任……不,他不是我的同伴——我也不是你们的同伴。”
他把长剑挡在胸前,一步步向后退去,退进森林的阴影之中。
“杜鲁!”
寇米特在他转身跑掉时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追上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沉默片刻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凯立安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杜鲁逐渐远去的脚步,听见从睡梦中被惊醒的特拉维斯慌乱地叫着:“什么?什么?有人攻击吗?”
“我们被骗了!跟我离开!……我会保护你的!”
“什么?……等等!寇米特呢?……嘿!我的鞋!……”
挣扎不停的修书匠人被年轻的猎人不由分说地一路拖远,含糊的疑问与抱怨声也渐渐消失不见。
“……他还带走了特拉维斯。”凯立安告诉寇米特,“向东,大概是打算回瓦兰德。如果你想要追上去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寇米特苦笑着,缓缓摇头。
“你确定?”凯立安问他,“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吧?”
“那意味着我又多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罪名。”寇米特平静地回答,“不过这样或许更好……我原本就不该把他们也卷进来,给他们一个好理由让他们可以脱身,我也可以放下许多顾虑。”
凯立安看着他,有片刻的茫然。
他已经做好了独自一人继续下去的准备,却意外地依然能拥有一个同行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寇米特甚至没有追问他什么就选择了留下。那或许并不是出于信任,而是某种更加实际的考虑,也依然……并不令人讨厌。
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凯立安隐约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安。
“……但他们知道你的计划。”他提醒寇米特,“所以……你有什么新的计划吗?”
“我们的计划。”寇米特纠正,“……如果你还愿意继续做我的同伴的话。”
同伴——凯立安咀嚼着这个太过平常的词,莫名地有些不满。
不过……是的。
“我给出了承诺,就不会反悔。”
寇米特微微笑了起来:“那么,不,没有什么新的计划——我们还是去神殿。”
凯立安欣赏他眼中破釜沉舟般的坚定。但不由自主地看向杜鲁消失的方向时,寇米特的却还是显得有些失落。
“他们……不会被攻击吧?”他犹豫了一下,含糊地问道。
“……如果你是指莉迪亚,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攻击他们。”凯立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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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么说,他们还是悄悄地跟在了那两个人身后,直到他们平安到达瓦兰德。这无疑拖慢了他们的脚步,凯立安却也没有抱怨什么。
“所以……那真的是莉迪亚?贝尔?”
某一天快到正午的时候,寇米特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她。”凯立安头也不抬地回答,专心致志地转动着架在火上的烤小野猪。
“……她说了什么?”寇米特问得小心翼翼,却并没有拐弯抹角。
“如果我说她只是发现了我是谁,心血来潮地跑来找我聊天,你会相信吗?”凯立安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却不自觉地生硬起来。
“唔……”寇米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追问,凯立安终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认识她。”寇米特冲他笑笑,“毕竟她曾经是跟你的哥哥和养父一起冒险的同伴……不是吗?”
凯立安重又低下头去,一声不响地瞪着因为落下的油滴突然窜高的火苗。
“不只是认识而已。”他突然开口,“小时候……我挺喜欢她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人说起这些——他甚至都没有告诉过埃德和娜里亚。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鲜活得像是就发生在昨天。
他想起她肆无忌惮地大笑时明亮的绿眼睛,那其中也曾经看不见什么阴影;他想起她白皙的手指绕着黑色的卷发,那么简单的颜色,鲜明的对比,不知为什么却让他看得移不开眼睛;他想起自己一本正经地拉着她的裙角,把她当成需要他守护的公主;想起她偷偷拉着他溜进被白雪覆盖的庭院,用法术让他轻盈得像一朵雪花一样,随风飘上半空……
“那时候她对我也挺好……”他说,不自觉地苦笑起来,“虽然那并不会让她在需要利用我的时候有一点犹豫。”
面对莉迪亚的时候他总是心情复杂。他恨她——她打碎了许多他再也拼不回来的东西,但他或许也该感谢她……她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而且,说到底,她从不曾真正伤害过他。那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猜想她早已冰封的心底是不是还藏了一点温暖柔软的东西,却又担心怀着这样的希望是天真而危险的。
他猜不透她,那让他觉得……害怕。
但他很清楚什么才是他最深的恐惧。
“……她告诉我要小心斯科特。”他终于轻声说了出来,“她说他或许不得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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