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格尔家在斯顿布奇的宅邸位于上城区的南侧,既靠近城中最热闹的斯托克喷泉广场,又相对安静。里弗?辛格尔当年花了大价钱才把这栋有着全城最美的玫瑰园的宅子买下来,近两年却越来越少回来。身材矮壮的多利安?肯已经接替了他的父亲,一丝不苟地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都没有荒废的迹象,但每天走在空荡荡的走廊和庭院里,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寂寞与伤感。
当一身白袍的埃德?辛格尔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突然出现在多利安面前时,年轻的管家还没能高兴多大一会儿,就被他许久没见的少爷一把抓住拖进房间,急切地恳求:“帮我拖住外面那个铁壳儿……不,圣骑士,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我会尽快回来的!”
多利安茫然地点了点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匆匆换了一身衣服的埃德一溜烟地从后门跑掉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问辛格尔少爷午餐想吃什么呢……
寂寞的管家望着埃德远去的背影,再一次陷入了这个季节总会特别容易产生的伤感之中。
埃德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多利安,但此刻,他的确没什么余暇顾及年轻管家的心情。在回神殿的路上,他烦恼了好一阵儿,才想到可以用“想回家一趟”这种含糊不清又难以拒绝的理由,暂时避开神殿里的牧师和圣骑士们,挤出一点点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间。
再次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有钱少爷”,不被注目地走在斯顿布奇的大街上,让他觉得分外轻松。他确信就算这里的人们已经知道了“埃德?辛格尔已成为圣者”,也没有几个人认得出他是埃德,尤其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谁会留意街边的阴影里那个脚步匆匆,普普通通的黑发年轻人呢?
但不得不放下永恒之杖,却让他觉得手里像是少了点什么,左手总是情不自禁地紧握成拳。尽管拥有那根手杖的时间不长……而它或许也并非真正属于他,却感觉已经变成了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甚至开始担心那被他藏在房间里的细长手杖会在他回去时不翼而飞……也许他该把手杖交给多利安保管的……不,也许该把它用什么东西包起来带出来的……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埃德一瞬间有掉头跑回去的冲动,但纪里姆街却已近在眼前。
犹豫片刻,埃德还是放弃了回去的打算,继续向前。
靠近纪里姆街尾的位置,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直通斯顿布奇著名的旧街市场。
如果是要去旧街市场,埃德一定会换上一身更低调一点的衣服,除非他想被偷得一个铜币也不剩,甚至被人拖进某个臭气熏天的角落,连身上也值不了太多钱的衣服都扒个精光。
但这条名为月见草巷的小巷子,却是一个在某些势力的管理之下,十分欢迎像他这样的有钱少爷,并且能保证他——以及他的钱袋的安全的地方,只不过……他还真是第一次来。
如果被瓦拉知道他一个人跑到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味,隐隐让人有些发晕。埃德尽量目不斜视地向前,尽管这个时间,巷子里几乎没什么人,沿街的门也大都懒洋洋地半开半合……就像就像那些偶尔可见的、斜靠在门边的女人们的衣襟。
不小心看见一点什么的时候,埃德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泰丝一定会因为这个而取笑他一万次,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缺乏某些经验是一种耻辱。
里弗曾有一次试图带他来这儿,并说服他,有些必要的交际不得不在这种地方进行……生平第一次,大概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埃德对着父亲黑了脸。
瓦拉从不曾让丈夫看见她为他而流的眼泪,但埃德见过——那是他永远无法原谅父亲的地方。尽管当年岁渐长,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容忍和原谅许多事,意识到无论有多少争执和伤害,他的父母也依旧爱着彼此,而且深爱着他……里弗曾经的背叛依旧是他无法向任何朋友开口倾诉的旧伤。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完美无缺的模样。他只能假装毫不在意。
但在心底,他对自己发过誓,如果能够娶到所爱的女人,他永远不会做出任何让她伤心哭泣的事。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跑到这里来……但愿他真能有所收获。
小巷里不知第几个拐弯的地方,一家店门前挑出的招牌上拐着一只木刻的、展翅欲飞的鸽子,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有些黑乎乎的。
灰鸽——埃德抬头确认了店名,硬着头皮一头扎进了半开的木门。
他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耗在这里,磨磨蹭蹭……但愿多利安在他回去之前能成功地拖住罗威尔,那位沉默的圣骑士。
门后光线昏暗,向上的木梯边,仅容一人行走的通道不知通向何处。埃德正站在木梯下犹豫着该走哪边,头顶飘下一句睡意朦胧的询问:“你是走错了路还是记错了时间呢,小家伙?”
埃德抬起头,一个苍白消瘦的黑发女人从木梯上探出头,对他眯着眼懒洋洋地笑着。她清秀的面容与脸上神情全然不合,却似乎又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埃德才稍稍降了一点温度的脸颊再次迅速发烫,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我来找……摩姬,摩姬?拉姆斯登……”
女人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淡淡地扫了他几眼,向他勾了勾手指。
“上来。”她说。
埃德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跑上了木梯。
女人拖着脚步把他领到三楼的一扇门前,轻轻用某种节奏叩了叩房门便转身离去,连话也没跟他多说一句。
打开的房门里,另一个显然已经不再年轻,却风韵犹存的女人冲埃德挑眉一笑,在他还在发呆的时候利落地一伸手把他拉进了房里,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但这显然便是她全部的工作。女人懒洋洋地倒回了窗边的软榻上,别说一句话,连一个好奇的眼神都欠奉。
埃德有些不知所措。他已经按照那张扔进他马车里的纸条上的指示到了这里……然后呢?这总不会是某种恶劣的玩笑吧?
但又有谁会知道,看见落款上那个名字的圣者,会独自依照指示而来,而不是带上一队圣骑士包围了这里?
犹豫间,房门再次被敲响,埃德转过身,看着女人跳起来打开了门,迎进新的客人,无论是动作还是脸上的神情,却都恭敬了许多。
她悄悄地从门边溜了出去。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埃德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在这里该如何称呼他……拜厄?扬,不再是圣骑士的男人依旧目光阴沉,冷着一张脸退到了一边。
在他身后,一个中等身材,发色像安特一样微微泛红,却有一双锐利的灰眼睛的男人向埃德微微点头。
“初次见面……我是泰利纳?博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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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听说过博弗德家族的泰利纳,柯克公爵。作为先王最小的弟弟,他曾是距离鲁特格尔的王座最近的人之一,却在最后的战乱中突然抽身而出,也因此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爵位和大半的领地。
尽管权力和影响都显然不及以往,泰利纳张狂而固执的性格并没有丝毫改变。安特加冕为王还不到两年,泰利纳便公然宣称国王陛下赋予水神神殿的种种特权是对其他神祗的不敬,此后的这些年里,他几乎是不遗余力地抨击着水神神殿越来越大的势力,肖恩?佛雷切无视王权的僭越与傲慢,以及安特“软弱的纵容”……他倒还没有张狂到敢于指责圣者费利西蒂的地步。
“不过,也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用不着在意。”
布劳德对埃德提起泰利纳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这么说了一句。
而此刻,埃德怀疑,事情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
只不过,如果早知道拜厄带他见的人会是泰利纳,他或许会再多考虑一下……也许单凭有人能在洛克堡的院子里大胆地把纸条扔进圣者的车厢,他就该多考虑一下的。
无论泰利纳是否只是“说说而已”,他对水神神殿和安特国王的不敬都是众所周知,作为水神的圣者,偷偷摸摸跑来跟他见面,一旦被人发现,可不怎么容易解释清楚。
——不过,哪怕他只是跑来见拜厄,也不是什么可以向任何人解释的事。
埃德把苦笑压在心底,尽量以他最坦然的神情面对那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的王族,平静地开口:“我想您知道我的来意……大人。”
“当然,先生。”泰利纳缺乏敬意地直视着埃德,而他对他简单的称呼也显然意味深长——他并不承认埃德是水神的圣者。
嘴里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但埃德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时候。
“如果有任何关于肖恩?佛雷切大人的消息,请您务必要告诉我。”他开门见山地说,恳切的目光在某种意义上绝对真实。
“我欣赏您追寻真相的执着。”泰利纳却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理了理他原本就十分整齐的衣襟,“但不知道,您是否有接受真相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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