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阳的挨整,似乎只是悲剧的开始,而对于武氏父子来说,也许更大的悲剧还在后面。
张义把武小阳背回到了他的家里,这个家如今成为了张义一家人和王金娜的避难所,王金娜国家级专家的身份,还是有一点儿作用,虽然在这个时候她被打倒成为了资本主义反动学术的权威,但是军区的领导还是非常清楚,这位全国有名的外科医生的价值所在,所以才会派军队对来她进行保护。
武小阳所受的伤也不轻,但都是外伤,与他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所受的伤相比,是小巫见大巫的,可是张义却知道,他心里的伤是如何得沉重。
熊卓然突然来到了王金娜的家里,这令王金娜和张义一家都感到有些意外,毕竟此时他们一家人已经被批倒批臭,就仿佛是人人喊打的老鼠一样,走在路上都要缩着头,生怕别人认出来,倒是以前认识的朋友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已然少有人来往了,熊卓然不管怎么说来,此时还是军区副司令的职务,这个官衔相较而言已然不小了,他却能够在这个时候跑过来看望他们,不能不令张义和王金娜有些感动。
“呵呵,其实我早就想要过来看看你们!”熊卓然并没有一丝地做作,十分诚恳却又无奈地道:“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自己的事也太多了,一直抽不出空来!”
张义和王金娜对视了一眼,他们已经从熊雄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熊卓然也受到了上面的调查,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哪有闲功夫顾得上他们,他能够在军区里对王金娜仗义执言,已然是冒着了很大的风险。
“老熊呀,你不要这么说了!”王金娜怀着一丝感激地道:“你能够来看我们,我们一家人就已经感到十分高兴了,而且我们也知道你的难处!”
熊卓然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插嘴。
王金娜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们家的恩人了,呵呵,承蒙你的帮助,这些日子以来有解放军的保护,那些红卫兵和造反派没能把我们怎么样。”她说着,又是一声苦笑,自嘲地道:“要是没有这些解放军的保护,我们这一家人只怕早就家破人亡了!”
听着王金娜的话,熊卓然却没有一丝得居功,反而脸色变得难看,他不无痛心地道:“王医生,你还是不要这么说了!谁都知道你这个右派划得有些冤枉!”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当年我批准了你复员,或许你一家这个时候已经在香港了,也受不了这么多的罪!要说的话,是我感到对你有些内疚呀!”
王金娜却摆了摆手,劝慰着他道:“好了老熊,当年的事就不要提了!我想这也许是我人生的劫数吧!就算是离开了祖国,也不见得能够好到哪里去!”她说着,又看了看张义夫妇,道:“如今最其马我还能够跟着老三一家人在一起,大家互相之间都有照应!”
张义与徐小曼也一起点着头,要是王金娜真得去了香港,那么他们的罪名可能还会加上一条:有海外关系!也不可能象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够沾上一点被保护起来的光。
熊卓然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王金娜的说话,不过,他还是向她作着解释道:“王医生,你其实也用不着感谢我,派兵来保护你虽然是我提出来的主张,但是真正落实的还是中央领导,被你救过的中央领导前些时专门打电话问过你的情况,所以才会落实得这么快!”
“原来是这样!”王金娜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熊卓然并没有把所有的实话说出来,的确是他向军区建议保护这些重要的专家,但是他的建议已然在军区里没有了重量,他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在此后专门借机给那位被王金娜救过的中央领导打过电话,才会有中央领导打来电话向军区询问王金娜情况的事情。
几个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也不外乎是互相问一问各自的情况,王金娜却可以看出来,熊卓然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是有什么事要说,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口。
“老熊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呀?”王金娜开门见山地问道。
熊卓然再一次尴尬了起来,望了张义夫妇一眼,有些犹豫,并没有马上开口。
徐小曼马上想到了什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老熊呀,我们都是这么多年来的老朋友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王金娜看到熊卓然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忍不住地催促着。
熊卓然这才开口道:“其实,这件事,我也觉得真得不好开口,但我也是受人之托,不能不说呀!”
“到底是什么事?”张义也忍不住地追问着。
熊卓然看了看他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踌躇了一下,终于道:“我是受人之托,想请王医生救救小贤那个孩子!”
“小贤?”王金娜与张义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就是王小贤!”徐小曼在旁边十分不快地解释着道:“昨天医院的小云来过了,就是想请大嫂你去为他作开颅手术,他跟别人武斗,伤到了头。”
熊卓然点了点头。
王金娜和张义一起回头看着徐小曼,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徐小曼接着没的好气地道:“这个王小贤把大嫂你害成这个样子,差一点就被斗死了,还好意思来求你去救他的命,让他这个坏蛋还是早早地死掉算了,省得再祸害别人!所以我当时就把小云打发走了,没有答应!”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王金娜有些不满地问道。
徐小曼道:“大嫂,当时你正在休息,我也不想让你为这件事费心,所以就没有跟你说。”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可以理解徐小曼的好心,还是对着她道:“小曼,以后不管是什么事,你还是说一下的好!”
徐小曼的脸有些红,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王金娜沉思了一下,面对着熊卓然问道:“这个王小贤好大的面子哟,竟然把你这个副司令给请出来了呀!”
熊卓然明显得听出来,王金娜的话里带着一丝讽刺,他只得如实相告着:“好吧,王医生呀,我如实跟你说了吧,王小贤是王大虎的儿子,他们夫妇找到我,我也莫不开这个情面呀,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来请你了!”
“既然是王大虎的儿子,王军长又不是不认识我,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呢?”王金娜没好气地问道。
熊卓然再一次难堪起来,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道:“他来不了了!”
“为什么?”张义连忙问道。
熊卓然道:“他受到了处份,已经被撤销了军内的一切职务,如今他被关押了起来,正在接受调查。”
王金娜和张义都不由得一愣,虽然张义原本就有这么一种预感,但是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来得十分得突然,王金娜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熊卓然只能发出一声无奈地苦笑,道:“这人呀,就怕被情所困!王大虎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太执著了!我实话跟你们说,王小贤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老婆原先是嫁过人的,这个孩子是她前夫的儿子。王大虎爱乌及乌,对他老婆太好了,所以对这个孩子也有些溺爱,哪知道这个玩意儿就是他的丧门星呀!”他说着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感慨,又接着道:“王大虎的这个儿子从小就好惹事生非,正因为如此,王大虎才没有让他去当兵,让他去上了军医大学,却没想到把王医生你给害惨了!前几天他那伙人把别人打死了,人家也自然要报复,不知道怎么的就抓到了王大虎老婆的把柄,把他老婆拉出去批斗,王小贤呢,赶过去跟那些红卫兵打,所以才会被打个半死。王大虎当时正在武汉,一听说这个,他就火了,于是带着兵去救他的老婆和儿子,他是把人救出来了,可是他的兵也开枪打死了人。那个被打死的人家也不是个弱主,家里也是有背景的,直接就捅到了中央里去了,上面马上派人下来调查,把我们武汉军区狠批了一通,连我都跟着写检查,而且江青同志也亲自过问这件事,你想他王大虎有几个脑袋能顶得住的呢?”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发出了一声长叹,不由得又有些埋怨地道:“这个王大虎呀,真得就是太冲动了,要是当时有一点儿的脑子,也不至于把这事搞得这么大,哎!白白参加了革命这么多年,一涉及到自己家里的事之时,政治觉悟便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王金娜和张义却是面面相觑着,王大虎对感情的确是太执著了,如果与熊卓然比起来,真得就是一个毫无大局观的匹夫,只是王金娜对这个匹夫还是有一些佩服,最其马他敢于在这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为自己的家人拼命。
“他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张义忍不住地问道,王大虎如何也当了他的领导那么久,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有的。
熊卓然却摇了摇头,苦笑道:“他这个人呀,真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呀!我去牢里见了他,他却对自己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关心,还只是担心他的老婆和孩子。”
王金娜默然了,相对于她来说,王大虎是一个比熊卓然不知道要称职多少倍的好丈夫、好父亲。
熊卓然接着道:“是他托我来求你的!他说只要是你能够不记前嫌,替他救活了小贤,哪怕是让他去死,他都愿意!呵呵,我实在是没办法推脱,只好来了!”
王金娜依然低头不语,在这一刻,她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张贤来,想到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和小虎,他也不会那般得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地苟活着,在某些方面上来讲,王大虎与张贤之间还有着共性,这是一个真正负责任的男人所具备的优秀品德,而这,却是熊卓然并不具备的东西。
“这个王小贤又不是王大虎的亲生子,王军长这是何必呢?”徐小曼忍不住地道。
熊卓然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解释着道:“你们也许不知道,王小贤真正是姓雷的,他的亲生父亲叫作雷霆,原来跟王大虎是正副手,王大虎当团长的时候,他当的是副团长,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得好。但是,后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想一想还是不跟他们提起金门战役来,毕竟那是解放军严格封锁的一个秘密,他只是告诉着他们道:“后来雷霆牺牲了,王大虎觉得是他的错,所以一直怀着十分愧疚的心情。他最后决定娶雷霆的老婆,实际上还是想要好好地照顾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张义和徐小曼一起点着头,同时对王大虎又有了一份得尊敬。
熊卓然看了看王金娜,见她依然没有说话,又接着道:“王医生,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恨这个王小贤,其实我现在也很恨这个家伙,但是,你也是作家长的,就算是孩子再不争气,父母还是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你说呢?所以王大虎托我的时候,我能够感到他这个当爹的痛苦。王医生,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看在大家战友一场的份上,救救那个小兔崽子吧!”
王金娜也苦笑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
熊卓然不由得一阵失望,自嘲地道:“呵呵,我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份了,就算是圣人,也不会对迫害自己的人相救的!”他说着,站起了身来,又对着王金娜道:“王医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今天就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说着,便要离去。
“等一下!”王金娜也站了起来,唤住了他。
熊卓然转过身,茫然地看着王金娜,不明白她又有什么话要说。
王金娜还是笑了一下,道:“老熊呀,我刚才摇头,只是说我并没有记恨王小贤对我的迫害,呵呵,年青人嘛,都好冲动,又没有个是非观,是可以原谅的!”
听到王金娜这么一说,熊卓然的脸上立即露出了一份快慰来,仿佛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样。
“大嫂!……”徐小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忍不住地叫道。
王金娜摆了摆手,示意着她不要说话,然后对着熊卓然道:“老熊,你现在就去告诉王大虎,我下午就去上班,看看情况再说!”她说着,又道:“王小贤的情况具体得我还不知道,所以也不敢跟你打包票就就能治好他!”
“我知道!我知道!”熊卓然连连应答着,同时又肯定地道:“呵呵,只要你王医生出手了,我相信就会有奇迹出现!”他说着,就好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迈着轻快地步伐离去。
看着熊卓然走了,徐小曼不免有些埋怨地道:“大嫂,你真得要去救那个王小贤呀?他可是害你的人呀!”
王金娜这才一本正经地对着她道:“小曼,我知道你恨他,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也很恨他。”她说着,又笑了一下,道:“只是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医生,医生的职责是什么?那就是救死扶伤!就算是象《农夫与蛇》那则寓言里讲的那种结果,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呵呵,在这一点上,我早就已经想通了。你也知道,我是信佛的人,所以就要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何必在意那么多的恩怨情仇呢?”
听着王金娜的话,张义忽然便想走了当年的往事来,当年王金娜一直不肯去救治熊卓然的二儿子熊革命,但是最终却在观音菩萨的面前长跪之后而改变了想法,当时她的嘴里也念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句子,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还专门跑去向刘兴华请教。看来,从那个时候起,自己的大嫂就真正得想通了。慈悲,并不是光从嘴巴上说说的,而是真正的行动做出来的,难怪在军医院里,那么多的人都在背地里说自己的大嫂王金娜就是一个救命的菩萨。
“可是大嫂,我还是怕等你把他救回来,他就是那条毒蛇,再咬你一口!”徐小曼不无担心地道,她对这些所谓的红卫兵已然恨之入骨了。
不等王金娜回答,张义已经接口道:“小曼,你就不要再说了,大嫂做得对,我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天理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徐小曼闭上了嘴,王金娜看着张义郑重的面孔,微笑着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