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的前锋并没有停下来,仿佛当唐弘夫、程宗楚二人不存在般,继续蹄声隆隆的滚滚而去。吞噬小说 www.tsxsw.com
唐弘夫、程宗楚二人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悲凉。
难道皇帝陛下已经对我们生气了?所以命令军队不理我们?
这样的想法难免从唐弘夫、程宗楚二人心中冒了出来。
幸好真正的事实并不是这样。
大军前锋过后,从队伍中涌出一骑来,只见他身穿血红色甲胃。
唐弘夫二人曾经听人说过,皇帝的禁军“赤卫军”和亲卫队“烈血卫”的甲胃都是血红色的。他们知道皇帝身边的人,万万得罪不得,一见来人身穿血红色甲胃,就知道此人在皇帝身边地位不低。无论是赤卫军还是烈血卫,他们对皇帝的影响力,都不是自己二人能够比拟的,当下恭恭敬敬的迎了上去。
拱了拱手,唐弘夫二人还没来得及寒暄或者恭维两句,那士兵已经大喝传令,根本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陛下口谕,令朔方节度使唐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速速赶回本部兵马驻地,即刻拔营起兵,与大军会合于渭桥,时间不得超过大军抵达渭桥处三个时辰,违令者斩!”
那士兵宣旨完成,立刻拨马回头,重新融入了这轰轰烈烈前行的大军之中。那血红色地背影在大军中一闪即逝。
唐弘夫二人的目光延伸出去,看到大军正中。旌旗、仪仗集中之处,一个身披黄袍、传着血红甲胃的年轻人被拥在一大批彪悍士兵之中,正急速往前赶去。在他身侧,理应行动迟缓的仪仗队,竟然也跟周围急速前行的大军一起前行,丝毫没有落后的迹象!
二人不由得暗暗心惊。
如此雷厉风行,如此精锐之师。唐弘夫二人在心中清清楚楚的知道,此后朝廷地局面。天下的局面,从此将与众不同了!
二人在大军一侧,目视着一队队士兵从身边涌过,仿佛就当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他们那堂堂节度使地高位,到了何处都不乏人恭敬,不乏人逢迎。然而到了现在,在这里。即使一个小兵的目光,也没有向他们二人斜视半分!
这是何等严明的军纪!
唐弘夫二人越看心中越是敬畏,也越是对自己以后的结局忧心忡忡。
大军通过之后,后面紧紧跟上的,是一批有着另外甲胃、旌旗、士卒的军队。
一望就知道,这批军队跟前一批军队比起来,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唐弘夫二人清楚的在军队中,看到了权知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地大旗。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不光自己被下令拔营,连拓跋思恭也被命令将军队调往渭桥。
拓跋思恭现在跟着大军一起出行,可见他多半见到了皇帝。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在皇帝面前表现得机会,自己二人竟然因为出外游猎,不但错过了这一大好机会,甚至可能在皇帝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真是太可惜了!
在见识到了皇帝的风范之后。他们现在已经不知不觉中,将皇帝对自己的印象看得很重——在原来,即使皇帝不喜欢自己,只要自己手握兵权,就不怕皇帝的不喜欢。然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他们也不得不跟着改变。
远远的望见拓跋思恭过来了,原本与拓跋思恭并不太亲近的二人,也打马上前,准备套套近乎——至少也要从拓跋思恭那里打听一下关于自己地情况,皇帝到底有什么想法等等……
于是二人隔老远就大声高呼:“拓跋节度。请留步!”
拓跋思恭停了下来。来到他们面前,互相见礼方毕。程宗楚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拓跋节度,你可见到了陛下了?情况到底如何?”
拓跋思恭是一个年约四十余许的中年人。他身形高大,打扮颇有胡风,颌下一缕长须,又让他有一股儒雅的气质。唐时朝堂上下对官员外貌的要求都很高。长得不好看的人,不要说当官,连科举都要落榜。其中一个突出地例子就是钟馗。这拓跋思恭虽然是胡人,却也相貌堂堂,唯一不好看的地方就是一双眼睛稍嫌细小,其中闪动的光芒,给人一种他心机很深或者有些狡诈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唐弘夫二人觉得此人“诡诈”,刻意与其疏远了。只是没想到,现在却不得不与他套近乎,程宗楚也不觉得此人“诡诈”了。世事之无常,莫过于此。
拓跋思恭何等人物?纵横夏、绥、银、宥、静等州,岂是等闲人物?一看二人就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本有心不理会这两个从前对自己傲慢无礼,现在却又有失宠危险的人。但心中念头一转,却起了结交联络之心,当下笑道:
“二位节度,不用多说了,二位的来意某已知之。”
唐弘夫还比较稳重,望望拓跋思恭,暗自思忖为何这拓跋思恭突然对自己二人亲切起来。
程宗楚却已经连忙问道:“托跋节度,那情况究竟如何?”
拓跋思恭道:“今日晨,陛下就已经到了武功。当即就下令某家拔营。若非某家手下儿郎都生长于塞外,用帐篷而不用营寨,更没有诸多辎重,只怕现在还没动身呢!陛下见某家动身很快,倒是见了某家一面。某家听陛下之意,若是某家行动迟缓。少不了要被降罪!到了某家处,陛下传令二位拔营的信使就已经出发,只是没想到,二位竟然不再营寨中……这只怕陛下心中……”
唐弘夫还只是脸色微变,程宗楚已经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
拓跋思恭苦笑道:“某家知道二位近日常离开军中,本有心派人通知二位,但一则不知二位行踪。二来某家一直伴驾,抽不出空来。所以未及派人,实在对不住了!”
唐弘夫心中冷笑:你拓跋思恭空口白话说有心派人,谁知道你真地这样想还是说说而已?不过眼下他们已经引起陛下不满,既然此时拓跋思恭有心笼络,自然也不能拒绝,否则徒给自己树敌,到时候此人在陛下面前多说几句。自己二人难免获罪更重!当下也笑容满面,一幅感激不尽的样子。
程宗楚虽然为人急躁了点,也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的人,此时也对拓跋思恭连连道谢。
三人在这里言谈甚欢,不像从前曾经疏远过地人,倒象是多年地老朋友一般。
到了最后,拓跋思恭关切的道:“方才大军经过,陛下就在其中。二位节度可曾求见?陛下可曾应允?”
这句话其实不用唐弘夫二人回答,拓跋思恭早就知道答案了:如果陛下见过他们地话,大军又岂会片刻不停?
果然程宗楚皱着眉头:“陛下压根就没有让我们觐见。只是让人传口谕,让我们二人赶紧回去拔营出发!”
拓跋思恭暗自观察二人,心道:这唐弘夫虽然表面上言谈甚欢,但实际上。却丝毫不露心中所思,唯有这程宗楚性子比较急躁,城府浅些。看来要笼络他们二人,还要从这程宗楚下手。
于是拓跋思恭对程宗楚格外亲切,闻言连忙道:“陛下口谕中可曾限定时间?”
程宗楚脸色一变,连唐弘夫也神色微动。显然他们都想起了口谕中地时间限定。
程宗楚将此事说出来,拓跋思恭连忙惊道:“那二位还不赶紧去发兵?某观陛下行事雷厉风行,御驾亲征,竟然也是日夜兼程赶来,两位如果真的过了时间。只怕后果不妙啊!”
二人更是待不住了。连忙告辞。拓跋思恭在他们临走前连连许诺,表示会在陛下面前帮他们说情。三人告别不提。
等二人走后。拓跋思恭也连忙出发。旁边一个拓跋党项地族人策马上前,问道:“族长,此二人当日嫌我们是胡人,多有无礼,叔父为何还对他们如此亲热?”
拓跋思恭回头一看,原来这人乃是他的亲侄子拓跋勇,当下笑道:“阿勇你不明白。以当今天下的局势,我党项一族要想有大作为,就必须广结盟友,否则前途堪忧。”
拓跋勇不解道:“唐人如今已经衰弱,我党项一族害怕什么?”
拓跋思恭摇摇头:“在没见到唐皇的时候,为叔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看来,唐人这个皇帝,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我党项一族,不得不倍加小心!”
拓跋勇闻言,心中一动,陷入了沉思。
拓跋思恭心中暗许,点点头。这个侄儿虽嫌年轻,有时候显得智谋不足,但还听得进人言,也懂得思考,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
只是……
只是唐人地这个皇帝,真是一大难题啊!想不到唐人明明已经即将衰落了,居然还出了这么一个有明君气象的皇帝,党项人的大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成功了……
◎◎◎
当唐弘夫二人与拓跋思恭正在彼此拉关系的时候,渭桥的王处存也正在与王重荣相会。
作为彼此都姓王,“五百年前是一家”,叙辈分为兄弟的王处存与王重荣二人,在这个兵围黄巢的时候,显得格外亲切。
当然,政治是肮脏的,无论什么亲戚关系,什么兄弟关系,在权力面前,统统都要靠边站。只不过,以眼下地局势,很明显可以看出来,在现在包围长安的几个节度使当中,拓跋思恭是个胡人。所以独树一帜。而唐弘夫与程宗楚二人,彼此因为郑畋的关系而亲善,形成另外一波势力。那么王重荣、王处存二人也必须联盟起来,才能应对唐程二人。于是乎,通过这种互认为兄弟地办法,两人的实际联盟关系,很快的就亲近起来。
与唐弘夫二人不同。王重荣、王处存二人,不但能打仗。而且在政治上也有一套。他们对凤翔行在地关注度,可是远远的超过了唐弘夫二人。
而在他们的情报中,现在的这个皇帝陛下,虽然从前被田令孜所挟持,成了著名地昏君。但是等到逃离长安之后,皇帝很快就消灭了田令孜的势力,同时在凤翔大力笼络郑畋。励精图治,很有一番新气象。
他们二人对大唐地忠心还是有几分的。尤其是王处存,对大唐的忠心更高。但是他们却仍然有自己的私心。
他们并没有改朝换代地念头。不但如此,谁胆敢想改朝换代,他们就会反对谁。王重荣虽然曾经投降过黄巢,但那是因为对朝廷不满才这样做地。等到后来他发现黄巢还不如朝廷的时候,他地心又回到了朝廷这边:两个祸害里头,还是选择比较轻的那一个吧。
然而。他们的私心,却也始终无法消除——私心太重,几乎是任何一个王朝即将覆亡的时候,绝大部分官员的通病。皇帝在很好,大唐没有被推翻很好。皇帝消灭宦官很好,皇帝英明很好。皇帝要励精图治更好。但是皇帝如果想要对藩镇动手,那就很不好!
对自己权位的恋栈,到底胜过了他们的忠心。
所以他们十分关注朝廷的局势。
起初他们寄希望于这个皇帝不是太能干地角色,或者说不是太强势的角色。这样的皇帝可能很贤明或者很有贤明的名声,但是却缺少力量,最好是像“贤王”李杰那样空有贤明之名却没有军略的人。这样皇帝就必须依靠藩镇们的军队和力量来统治大唐。
然而他们失望了。
新地皇帝不但贤明,而且有军略。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昏庸无能,在所有人都认为朝政已经完全被田令孜把持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的组织起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在凤翔,他依靠着这样的军队。整编了凤翔节度军、山南西道军。同时还剿灭了凤翔节度军的叛乱。
这是一个有力量、有才干的皇帝。
这更是一个藩镇们——不再掌握在朝廷手中的藩镇——所绝对不希望看到的皇帝。
王重荣、王处存二人,尤其是王重荣。同样不希望看到。
王处存还好一点。如果朝廷真的要削藩,他只会观察风向。朝廷势大则听命,藩镇势大则不从。他对削藩地反对态度,并不坚决。
然而王重荣不一样。
在品尝过权力和不受约束地滋味后,尤其是在经过投降黄巢然后在投降回来的事情之后,王重荣已经懂得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活地很好,必须手中拥有强大的力量,否则你只能做一个任人摆布的角色,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所以,他是绝对不能容许别人从自己手上拿走力量的!即使那个人是皇帝!
李俨在凤翔对凤翔节度军的整编,已经彻底消除了凤翔节度军存在的可能。换句话说,从此以后,凤翔节度这样一个藩镇,将在也不复存在了!
从这一点上,王重荣已经看出了李俨队各大藩镇的态度。他的心中,深深的警惕起来,同时开始因此而布局。其中,与王处存结盟就是其中的一个举措。
事实上,仅仅因为围攻长安的几个节度使中有人结盟,就赶紧结盟,这是压根没有必要的。节度使的力量在于自己的军队。只要军队完好,节度使也就安全。而在目前讨伐黄巢这个节骨眼上,是没有人敢贸然攻击其他节度使军队的,那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被其他节度使群起而攻之。
所以,实际上,王重荣极力要拉拢与王处存之间的关系,并要与之结盟,预防的,完全是以后朝廷削藩的举动。事实上,他已经很清楚,除了李俨这样的皇帝,黄巢覆灭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了。更重要的是,此后朝廷将会有什么举动。
不得不说,王重荣还是有一定眼光的。只是他的眼光要跟来自一千多年后的李俨相比,那就只好甘拜下风了。
只不过,王处存对削藩并没有王重荣那样的深恶痛绝。他与王重荣的结盟,更多的着重在眼前。更准确的说,是作为攻打黄巢的前锋,而与战友彼此相善,以便于确保战果。对于王重荣的提议:黄巢之战后仍然保持结盟,他还有种种顾虑,一直都没有答应。
“大哥,我等为朝廷出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你真的愿意日后朝廷兔死狗烹吗?你真的愿意作为一个功臣成为朝廷的阶下囚吗?”王重荣在席前,慷慨陈词。由于王处存的年纪比王重荣大,所以他称呼王处存为大哥。
王处存摇摇头:“荣弟,今上英明神武,我们这样做,不会有好结果的。安分守己一点,还能得个善终!”
王重荣道:“今上英明神武与否,小弟不知。小弟只知道,今上任用私人,刻薄寡恩,如果日后削藩成功,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王处存父亲善于经商,再加上他们家族本来就是竟是著名富商,即使不做这个节度使,他也能生活得很好。他并不想因为行差踏错,而让自己的偌大一个巨富之家,化为泡影。
所以他始终不肯松口,一直道不可。
王重荣心有不甘,暗自思忖,应该想什么办法,好让王处存同意自己的做法,正想间,外间突然有亲兵进来,在王重荣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王重荣脸色顿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