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三十余岁的年纪,穿一件淡青底子撒花缎面对襟褙子,里头是朱砂立领中衣,下着五彩刺绣朱砂马面裙。发髻上没有过多装扮,只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显出不凡的身份。
这位中年美妇保养得很好,皮肤水光细滑,眼角唇边一丝皱纹也无,小山眉、细长眼,因那眼睛狭长,很难看出她的神色表情。两片薄唇抿得紧紧的,看上去不大好接触。
沐大奶奶吴氏的样子就亲切多了,穿得也素淡。柳叶眉,桃花眼,一张红唇不大,却极为丰满。虽是跟在王夫人后面的,却泛着眼波,左右顾盼,显得整个人很活泼。
吴氏一进院子,就挥着帕子吩咐丫头婆子,“都别傻愣愣地杵着,先进去看看三姑娘怎么样了,她说不请大夫,你们就真的不请大夫了?麻利地请一个老太医过来给三姑娘把脉。”
有人答应着去了,吴氏又吩咐在院子里动刑的几个婆子,“先给我停手了,没有主子在你们还动粗的道理。”她又看一眼被绑在长凳上的咏歌,没说什么。
这边沈老爷刚刚迈出屋门,王夫人和吴氏连忙拜下去,王夫人这才开了口。
“老爷,柳儿这丫头是个直肠子爆脾气,妾身说了她几次,总也不得法。后来想着,她这个脾气,将来嫁出去,倒是不吃亏,因此也有点惯着她了。只是这孩子心性却好,无故动用私刑,还是动三姑娘这种事,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老爷看在妾身薄面,不要与她计较了,柳儿今年也十六了,明年就要出嫁,还能在家里多久呢?”
说到这里,王夫人的眼泪就要出来,适时地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此时沈柳也从屋里迎了出来,看到娘亲和嫂子,气势更盛几分,只是碍着沈老爷的面子,不敢太猖狂,只是耐着性子给王夫人和吴氏行礼,然后就站在一边不言语,她相信她娘亲和好嫂子是会给她做主的。
沈老爷有些不耐烦,对王夫人说道:“你那宝贝女儿,我也没说她什么,倒是栀儿,不知为什么脸颊肿胀,连嘴角都破了,问她她也不说。”
吴氏接过沈老爷的话,伶俐地笑道:“三妹妹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这几天又出去得频了些,在外面淘气和人打了架,也未可知。”
沈老爷沉吟道:“栀儿却不是那样的性子……”
吴氏连忙说道:“老爷不知道,别看孩子们人小,却也古灵精怪呢,说不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咏歌那样刁钻古怪的丫头,三姑娘也难免是淘气的性子,吃点亏也好。”
沈老爷深深地看了吴氏一眼,倒背着手又往院外走,他不想再管这件事了。
沈柳看父亲要走,立刻从王夫人身后站出来,大喝着要继续打咏歌板子。王夫人和吴氏都没说什么,吴氏准备进屋去看沈栀——面子功夫是要做足的,王夫人只是站在院子外摩挲她的宝贝女儿沈柳。
咏歌被绑在长凳上,嘴里塞了麻核桃,从腰以下到大腿已经模糊一片。那些婆子下手自然不留力气,她整个人已经是晕沉沉的,只是迷迷糊糊听见老爷来了,放下心,知道有老爷在,自家姑娘不能吃亏了。
后来又听见夫人和沈大奶奶也来了,沈柳又高声说着继续打她,咏歌闭上眼睛,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流。
她不是怕自己被打死,她是怕自己死了,三姑娘身边,只剩下二公子一个了。可是二公子,也是自身难保的啊!
恍惚间,咏歌又听见了姑娘沈栀的声音,“女儿愿意以命抵命,换这丫头!”
咏歌连忙睁开眼睛,正看到沈栀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父亲、母亲、沐大嫂子,大姐姐,沈栀求你们放过咏歌,饶她这次!”
沈老爷已经走出蘅芷轩的院门,又转身走了回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沈柳就是不肯放过,一定要打杀了咏歌,夫人不说话,倒是她的儿媳妇吴氏,回头看了他一眼,眼波一转,笑着说:“既是三姑娘拼了命,那我这做嫂子的卖个人情,大姑娘就饶了咏歌一次吧。”
“嫂子!”沈柳嗔道,“你不知道这死奴才是怎样欺侮我的,不把她活活打杀了,怎么能咽下我这口气!”
沈栀抬起头,盯着沈柳,一字一句地说:“若是大姐姐将咏歌打杀了,妹妹也没别的本事,立即就死在大姐姐这院子里!”
沈柳听见沈栀这样逼她,气得立即要上去给她一脚,生生又忍住了。她打一个奴婢没什么,打自己的妹妹,这几个长辈不会答应的。
“三妹妹就是这样不分是非,一个做主子的,居然要用命换个丫头。”沈柳忍着气,不屑地说,“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兴国公府的掩面何在?”
吴氏也说道:“三姑娘这样做实在不妥。”她又看了一眼院门口,发现沈老爷并没有走出去,而是背着手站在那里。
吴氏心思动了动,笑着对王夫人说:“母亲,依媳妇看,这丫头就饶了一死吧。咱们大家族,打杀个把奴婢虽然没什么,传出去到底有损国公府声名。”
王夫人没说话,她一向话少,除了对沈老爷,为了沈柳,她能说出一篇话,其他人,其他事,她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再说自己这个媳妇实在得力,比那个不成器的庶长子沈沐要好用太多,有吴氏在,犯不着她王夫人多出头。
吴氏看王夫人不说话,知道婆婆是允了的,就对沈柳说:“你三妹妹统共就这一个丫头,不然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沈柳却没看到沈老爷还没走出蘅芷轩,她以为院子里全是她的人了,立刻就撒起泼来,“我不依我不依!”
吴氏只好耐心哄道:“这丫头确实顶撞了你,你打她几下,罚罚她也罢了,不至于要她的命。”
沈柳眼珠一转,脸上露出笑容,对跪在地上的沈栀说道:“也好,我就听大嫂子的话,饶咏歌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她二十板子,关柴房里三天,只给水,不给饭吃。”
这样一罚,虽说是饶了咏歌一命,却也保不了她活下去了。沈栀头也不磕了,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长凳边,抱着咏歌无声地哭起来。
沈栀哭得很剧烈,却一声也不出,只是身体抖得厉害,就像随时都能晕倒。而咏歌被绑在长凳上,也在无声地哭泣。
这一幕,院子里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的沈老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