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二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不论他在做什么,你都应该相信他,这才不枉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
钟意的口气轻轻的,在沈栀听来,却像千斤大石一般,沉甸甸压在她心头。很多往事像潮水一般涌进她脑海里。
二哥哥幼年丧母,夫人临终前许下遗言,要他去林府寄养。林府是二哥哥的姨母家,也是她的家。母亲和父亲对二哥哥视如己出,甚至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宠爱几分,却并不娇惯他。无论母亲父亲,都会教沈澈各种学识,母亲甚至连古琴都教给了二哥哥。二哥哥是那样聪明,无论什么丝竹乐器,总是一弹就会,无论什么诗词经书,过目不忘。
他们在林府过了八年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那场大火。
临死的老管家让她记住王妙娘、王陆直这对兄妹的名字,那是害死她们父母的仇人,也是逼死沈澈的母亲的凶手。
新仇旧恨,让这对失怙的幼童,不得不收了所有天真烂漫的小心思,带着满腹心事和血海深仇,进了兴国公府。
八岁的她并不明白她和二哥哥的区别,她本以为二哥哥和她一样,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只是他们名义上的父亲,真正的父亲,已经丧生在滔天火海中。
可很快她就明白,那人是二哥哥的生父,而二哥哥和她的身份也不一样,他是堂堂正正的沈府嫡子,也是唯一一个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公府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怎么办?
从很久之前,沈栀就在担心了。
二哥哥对付沈大姑娘她们,她会安心,因为这就像是二哥哥在为他们兄妹谋前程一样。如果二哥哥什么都不做,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示弱,让自己处境凄惨,激发二哥哥的报复心。
这就是为什么月例银子被克扣也不肯吱声的沈栀的心思。
而她的这点心思,却被眼前这个仅仅见过几面,在关系上也仅仅是二哥哥名下产业的一个掌柜的女子,看得清晰分明。
这个女子并没有揭穿她,只是让她相信二哥哥。
沈栀的肩膀轻轻地抖着,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她提醒自己不能哭,哭了就代表她彻底在钟掌柜面前输了气势。
可是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有一个瞬间,她甚至想伏在钟掌柜怀里大哭一场,把她这么些年的隐忍和压抑,全部哭出来。
就在她以为快要流下眼泪时,钟意突然站起身,走向门外。
沈栀连忙拿手帕擦擦眼睛。
她很聪明,她知道这是钟掌柜给了她面子。
钟意回过头,笑道:“外边月色一定很好,紫烟和咏歌这俩丫头怎么一去不复返了了?咱们这儿的茶可都凉了,我去找找她们。”
沈栀点点头,说道:“本是该和钟姐姐一起去,可是我身子实在乏了,就在钟姐姐面前偷个懒吧。”
钟意身子已经探出门,也没回头,只是摇摇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外边天凉如水,皓月当空,倒真是一番极好的景色,只是紫烟和咏歌并不在屋外,她们早就在钟意的屋子里坐着了。
紫烟耳听八方,听声音是知道姑娘去后院找她们了,忙忙地迎出去给钟意披上了一件大氅,“要入冬了,姑娘小心着凉。”
钟意对紫烟说:“你和那咏歌不必多说,那是个实心眼的丫头,是她家小姐的一杆枪,心思却是极简单的。”
紫烟摇摇头说:“没说什么,就是聊花样子。”
钟意点点头,“那你进屋服侍着她们主仆歇下吧,我还不困,去后院转转。”
紫烟答应着去了。
钟意一个人在后院的花田溜达了几步,总觉得有什么事让她忘记了。
到底是啥事儿呢?似乎还挺重要的……
钟意歪着脑袋想了想,啥也没想起来,自己一时着急,揪了两下头发。
上空忽然传来很轻微的一声“噗”。
钟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月朗星稀,头顶啥也没有。
一阵风吹过,钟意忽然哆嗦了一下。
还真有些冷了。
冬天要到了呢。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那就是事情还没发生,钟意敲敲脑袋,晃晃悠悠迈回屋了。
不远处的马棚上,伏着一个黑影。
黑影看钟意走进屋,就站起了身。
是沈澈。
他轻轻地从马棚上飘了下来,一半脸是无法捉摸的笑意,另一半脸也是让人看不透的寒意。
这个夜晚,他听到了太多他未曾细想过的话,他要找个地方好好品味一番。
尤其是那一句:“你得相信他。”
白鹤楼里,被紫烟服侍着终于要结束忙乱的一天要躺下的钟意,忽然坐了起来。
“富贵兄上哪儿去了!”
被钟意忘到脑袋后边的,自然是白天结识的老外弗兰克,中文名“牛富贵”了。
记得他是和李绮堂他们一起来的,罗成和蔡良帮着把那些花花草草拿到了厨房,然后呢?这个老外有没有和差役他们一起喝酒呢?钟意怎么有点记不清了。
现在这家伙又在哪里呢?
钟意连忙披着衣服又迈出门,紫烟也忙忙地跟了上去。
刚刚没在小院看到,难道是在马棚?
马棚里也没有。
厨房里也没有。
钟意连二楼包厢心音都找过了,没有富贵兄的身影。
“这死老外上哪儿去了!难道一声不吭就走了?嗯这个外国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钟意急得又连抓几下自己的头发。
“嘘。”紫烟忽然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听。”
罗成和蔡良睡觉那屋,传来很大的呼噜声。
“往常他们可没有人打那么响的呼噜。”紫烟说。
难道……
钟意一个箭步跃到厨房旁边的小厢房,紫烟拦都没拦住,只来得及说声:“姑娘,那里边全是男人!”
钟意不在乎地把门推开一道缝,“难道还有人光着屁股睡不成?”
牛富贵果然和罗成、蔡良睡在了一起,只是睡相实在是惨不忍睹。把罗成和蔡良这两个小伙计挤得都没地方睡了,眉毛都皱得紧紧的。倒是富贵兄,横七竖八地占了大半个炕,睡得倒是舒坦。
看到牛富贵没有走,钟意松一口气,这可是她早就看好的上游供应商,走掉了岂不是损失大大的。
如此忙乱的一天,终于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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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在白鹤楼住了三天,第四天一早,被沈大奶奶派车接回去了。
咏歌年轻底子好,在白鹤楼又没少吃钟意研究出的药膳靓汤,回去的时候已经能自己下地走了。
这三天里,沈栀没有再和钟意长谈,每天安安静静地看佛经,心沉得像一块石头。咏歌看自己姑娘这样子,心里很安慰。其实她是不希望自家姑娘总是上演“苦肉计”的。
沈澈也没有来白鹤楼,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钟意把那盆金凤花放在柜台上,时不时就托着腮看看,心里嘀咕这腹黑贵公子上哪去了,嘴上却跟紫烟说“东家不来真是太好了,我这里好清净啊哈哈哈”,看紫烟的表情也知道她心口不一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牵挂起他来了。
想到这一点,钟意就会想到胡同那次,她叫沈澈,沈澈却把她甩包的事,不由得脸红气恼,连揪头发几次才能平复心情。
牛富贵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又连吃两大盆面条,这才满足地打着饱嗝对钟意说他不想去郊区神父叔叔那里了,他要住在白鹤楼。
钟意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房租,一日三钱。”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啊。
牛富贵却摇摇头,咧开大嘴,露出一排白得晃眼的牙齿,用生硬的中文说:“掌柜的,我在这里工作好了。”
钟意托着腮,有些瞧不起似的上下看看牛富贵,说道:“富贵兄,你会干啥啊?”
牛富贵拍拍胸脯,“卧是个冤丁!”
我是个园丁。
难不成……钟意两只手托着腮,眼睛又变成了金元宝状,像看摇钱树一样看牛富贵。
“没错没错,掌柜想要的狼桃、灯笼果,还有那些香草,只要有种子,我就能种出来。”
“哇!”钟意立刻不顾形象地抱住了牛富贵,和他一起跳起来。“发财啦发财啦发财啦!”
好消息还没完,牛富贵表示他可以先去神父叔叔那里一趟,再带一些种子回来,开春就可以把那块地当做菜田了。
看来酒楼开张,酒菜这一块不用愁了。一旦有了番茄洋葱圆白菜这种中原没有的蔬菜做食材,相信就算是钟意这种生手,也会做出让人食指大动的佳肴出来。
酒这一块钟意还没研发出新产品,之前酿的葡萄酒并不是很成功,只能做调制茶用,要批量售卖,还是困难些。
钟意决定找个时间走访一下京城周边的各大酒坊,找到一种比较稀缺的酒独家出售。不过这并不容易,因为京城各大酒楼在“酒”这个产品群上不知道做了多少功夫,有的酒楼更是积百年之业,白鹤楼一个新丁,没有什么竞争力。
假如能联系到皇宫,搞到内造的酒方就好了。不过那也只是想想,钟意一个布衣,上哪儿整内造酒方去?
茶的话,现在白鹤楼已经打出了名声,有清心茶,和准备在开业时抛出的天价贵茶“醉心”,一两银子一盏。
醉心茶只是玩噱头,为什么定那么贵,还不是因为葡萄酒太少的缘故。钟意希望买的人越少越好,买多了,她还真没的卖了。
实际上说,白鹤楼的茶只有清心茶,而且还是凉茶,很不适合秋冬季节饮用。
所以当务之急,是趁着白鹤楼还有卖茶的口碑,再配合招牌点心,推出一系列热茶,以扩大白鹤楼在“茶点”这方面的优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