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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死后

都市夜归人 朱砂 5280 2024-11-17 16:37

  屋子里静得像个坟墓。当然, 如果想到躺在卧室的沈固,那么确实跟坟墓也差不多。连好动的汤圆都不怎么敢出声, 怯怯地趴在犬鬼旁边,但天生顽皮性子死也改不了, 还是忍不住不时用爪子去抓犬鬼的尾巴。犬鬼用尾巴敷衍着它,眼睛却盯着钟乐岑。

  钟乐岑坐在电脑前面,查找着所有与“年兽”有关的资料,仔细看着每一个字。可是天师资料库里关于年兽的资料实在太少,跟百度来的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他看完了,就开始翻找与“年”有关的东西。屋子里没人,他就轻轻地对犬鬼和汤圆说话, 似乎这样可以释放一下心里的压力。

  “年这个字, 甲骨文的写法是从禾从人,上面一个禾,下面一个人,是人背着谷物的意思, 本义就是五谷成熟。你们说, 年兽为什么也叫年?难道是和谷物也有什么关系吗?”

  犬鬼自然回答不出,眼巴巴地看着钟乐岑。钟乐岑一手托着头,连夜不睡,眼皮已经有些发沉:“《说文》里说:年,谷熟也。《尚书正义》里也说:年,取禾谷一熟也。《谷梁传》里又说:五谷皆熟为有年也。这么多的说法,都是把年与谷物联系在一起, 那么年兽跟谷物会有什么联系呢?还是说,年兽仅仅是因为每年除夕来吃人才叫做‘年’?可是年兽既然食人,为什么别的时间不出现,只在除夕出现呢?一年里其它的时间年兽又在哪里?它吃什么?喝什么?还是它其他的时间其实也吃人,只是我们不知道?”

  犬鬼无奈地摇摇尾巴。它是日本式神啊,对中国的文化怎么会了解呢?钟乐岑说的什么《说文》呀《尚书正义》呀,它都是有听没有懂。

  钟乐岑也不是要它们回答。他已经在网上整整查了一夜的资料,隐隐约约地有些感觉,只是没有抓住。现在他看起来昏昏欲睡,其实大脑正在高速运转之中,正把这一夜吸收到的所有有关“年”的知识在心里比较、选择、组合,寻找着最合理的解释。

  “年兽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是野兽,为什么又会是一团影子?难道说年兽并不是实体的?那么它又是怎么出现的?尤其是,为什么它一年只要在除夕的时候吃一次人?平常为什么不吃?为什么吃了一次人之后就消失了?如果它真是野兽,吃过人之后只会更想吃。对它来说,人实在是太容易到手的猎物,既然这么容易到手,为什么只吃一次?是因为不爱吃吗?不对。如果不爱吃,不会年年来吃。那么,是有什么事情阻碍了它接着吃人?那又是什么事情呢?而且,年兽的历史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它们也会繁殖小年兽吗?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有第二只年兽。如果不繁殖,那么每年出现的年兽是不是同一只呢?一年一次,一次吃一个人……这,这不像是野兽的行为,倒更像是……”

  钟乐岑突然坐直了身体,眼睛猛地睁大:“这不像是野兽,更像是一种祭祀呀!”

  犬鬼不明白他是想到了什么,但也被他的兴奋感染了,站起来看着他。钟乐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墙:“没错,在旧年过去新年来到的时候出现,用一个人来做祭品,这,这分明是祭祀呀!”他一把拖过键盘一通乱敲,“年,和年有关的祭祀……‘年祭’,没有……‘祭年’,也没有……这什么?甲申三百年祭,不对……完全没有。祭天……这个有,从周代开始就有祭天仪式了。嗯,有牺牲,可是不是用人……那么用人祭……人祭倒是有,但和谷物有关的……啊,有!看,看这个——猎头祭谷,佤族人的猎头祭谷!找一个人的灵魂来看守旱谷,谷物才长得好。”

  犬鬼很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猎头祭谷和年兽有什么关系。钟乐岑却兴奋了起来:“八云啊,你知道吗?孔圣人就说过,礼失而求诸野。当然这个‘礼’这个‘野’不是现在的意思,但都生活在一块土地上,有些习俗也是相通的。用人来祭谷,这就是一种人祭的仪式呀。不过祭祀时间是在谷物下种或扬花结穗的关键时刻。那么年兽如果是一种祭祀,取在旧年将去新年将至的时候,有什么意义?除夕,除夕是什么?有什么意义呢?嗯,‘除’字,是‘去、易、更替’的意思,除夕应该就是旧岁已尽,来日就换新岁的意思。如果年兽就在这一天食人,是不是说,这种祭祀祭的就是除旧迎新?就是用人祭来消除一年积攒下的恶气,用一条人命来换来年的平安?对了,会不会年兽根本不是野兽,年兽就是这一年里积攒下来的恶气啊!用人祭祀之后年兽就消失了,到了第二年,这一年积攒的恶气会变成第二只年兽出现。有可能,这样解释反而比较合理一些。这就是为什么年兽只在除夕的时候出现,一年只吃一次人。因为它本来就是只有在一年的最后一天才存在。但是为什么这一次年兽吃了一个人还不离开呢?是祭祀没有成功吗?那么如果我用祭祀,能不能把年兽引出来?能不能……把沈固找回来?可是,怎么祭祀呢?难道也用一条人命?”他猛地抓起手机拨打钟益的号码,“二叔,您有没有想过,年兽的存在可能是一种祭祀……”

  沈固心想自己是不是穿越了。也就头晕了那么几秒钟,睁开眼来他就呆在这个地方了。脚下踩的确实是地面,周围也是土腥气和潮气,所以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年兽肚子里。

  到底这是哪里?四面漆黑,就算他眼力再好也看不见什么东西。沈固伸开右手,金铁之英从手掌里冒出来,但有些吃力。他想用金铁之英探着路往前走,但刚站起身就碰了并没有,伸手摸摸,是土。沈固皱眉想了想,又向周围摸索一下,左右两边同样也是伸手就碰壁,但前面和后面没有阻挡。他想了想,断定自己应该是一个类似隧道的地方,只是这隧道极其狭窄而矮小,一个成人根本直不起腰来。

  该不会是在年兽的肠子里吧?沈固揉揉脑袋。刚才那一阵眩晕可是够厉害的。以前他从来没晕过,不管是车是飞机还是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晕,可是刚才那一阵,天旋地转,他差点吐了,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到地上的也不知道。现在眩晕的感觉倒是没了,可是总觉得脚底下有点发软,不太踏实,好像脚不是踩在地上而是飘在空中似的,如果不是用力去跺跺,似乎就感觉不到地面的坚实。

  沈固不喜欢这感觉。狙击手要的是稳定,这种虚浮的感觉很不好。他背靠在隧道壁上休息了一会,但脚下的轻飘感却半点也没退去。

  四面黑而安静。沈固用耳朵和皮肤去感知周围。半点声音都没有,空气倒是流动的,微弱的吹拂在他的脸上,说明这隧道是通向外面的。用金铁之英探着路,沈固往风吹来的方向走。地面起伏不平,隧道顶也一样,他不得不半弓着身体。 就是这样,还不知什么时候头就会被撞一下。摸黑走了一会,前面隐隐传来一点声音,沈固侧耳细听,像是女孩子的哭声。这么漆黑死寂的地方,突然传来这种若有若无的哭声,实在让人头皮发炸。沈固现在听鬼听魂的听多了,也忍不住往鬼的方向联想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金铁之英。

  又走了十几步,哭声清晰了些,前方也有了一点微光。沈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拐过一个弯,淡黄色的光线更亮了一些,沈固借着光看清楚了这个窄小的隧道,应该是人工挖出来的,四壁凹凸不平,拐角处有几根木头支着,沈固心里咯噔一下——这,好像是矿坑啊。

  灯光就在前方,哭声也清晰在耳,果然是女孩子的声音,而且,还有两个。沈固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的坑道忽然宽敞起来,四角上乱七八糟地支了些坑木,挂着一盏矿灯,两个女孩子坐在灯下面,抱在一起小声哭泣。沈固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咳嗽了一下。两个女孩子都吓了一跳,一起抬起头来,左边的一个甚至尖叫了一声。沈固赶紧站住脚对她们摇摇手:“别怕,我不是坏人。”

  两个女孩子用惊惧的目光看着他,右边那个比较镇定,声音有点颤抖地问:“你,你是谁?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沈固觉得这问题有点难回答,而且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两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诡异了,“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子一下警惕起来:“你先回答。”

  沈固借着矿灯昏黄的光线打量她们。突然之间,他心里猛地一紧,连头皮都有点发炸,因为他认出这个镇定一点的女孩子,就是在年兽事件里第一个失踪的人,当时他看过她的照片。虽然她现在披头散发,沈固还是认了出来。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然,他也根本不会记错,因为她已经死了,连尸体都已经被年兽消化得只剩白骨,还是沈固亲眼看见的。可是现在,她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瞪着他。

  “张婕?”到了这份上,连沈固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你认识我?”女孩子惊讶了,“你怎么会认识我?”

  沈固顾不上回答,先去看另一个女孩子:“王晶晶?”

  那个女孩胆子明显比较小,一直躲在张婕身后,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小心地露出脸来:“你——我不认识你。”

  沈固整个呆住了。没错,眼前这两个女孩就是被年兽吃掉的那两个,而他自己正是被年兽吞掉的第三个,这么说——他们都已经——死了?

  “你怎么认识我?你是干什么的?”张婕一连串地追问。沈固还在震惊之中,本能地脱口而出:“我是警察。”

  “警察?”王晶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来救我们的吧?我爸爸妈妈呢?还有广强呢?他们在哪儿呢?这是什么地方啊?咱们怎么才能出去?”

  沈固看着她充满希望的眼睛,简直不知如何回答。王晶晶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全是黑灰,衣服也是皱巴巴的狼狈不堪。张婕也是一样。可是两人听了他的回答之后那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睛,让沈固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她们说她们已经死了。

  “是。我是来找你们的。不过,我——也是迷了路进来的,现在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不过我们可以找路。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张婕健谈一些:“我是晚上带客户去看房子,看完之后我一个人往车站走,突然好像有人拿什么尖的东西在我脖子上砸了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醒过来就在一个漆黑的地方,我看见有点亮光就摸过来,最后就到了这里。”

  王晶晶小声说:“我也是。走在马路上就被人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看见张婕的时候我还以为可以出去了……”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沈固想了一下:“你们呆在这里多久了?”

  两个女孩一块摇了摇头,张婕说:“没表,没手机,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好像挺长时间了。我觉得,怎么也有一天了吧?”

  沈固沉吟一下:“一天了?那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啊?”张婕愣了一下,“我们,什么也没吃……对了,我都没觉得饿呀。”

  “我也不饿……”王晶晶愣愣地说,“那,那是不是说我们来了没多长时间呀?”

  沈固的心却是沉了一下。她们失踪都已经超过了一天一夜,张婕就更早,可是现在却还没有饥饿的感觉——鬼是不会饿的,除非是死的时候就是饿死鬼。

  “警察同志,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张婕眼巴巴地看着沈固。她再胆大也是个女孩,刚才为了安慰王晶晶强撑着,现在突然来了个男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加害怕了。

  沈固沉默了一下,正要说话,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矿灯猛地摇晃了一下,土和石头哗哗地往下掉,王晶晶吓得叫起来。随着她的叫声,又是几声闷响,土石掉得更厉害了,有几块大的就砸在她们脚边上,幸好没有砸到她们。沈固左右一看,那几根坑木已经出现了裂纹,看起来被坑道顶压得岌岌可危,有一根更是直接断了,显然质量很不怎么样。沈固记得曾经听说过坑木的品种尺寸什么的都有严格标准,但这几根木头看起来也没有多粗,断裂的那根上本来就有个虫子蛀的洞,这应该都是根本不合格的。刚才的闷响听起来像是爆炸声,如果是在地下矿坑里,很有可能就是瓦斯爆炸,如果震动再来几次,这些坑木根本撑不住,坑道非塌方不可。

  “我们先离开——”沈固话还没说完,他来时的坑道里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亮光,没一会,有三四个人连滚带爬地从那里面跑了出来。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破旧肮脏的工作服,灰头土脸,脸上手上还被碰破了好几处,血混着泥。就在他们跑出来的时候,地面重重震动一下,坑道口塌了下来。跑在最后的一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就大叫起来:“我弟还在里头!”他回头就想往里跑,被另一个人一把拉住:“你疯了!回去送死呀!”就是这几秒钟的时间,坑道口已经被封住了。那人大叫了一声,双手抱住头蹲了下来。另外几个人看了看他,刚才拉他的那个就说:“大牛,别哭了,咱们现在也给堵在这里了,先想办法出去要紧。活一个是一个。”

  张婕和王晶晶惊慌地看着这几个人,但是这几个人却像根本没有看见这坑道里已经有三个人在,有一个用头上昏暗的矿灯照着四面环顾一下,指着张婕身后说:“看,那口子也塌了。不过咱们从那儿挖,应该能再上一层,离着上头就不远了。”

  张婕张大了嘴,看看他们,又看看沈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们——”她话还没说完,那个人已经在地上捡了把铲子直走过来。张婕本能地向旁边躲了一下,但王晶晶还坐在那里,没来得及站起来,只是把身体往旁边偏了偏,于是她和张婕就惊恐地看着那个人穿过了她半个身体,直接走到了坑道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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