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ì头渐渐爬上了山头,暑气又盛了几分,有水雾在林间蒸腾而起,闷煞了一群夏蝉。
上午的三门考试很快便在一道铿然的钟声中结束了,霎时间,燕然山下的考场俨然成了一个菜市场,嗡嗡一片。
考生们纷纷与人交流着自己的答案,有人神sè飞扬,有人如丧考妣。
好熟悉的画面。
萧然的记忆深处,又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感觉,遥远的悸动。
唐伯虎第一时间找到了萧然,他那犹如女子的脸庞上泛着几抹激切而显得有些cháo红,抹了把额上的汗渍,他笑呵呵道:“总算是考完了,萧兄交卷交得那般快,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笋子都没有!”萧然白了他一眼。
“礼考我交了个白卷,还不知最后是何下场……”萧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随意道,“文试估计要砸了,下午的理试我倒是颇有信心。”
“啊,你交了白卷?”
“你叫这般大声作死!”
唐伯虎这才发觉周遭忽而静了许多,已有不少人看了过来,不过他依然处在惊愕之中,显然没料到自己心目中的大文豪竟也会交白卷。
他这才想起萧然说还要参加下午的理试,不由得眉目乱颤,又大呼一声:“你还要参加理试?!”
“老子叫你小点声!”
纵观天下历史,理学是近百年才兴起的学科,在天朝兴起,逐渐蔓延至周遭诸国。一直以来,理学或多或少都遭到了儒生文士们的排斥,直到理学的作用慢慢渗透到百行百业之中,人们才逐渐接受了这一学术。
小至农家用具,大至建筑水利,都在理学的促进下,不断完善。天朝的兵器是世上最坚韧耐用的兵器,天朝有世上先进的攻城器械,也有世上最坚固的城墙。诸般种种,都有理学不可磨灭的贡献。
其他国家的掌权者也逐渐明白了理学的重要xìng,大多数国家都开办了理学学堂,虽犹不及文风那般鼎盛,好歹也渐成了气候。
奈何历史文化的定格太过顽固,短时间里,理学终不能如文学那般根深蒂固。至少,那些整rì吟诗作赋的才子们是不会兼修理学,最多学一些简单的算术而已。
因此,萧然考完文试又说要考下午的理试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萧兄,你的文才我是知晓的,只是那理学完全不可同理度之啊。”唐伯虎担心萧然出丑,颇有一番苦口婆心的模样,“虽说你当rì解过九宫题,但那毕竟是算学,有迹可循,连我都懂些皮毛。但你连学堂都没进过,未必能生而知之,知晓那格物和方学为何物?”
“试试也无妨。”萧然不以为意道。
便在这时,有人用一种令人非常不舒服的腔调说道:“有些人啊,嫌自己上午出的风头还不够,还想继续卖弄么?以为自己作得几首歪诗就了不得,还不是交了一门白卷?真真丢我天朝人的脸面!”
萧然蹙了蹙眉,转过头去,才知嘲讽自己的人是坐在董翰林身旁的张谦,不过他却不认识对方。苏浩也坐在那边厢,却没有看萧然,而是低头看着案桌。
“哪里来的苍蝇。”萧然提高了几分语气。
这时,唐伯虎在萧然身后细声解释道:“是张御史家的张谦,董翰林的狗腿子。”
“原来是一条狗,会叫唤的狗可不是好狗。”
萧然的声音不大,恰好说得能让所有人听见,只见他搓了搓手掌,脸上浅浅酒窝浮现,不无傲气地说道:“小爷就算交一门白卷,也要考得比你好,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
萧然张狂的声音在暑气里蒸腾着,傲慢无比,他似是在对张谦一人说,又似对所有人说。
先前萧然频频交头卷已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如今又这般张狂,更是惹得不少人鄙夷起来。
“不信!”
张谦截然答道。
“不信!不信!不信!”
如同点燃了冬原的枯草一般,有人开始起哄,便引得近千人开始起哄。有人是真不相信,有人是看不惯萧然嚣张的模样,还有人纯粹是瞎凑热闹。
吆喝声此起彼伏,盖过了树上的蝉鸣,盖过了这燥热的天气,盖过了一切声音。
还没离去的双苑教习满脸怒sè,吩咐人去敲响了大钟,这才将哄闹声平息下来。
被群起而攻,萧然却是神sè如常,颇有一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待到声音平息后,他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只听他扬声道:“既然你不信,那便打个赌,若我的成绩高于你,你便叫我一声爷爷,给我磕三个响头,若我输了,我也同样为之,你看怎样?当然,我确是有一门交了白卷。”
有了上千人助阵,张谦感觉有些气血上涌,只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威风过,二话不说,他便应了下来:“我便答应你,有在场诸位作证,希望你不要反悔。”
“我是萧君子,我的话自然驷马难追。”
萧然的神sè显得无比自然,正是这种自然,让许多人有一种揍他一顿的冲动。
“萧哥哥,我支持你!”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没有料到此情此景之下,自己竟然还有支持者,萧然不由得好生感动,转身望去,才发现是一名坐在离唐宋阵营不远处凉棚里的小姑娘,约摸十三、四岁,梳了个大大的马尾辫,一双大眼珠水汪汪的。此时她正笑意甜甜地看着自己,露出两排好似珍珠般洁白的牙齿。
“谢谢你,小姑娘。”
“我叫唐离儿,人家是大姑娘啦。”
一阵哄笑声响起。
“也只有这种无知少女才会如此没有眼光。”南云公主没好气地嗔了一句,对周遭几人道,“亏得咱们一路上对她诸般照料,没想到这孩子这般不懂事。”
唐离儿来自唐国南方的青桑国,青桑与南云毗邻,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此番北上,这些来自南方小国的考生都是与唐宋两国考生一道结伴而来,一路上早已熟稔。
“这些北蛮子们还真有些意思呢……”
……
已经让张谦入了自己的圈套,萧然便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拉上唐伯虎,登上马车去城里觅食去了。
直到他离开许多,考场四周还闹嗡嗡的,如今不管是天朝人还是异国人,都已经知晓他萧然的大名了,奈何没有几个人对他有好印象。
苏焚香如今就在理苑的茅草教舍里,听着扫儿绘声绘sè地描述着萧然张狂的模样,不由得怔怔出神。
“他啊,总是改不了那xìng子,似是每次出现,都要闹出很大一番动静。”苏焚香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嗔怨的味道。
扫儿听得真切,抿嘴笑了笑,道:“小姐,你真不打算见姑爷了么?”
又想起那rì萧然执着蔚语迟素手的画面,苏焚香娇媚轻蹙,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晓……”
“下午文试成绩便出来了,咱们偷偷去瞧瞧吧,也好为姑爷鼓劲!”扫儿有些激切地说道。
“他哪里需要鼓劲,便是一个人面对天下才子,也总是那般放浪不羁,嬉皮笑脸的。”
不知为何,苏焚香的心里竟没来由地升起一抹自豪的感觉。
毕竟,那是她的相公。
听说萧然下午还要参加理试,便是连苏焚香也有些诧异,他知晓萧然是算术上的造诣连自己都有所不及,但那格物和方学莫非他也jīng通?
越是了解萧然,便越觉得他是个谜,苏焚香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那少年带着浅浅笑意的模样。
其实萧然自己也不清楚会不会格物和方学,只是自己的脑海里既然有算术的记忆,想来同为理学,格物和方学的记忆也是存在的。
待到下午考试的时候,他的想法果然得到了验证。
算术题是一道四元算题,与当初萧然教苏焚香用矩阵时解的题类似。
于是,萧然用上了矩阵,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出了那道算题。
参加理试的考生少了许多,不过三百来人,先前那名来自东流国的鹰钩鼻青年赫然是一名理科生,而且听周遭的人议论,这人似乎是理学翘楚。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来自新罗国,头发束成棒状的圆脸青年,也破受理科考生的追捧。
不过,萧然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所谓格物,便是穷究万物之理,是一门异常深奥的学问。
此次的格物题颇为有趣:某富商雇金匠造一纯金冠冕,因其生xìng多疑,遂疑此冕有白银参杂其内,以致夜不能寐,试以格物之道,为此君解忧。
“将这金冕砸开不就知晓了?”有人感觉自己被理苑出题的教习戏弄了,不由得好生气愤。
“白痴。”旁边有人鄙夷了一声,嘲讽道,“金冕岂是那般容易砸开的?此题看似考的是格物,其实糅合了方学的知识,应当用高温融化才对。”
“原来如此,阁下大才!”
……
这种考题对拥有神秘记忆的萧然来说,简直比吃饭还简单,那位多疑的富商定然是个吝啬之人,哪舍得弄坏金冕,萧然寥寥几笔,便为他解了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