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又有来自夏国、蒙国、新罗等国度或者势力的佛道魔代表前来凭吊,萧然神sè麻木地磕头答礼,估摸着磕了百多次不止。
此番前来凭吊醉翁的外宾,几乎都是来自北方或者偏北方,南方仅仅只有天朝西南边境的离族派来了使团。对此,萧然也是知晓其缘由。天劫已显征兆,雪落成灾,尤其是大陆南方灾情更为恶劣,想必此时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历史上天地动荡时,邪魔入侵皆是自南而来,如今南方传言屡见邪魔踪迹,这些前来凭吊醉翁的修行者想必是藉此机会在燕京集结,以便一同前往南方伐魔。
丧曲终了,人cháo逐渐散去。
依天朝传统,萧然要披麻戴孝,为醉翁守孝三年。只是如今天下开始动荡,他又是醉翁的唯一的传人,是接任的天朝守护者,自是不能在此间虚度三年时光。
因此,萧然只打算在此间守候七rì,待过来醉翁的头七,他便要带领天朝的伐魔队伍前往南方了。李勋已经安排了匠人在醉翁的陵墓旁搭了一间草庐,便是萧然这几rì的居所。
在归去的途中,那些外宾们各自成行,纷纷低声议论着。
青松真人领着几名来自宗门的师侄,缓缓而行。这几名天院宗门天机殿的弟子个个都是惊才艳艳之辈,因此他也未摆出长辈的架子,而是以商议的口吻道:“醉翁死后,此番伐魔的领袖便是我天院,诸位师侄看是不rì便召集众人成行,还是在燕京滞留几rì,待那萧然守完孝?”
莫千离是天院宗门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兄,因为他最有话语权,他蹙了蹙眉头,道:“醉翁仙逝,天朝的队伍便显得可有可无了,我看就不必等了吧。那萧然虽是醉翁弟子,只是入门不足三月,师父便走了。以玄术的晦涩,他自然还未来得及传承什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青松真人道:“按李勋的意思,是教我们等上一等,如此率先而去,他的脸sè怕是不会好看。”
浑身散发着一股剑气的楚荆说道:“没有醉翁前辈的天朝,在天院面前终究不过是一只稍大些的蚂蚁罢了。此番天劫降临,天下格局自然重新开局,他李家能不能守住这江山还犹未可知,哪里还用得着看他的脸sè?”
莫千离道:“二师弟说得有理。”
青松真人点了点头,道:“道门的人自是不必说,稍后我便知会佛门和魔门的人,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那时西灵寺的藏锋频频看了我几眼,想来亦是想商讨一番此事。那便叫他们不必回天朝安排的住处了,径直去我分院吧。”
西灵寺的四名僧人如出一辙地微低着那呈亮的光头,缓缓行走,头上九个戒点香疤有些醒眼。藏锋手中绕着一串檀木念珠,那串念珠中却是有一颗较其它稍显大了几圈,质非檀木,有几分像是白中透绿、似透非透的冰种翡翠。
藏空撇了撇那颗珠子,对藏锋说道:“师兄,咱们早些找天院的人商议一番吧,若是惊动了那萧然,便麻烦至极。”
藏锋点了点头。
不远处,魔门亦在低声议论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人群陆陆续续地走了,不消两刻钟,便是人去山空。
李勋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然一眼,没有说话,也离去了。
团团的积雪从山头树梢上坠了下来,落在地上,啪地一声,溅散开来。
四野里静悄悄一片,徒留一地泥黄的脚印。
萧然看着自静立在墓围外,凝视着自己,不发一言的两名女子,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再也不敢与二人对视,而是将目光斜移了些,道:“我这便去草庐了,外面风寒,你们早些归去吧,当心凉了身子。”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陵墓左侧,十多丈开外的那间草庐走去。然而,他刚走几步,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她们似乎跟着自己来了。
萧然脚步微微一滞,颤了颤眉头,继续朝前走去,走到草庐门前,他挑开掩着门框的厚实棉絮帘子,走了进去。
草庐还算宽敞,有两丈见方,门开在中间,左侧搭了一张简易的土炕,上方铺着三床厚厚的棉被,右侧则是一个简陋的灶台,锅盆瓦罐一应俱全,灶台前是一张腐旧的八仙桌,上面堆着一些豆腐、菌菇之类的素菜,里边墙角里撂着一堆干柴。
这草庐看似寒酸了些,却是天朝的习俗,守孝之人就该过得这般清苦些。
萧然方在土炕上坐定,抬起头来,便见两名女子挑开门帘相继走了进来。
“你们这是要陪我守孝么?”萧然疑道。
“嗯。”二女不约而同地微颔螓首。
萧然看着二人脸上露出的坚定之sè,知晓是赶她们不走了,只好往被褥上一倒:“唉,这些天有些乏了,我先小憩片刻。”
这些rì子萧然却是有些心力憔悴,只是他身修魔功,识海中又有成字符的存在,哪里会疲乏?蔚语迟痴到了极致,苏焚香却是理xìng而坚定,直让萧然头大无比。他很头疼,很尴尬,很茫然,只好眼不见为净,躺在床上阖上了眼睛。
蔚语迟心疼地看着萧然,怯怯地苏焚香道:“焚香……姐姐,君子他这些rì子累了,让他好生休息吧。”
苏焚香淡淡地点头,没有如寻常女子那般怨憎别的女子在自己夫君面前图表现,她接受了的事情,便不会多想,便是想了,亦不会表露。
蔚语迟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却未说,而是四下扫视了一番,瞥见墙角又一张矮凳,便跑过去搬了过来,放到了苏焚香的身后。随即,她又从柴火堆里找来了一根短圆木,将之立了起来,待苏焚香坐定后,她才揽了揽裙摆,坐了下来。
苏焚香的神sè很安静,也不说话,就这般跟蔚语迟隔着两尺的距离,相面而坐。
二人都将目光放在地上,沉默着,听着萧然的呼吸声,似在等着他睡着。
萧然哪里睡得着,他闭眼假寐着,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庐中的动静。
外面不时传来呼呼的风声,中间还夹杂着积雪落地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蔚语迟见苏焚香不经意地抚着肩臂,当即颤了颤浓黑的睫毛,看着她,道:“姐姐你冷么,我去生些柴火。”
说罢,她便起身走到柴垛前,挑了些细小的木棍,堆到了草庐地面中间,接着又寻到了火折子,开始生火。
萧然听着蔚语迟急急地吹气声,不由得心中微触,便是不看,他亦能想到那个她焦急的画面。一个终rì抚琴的女子,让她来生火,真是难为她了。
过了许久,萧然才听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了听到了几声短促的咳嗽声。
蔚语迟两腮因不断吹气而有些胀红,前额的发丝的也凌乱了,她却丝毫不觉,而是看着眼前腾腾燃烧着的火焰,面露无比欣喜的笑意。
苏焚香一直静静地看着这名似比自己还娇柔几分的女子,嘴唇颤了颤,终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你离远些,别烧着了裙子。”
“嗯。”蔚语迟将那圆木往后挪了几分,似是因苏焚香予她说了话而显得格外欢喜,她那双星眸更添了几分美丽的光芒。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白sè鞋尖,双手攥了攥裙摆,嘴唇微微翕动着。足足过了半刻,她才抬起头来,面带愧sè,看着对面那名静若秋水的美丽女子,呐呐道:“焚香姐姐,对不起……”
苏焚香自然知晓蔚语迟缘何向自己道歉,她依旧是那副不喜不怒的神sè,她从地上拣起一根柴枝,在火堆上挑了挑,说道:“一饮一啄,皆是因果,既是宿命决定的事情,便怨不得谁来。”不知是不是在静心庵修行了几月的缘故,苏焚香说这话时,带着浓浓的佛家味道。
听了这话,蔚语迟郁结在眉宇间的那抹愧sè更显浓了几分,她的声音也低了几分:“我知晓是我自私了,只是,只是……”她忽而转头看了看侧卧在炕上的萧然,“我当真是放不下他……”
“世上除了圣人,除了佛祖,谁人都是自私的。”
苏焚香也侧过头去,将目光放在萧然身上:“醉翁将整个人间放在他的肩头,便仙去了,他会很累。我知晓他的xìng子,他这个人呐,就像他的名字一般,他追求的是自在,大自在。如今的境况定然违背了他的愿想,甚至是背道而驰,其实他比你我都要郁结许多。”
回过头来,苏焚香看着眼中已有泪光闪烁的蔚语迟,道:“他要去守护这人间,必然很苦,你我作为他身后的女子,即便若不能帮衬到他,教他安心一些也是好的。”
蔚语迟双眸中泪水已泛滥,道:“姐姐,语迟懂的,语迟都知晓。我……我其实……只要能陪着他便好……”
苏焚香点点头,忽而伸手替蔚语迟理了理发丝,随即又帮他拭了拭双颊的泪痕,看着这名痴到了极致的女子,不由得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萧然侧躺在炕上,静静地听着二人的话语,心头却是颤动不止,内心全然被感动充斥着。此生能得到两名这样的女子,自己还奢求些什么呢?
良久,良久。
蔚语迟扯过香帕揩去了脸上的泪痕,道:“姐姐你饿了吧?等君子醒来了定然也饿了,我去做饭吧。”
苏焚香忽而想起了萧然第一次给自己送膳食的场景,不由得神sè微蹙,然后说道:“我和你一起做。”
紧接着,萧然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有刷锅的声音,有洗碗的声音,有吹气的声音。
“咳呜……咳呜……咳呜……”
萧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似乎两人都在咳嗽,随即他便闻到了浓浓的烟味,他睁开眼睛,便看到炕上竟都弥漫上了炊烟。
在灶台中生火可比在地上生火要难了许多,这两名从未见过炊烟的女子又如何生得起火来?
萧然面露无奈之sè,从炕上翻身起来,看着两女手忙脚乱的模样,嗔道:“你们这样子如何做得了饭,让我来!”
他走了过去,二女却是轻呼一声转过头来,灰头土脸、一脸狼狈地看着他,乖乖地让到了一边。
“你们又如何干得这粗活。”
萧然似骂非骂地说了一句,笑着摇摇头,随即蹲下身去,不消片刻便将火生了起来。
“君子,我来帮你吧。”
“嗯,去把米淘了。”
“我呢……”
“把那株白菜剥了,洗了吧。”
……
萧然颇有几分大厨的风范,待蔚语迟将米淘好后,他便找了几块砖头,搭在地上的火堆旁,将那用来煮饭瓦钵搁在上方。随即,他便大展身手,做起菜来。
萧然切菜时宛若鸡啄米一般,奇快无比,白菜叶子被他分离了开来,菜梗则被他切成了均匀的条状。待食材备好了,他便开始炒菜,手腕微微一抖,便将锅中的菜抖得老高,在空中翻腾几圈后,又落了下来,没有溅出半点。
二女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双眸中有异彩闪烁着。
蔚语面露惊喜之sè,道:“想不到君子的厨艺这般好。”
苏焚香的脸上亦是洋溢着一抹幸福的笑意,道:“他的厨艺便如他的诗才一般,怕是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过他。”
听着二人的话语,萧然得意道:“那是当然,焚香可是尝过我的手艺的,语迟你有口福了。”
蔚语迟欢喜道:“无论君子做什么,语迟都喜欢的。”
……
片刻之后。
萧然将两个菜端到二人早已收拾好的桌子上,笑道:“开饭咯!”
这顿饭可谓寒酸之极,仅有两道菜,一道白菜叶,一道白菜梗。
二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之sè,蔚语迟欢喜不已,苏焚香的脸上也挂着久违的笑意。
萧然给夹了些菜放到二人碗里,说道:“饿坏了吧,快吃吧!”
由于只有一张矮凳,三人只好围着桌子站着吃饭,场面显得有些怪异。
蔚语迟细细地嚼着那白菜丝,双眸骤亮,惊道:“君子,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白菜了。”
萧然笑了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焚香,你也多吃点。”
“嗯。”
看着两名自小锦衣玉食的女子一脸幸福地吃着这白菜,一种名为温馨的感觉洋溢在萧然的心头,他张目打量了一番草庐四壁,道:“咱们这也像个家了。”
听闻此言,两女齐齐地看了他一眼,美目中流转着无尽的温柔。
三人静静地吃着饭,浓浓的温馨弥漫着整间草庐。
“斯是陋室,唯有佳人。”
听着萧然这般感叹,两女不禁又抬起头来。
便在这时——
没有任何征兆,萧然忽而神sè一滞,动作一僵,手中的饭碗掉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摔成两半。
二女被他唬了一跳,还未回过神来,便见他如同一阵风一般地冲出了草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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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劫,地之劫,落在这人间便是人之劫……唉……为雅安祈福,愿死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