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山外围零落着几株枫树,如今,树上的枫叶尽皆染成了血sè,远远观去,一簇簇如火,美得妖冶。
西风紧,飘零的黄叶从山头的树梢上飘离,在风中打着璇儿无奈地落下,落在理苑后园的寂寥的深秋里。
一名灰衣老者踏行在那条蜿蜒的石道上,足下是稀稀的一层落叶,他手中攥着一只苍青sè酒葫芦,背影如这季节一般落寞——正是从南方归来的醉翁。
“惟人间之劫乱兮,恐此生之迟暮……”
醉翁显得比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脸上蔓延出了许多皱纹,他喟叹着,将斑驳的酒葫芦举到唇边,轻轻地啜了几口,随即赞道:“萧然那小子果然有两下子,这无聊斋卖的‘二锅头’硬是要得啊!”
“可惜……再好的酒,恐怕我也喝不了多少咯……”
缓缓摇头,醉翁面露憾sè,就酒葫芦细细地塞好,踱着步子,往那处石壁行去。
石壁上还覆着晨霜融化后残留的水渍,附在上方的青苔已然泛黄,透着些许**之意。
醉翁看着那十一道刻痕,沧桑而浑浊目光中闪现几缕追思之sè,他忽而揭开酒壶露的软木塞子,在石壁下方倾倒了一线酒水。
他怅然道:“师尊呐,你的徒弟都快死了,却还未为您寻得一名徒孙,我无颜去见您老了哟……”
老而无后,乃人生一大悲事。
目光细细地抚摸着石壁上那满是沧桑的刻痕,醉翁犹自追思着百多年前的岁月,忽而,他的神sè微微一顿,随即整个人都呆滞了,连那从未离身的酒葫芦都掉到地上,他都恍若未觉。
“天不可久,人间履霜……”醉翁喃喃地念着,如遭雷击。
三个多月前,萧然一时兴起,在时刻下留下了八个字,将他对这副卦象的见解写了下来。期间,燕京城不知落了多少场雨,那些墨痕早已被洗刷得一干二净,哪怕眼力再好的,也绝不可能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醉翁看得见。
他那苍老的身子如同筛糠一般,剧烈地颤动起来,就连沾在他那雪须上的些许酒水也被抖落了下来。他用衣袖揩了揩自己的眼眶,试图抹去双眸中的醉意,以求将那几个字看得更清晰一些。
“不是眼花啊……”
良久良久。
醉翁那稀疏而斑白的眉毛震了震,他忽而喊道:“谁解了我的卦象?!”
这道喊声不大,却传得老远老远,苍老的声音在燕然山里回荡不休,引得飞鸟齐出,黄叶纷飞。
理苑的教习们听到这道声音,纷纷赶了过来,他们可是早就知晓醉翁这尊大神如今正在后园溜达,听到这道声音,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奔了过来。
看着一群诚惶诚恐的教习,醉翁耐着心中的激切之意,指着那石壁上的刻痕,问道:“你们可知晓,谁曾在我这卦象下题过墨字?”
“哪来的墨字呢。”众教习面面相觑,看着那干干净净的石壁,疑惑不已。
有人恍然道:”那些刻痕竟是卦象么,我等也是今rì才知晓……还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卦象哩!“
醉翁嗔道:”墨守成规!“
一名算术教习皱眉道:“平rì里这边厢时常有学生流连,有学生是来研习那几道算题,也有学生观摩您老的……卦象,兴许有学子兴起时在上方涂鸦,但理苑学生众多,还真不知您指的哪一位。”顿了顿,他问道:“不知是何墨字?”
“天……”醉翁正yù说出来,忽又想到还是不说得好,于是捋须道:“天机,不可泄露。”那卦象确是天机,倒不是不能泄露,而是他不想引起世人无端端的猜测与恐慌。
“……”
醉翁皱眉道:“范青山那小子呢,唤他过来。”
那算术教习道:“前rì是苑长他母亲的祭rì,他回老家拜祭去了。”
“唉……这会是谁题的呢?”
醉翁再次打量了那面石壁一眼,遗憾地转身离开,临了还不忘苦叹一声:“怎生寻个徒弟这般难哟!”
醉老要收弟子?
教习们一个个面露震惊之sè,纷纷转头盯着那面空空如也的石壁,大概在想谁这般有幸,竟能入得了醉翁的法眼?
皇宫内,李勋正在御书房中细细地临着一副书帖,听完小白的话,他蓦然抬起头来,任由一滴浓墨滴在半熟宣纸上,喜道:“醉老这是寻到传人了么……你听清是谁人没有?”
小白微微摆头,道:“只听得醉老这么喊了一声,此声他是以玄术发出,我才得以听见,想必很多人都听见了。”
“若能解了那副卦象,自然能成为他老人家的弟子了。”
李勋显得颇为欣喜,吩咐小白:“你去探探情况,醉老收徒,这是大事!”
……
桃源村。
萧然并不知晓当时遗憾错过的醉翁正在寻觅自己,他看着墙壁上那个透着光的窟窿,心里颇为激动。转头看见神情万年不变的李闯竟也露出了惊异之sè,他心中窃喜,道:“怎么样?”
李闯道:“很厉害,你差人唤我过来,不是来看这个窟窿的吧。”
萧然犹豫了一会,看着李闯那双大眼,道:“我得了一门功法,只是……只是听闻这功法不为世间所容,这才唤你过来,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我信的过的也只有你。”
李闯的神sè不可察觉地触动了一下,他沉吟片刻,说道:“去外边,跟我过几招。”
“好!”
一想到竟能跟武功盖世的小将军过招,萧然直觉有些梦幻,看来,自己修的这功法果然不俗,就连李闯也萌生了战意。
二人走出了屋舍,来到外面的草坪之上。
萧然看着三丈开外负手而立的李闯,用大拇指摸了摸鼻尖,嘿嘿道:“你可要让着我点,点到为止,点到为……”
一个“止”字还在嘴边,萧然便冲了过去,修炼人皮卷上的功法三月有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强韧了十倍不止,右足狠狠地蹬翻一块草皮,下一刻,他已经到了李闯的身前。
就在身子前冲的时辰里,萧然已经调动了气海中的真气,使得它们涌到拳头之上,感受着整个右拳都裹在一层罡气里,萧然便觉得对面的李闯并非那般强大。
真气如罡,这是他修炼无名功法三个月后的境界!
毫无花哨动作,萧然直接一拳朝李闯轰了过去,他嘴角噙着笑意,这一击毫不留情地用上了全力,人家可是威名远扬的小将军,自己还留手那无疑是找虐。
李闯修的武道,萧然原以为他会使出什么神妙的招式来防范自己这一招,不料对方竟也是平平无奇地挥出个砂砵大的拳头,后发而先至地迎了上来。
砰!
两个拳头毫无意外地在空中对撞,直让空气都发出了轻微的爆鸣。一股强烈的震颤从手臂上蔓延而来,萧然只觉气血有些上涌,险些吐出血来,他登登登地疾退三丈之远才稳住身形。再看看李闯,竟也后退了几步,只是对方神sè如常,连脸都未曾红一下。
萧然稍稍平复了气息,再次调动真罡,还yù再来,却听得李闯道:“够了。”
“很厉害!”李闯的赞誉之词也是那般简洁,他微微皱眉,淡然道:“你这是魔功。”
“魔功?”听他这语气,似乎这功法并非如何不得光,萧然心中稍定,只是那个‘魔’字依然教他有些忐忑,毕竟,在世人的印象里,被冠以魔名的,都不是什么好物事。
萧然期许地看着李闯,只听后者解释道:“对于魔功,我知晓的也不甚清楚,只知晓此等功法乃是源于北方幽云,在北方颇为盛行。”
“大约在两百年前,魔功初现于世间,道门视之为异端,每见必除。后来魔门无声倡起,势力大盛,逐渐可与道门分庭抗礼,其观念也逐渐为一些人接受,道门无奈,也只得由它。”
“原来如此!”萧然心中了然,看来梦蝶所言此门功法为世间不容,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又问道:“在天朝,这门功法,我是使得还是使不得?”
“使了也无妨,或许会有些麻烦。”
沉吟少许,李闯道:“魔门功法与武道颇为相似,都是以身体为基,方才你出拳之时,倘若不将那曾罡气显露于外,外人亦是看不出来的。”
“伪装成武道么?”萧然眼前一亮,茅塞顿开,他看着李闯,大赞道:“想不到你这块石头竟也有这等花花肠子!”
李闯并未接他的话,道:“此门功法颇为不俗,你须勤加修炼。我今rì还有些事,先走了。”
说罢,李闯径直转身而去。
说走便走,萧然看着那顷刻间走出老远的身影,颇有些无奈。
“这李石头竟只字未问自己这功法……”萧然心中微触,正自出神间,忽而瞥见一名青衣小厮,恭恭敬敬地朝自己走来。
“小胡?”萧然认得来人是苏家的家丁,却不太确定这家丁的名字。
青衣小厮果真应了一声,连忙赶上来,替给萧然一张红sè请柬模样的物事,喜道:“姑爷,浩少爷的公子明rì便满月了,遣奴才过来邀您去吃满月酒呢!”
“若兰就生了么?”
萧然不由得忆起天时,在苏府门前遭遇的那名身怀六甲的女子,这才恍然惊觉,一转眼都七个多月了。
“这都生了一个月了,我却才得知。”
在闭关前,萧然交待过桃源村的人,叫他们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自己,想必许多人都被拦了回去吧。
看着手中的朱红烫金请柬,萧然咂了咂嘴,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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