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山风啸啸。
燕然山巅之上有一座用山石砌成的新坟,却不是孤坟,只因此坟中躺着两个人。
坟头的墓碑上刻着几行字:师父醉翁、师娘青儿之墓——不肖徒萧然立。
一名身着暗黄老旧棉衫的魁梧老者负手静立在坟头,他头上那寸长的银发根根耸立着,似要刺破这顶上苍穹。
老者的身后站着两名少年。
将军看了看空中飘扬的碎雪,对墓碑问道:“醉老大,你曾看见天劫便是自南而来的雨,莫非就是这场经月不停的大雪?”
萧然看着这么魁梧的老人,替那墓碑回答道:“想来便是了……雪不亦被文人称作白雨么?”
将军点了点头:“若这场雪一直不消停,确实是人间的一场浩劫,这比上次大地之劫要严重许多啊,毕竟后者只持续了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
将军喟叹着,忽而转身挥了挥手:“走吧,你们戍边的戍边,伐魔的伐魔去吧。”
李闯看着萧然,蹙眉说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匀你一百燕然卫?”
萧然不由得想起上次在燕然山上,看到那个村庄里几百名壮汉抛着巨石的场景。他自然想能带着这么一群高手前去伐魔,只是燕然卫拢共才五百人,而天朝北方边线漫长,李闯显然比自己更需要他们。
他看着便是在关心自己时,也是一副石头模样的少年,道:“天下佛道魔的势力都会南下伐魔,多了一百燕然卫也无甚增益。若是幽云等国果真趁机发难,北方的战场必然惨烈之极,我都恨不得前去帮衬你一把,哪里还会抢你的人?”
李闯点头,并未说话,转身离去。
萧然再次转头深深地看了那座坟茔一眼,似乎看到了那老头正冲着自己的笑,他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随即也离开了。
将军看着两名少年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醉翁和自己。
……
燕京城南门,通往城外的南城大道上,为萧然送行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
天子李勋赫然站在队伍的前头,他看着萧然,面sè凝重之sè,忽而肃声道:“萧然听封!”
萧然心头一凛,看着面sè肃然的李勋,霍然单膝跪了下去:“臣在!”
“朕封你为一等护国公,赐你天子兵符,可调动各路兵马……此番伐魔……你务必给朕……给朕活着回来……”前一刻还语势威荡的李勋忽而语调软了下去……随即,他从一盘太监托着的玉盘上拿起那道由黄金所铸,掌心大小的兵符,躬身塞到了萧然的手里,随后将他托起身来。
无论是后方的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一个个皆是面露震惊之sè……一等公,这已然不属朝廷品阶之列,身份之尊崇仅在天子之下,而皇上竟还赐了萧然天子兵符,这等若是将偌大的江山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恩宠?
萧然看着面前这名仿佛在几月间,苍老了许多的天子,心头一颤,一腔热血最终只化作一声叮咛:“皇上要保重龙体……”
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龙眉颤了颤,道:“朕会等你回来……”
“你大概还要和其他人道别,我便不与你多说了。”
萧然点点头,却见李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要北上戍边,理应走北城门,如今大概是想先来送自己。
李闯自然不会说太多的话,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萧然看着他那张刀削般的脸,比他多说了两个字:“兄弟,保重。”
李闯的眉头颤了颤,点头离开。
随后便是阿弃、梦蝶、苏浩、唐伯虎等人前来与萧然道别。
足足相互叮嘱了半刻,四人才在萧然的催促下,回到了人群中。
便在这时。
一名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的青丝的在风中微乱,恰如她此时的神sè。
“萧……然。”到如今,苏焚香还不知如何称谓萧然,只是凝眸看着她,半晌才吐出这么两个字。
萧然看着她:“嗯,我听着。”
苏焚香静如秋水的眸子终是泛起了丝丝涟漪,她轻咬着贝齿,似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出口。这不是她羞涩,只是她真的不知如何开口。
萧然不由得忆起一年前,自己在流苏河畔初见这名女子,一时惊为天人。那时,自己是一名邋遢的小乞丐,她是身份高贵的苏家大小姐。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卑贱身份给过自己任何不善的眼sè,她为自己学古筝磨破了手指,那rì在分院的石阶上,她的背影那般寂寞。
她始终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说来,终究是自己欠她太多太多……
萧然将兵符塞入怀中,忽而张开双臂,将兀自怔然出神凝望着自己的女子揽入怀中。
“哇~~”来为萧然送行的人纷纷鼓掌,吆喝了起来。
感受着苏焚香的身子在自己的怀中轻轻颤了颤,稍后便平静,萧然轻抚着她舒滑的后背,柔声道:“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只吃素菜,不许睡得太晚,不许再一门心思钻研算题……好好照顾爹娘……等我回来……”
“嗯。”女子在他的怀中嘤咛了一声。
萧然将苏焚香扶了起来,却见这名从未见她哭过的女子,双眸中竟泛起了晶莹,蒙起了薄薄的水雾。
女子便用这双蒙着雾气的眼眸看着他,道:“我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知晓你xìng子要强,若是遇到斗不过的,便避着些……不要……不要让我挂心……可好?”
想不到这名向来静如秋水的女子,竟会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缠绵的话来……萧然知晓她与蔚语迟有很大的不同,然则在此时她们竟是如此的相似。看来,到了某些时候,这天下的女子皆是一般模样。
萧然心头颤动着,不觉中便红了眼眶,他不敢再看女子那双情意深深的眼睛。微微撇开目光,他笑了笑,试图驱开这感伤的气氛,道:“我萧然命贱得很呢!”
苏焚香没有被他逗乐,只是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衫,把他的衣襟往中间紧了紧。她的动作很自然,恰如给即将出征的丈夫整顿衣衫的忧心女子。
她伸手在萧然的胸脯上掸了掸,尽管哪里没有一缕灰尘。她看着萧然,眼中雾气更盛,仿若要凝成水滴:“我等你回来……”
听着这微微哽咽的话语,萧然便看着女子黯然地转身了,他如今的眼神很好,能清晰地看到了雪地上融出了几个小坑。
那是雪痕,亦是泪痕。
她终究没有再看自己,想来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吧?
天空中,原本稀稀落落的雪花似乎下得紧了几分。
萧然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不由得叹息一声。他对着一直静静凝望着、为他送行的人拱了拱手:“我这便走了,诸位保重。”
“少爷你要安然归来!”
“萧兄保重,等你回来喝酒!”
“姐夫你保重,我会替你照顾好爷爷他们!”
笑着点点头,萧然霍然转身,翻身上了那匹浑身白如霜雪的宝驹,此马是李勋驯养多年的良驹,名唤“白兔”。
“萧然,白兔能rì行两千里,你尽管使唤,不必担心它吃不消。你赶得快些,赶到神兵村时,应当不比那群人慢多少时rì!”
“好!”萧然应了一声。
神兵村正是当初醉翁带着萧然游历人间时,所说的那座隐世在天堑山脉的村落。就在除夕那rì,神兵村对外界放出消息,说愿意铸造一柄神兵,以助天下英雄伐魔。既然连醉翁都挂在心上,那神兵村所铸之神兵自然不会是凡品。天院那群人在南下伐魔时正好要路过天堑山脉,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萧然修的是魔功,善近战,加之他又小悟了重力玄奥与空间玄奥,若是能得一把趁手神兵,自然能大增威势。虽说神兵只有一柄,yù取之人甚多,但他还是想去试一试。
白兔是宝驹,几近通灵,能听懂人言,自然不需要鞭策,马身上甚至连缰绳都没有。萧然端坐在马背上,抓稳马鞍,说道:“白兔,咱们走!”
霎时,白兔四蹄飞腾而起,将一地积雪踏得到处飞溅。
众人拍落溅到身上的雪籽,看着萧然向着南方一骑绝尘而去,有人期盼有人愁。
便在这时,萧然又唱起了腔调怪异的歌谣,他的歌声透过层层雪花,依稀地传入众人耳中。
“我身骑白马哟~
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哟~
过中原~
……”
李勋听着这怪异而略显悲凉的歌声,看着那渐渐消失在蒙蒙雪影中的少年,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但愿朕没有看错……”
小白在他身旁低声道:“陛下曾随醉翁学过玄术,虽未成为他老人家的弟子,但您有一身社稷之气,又那般毕其功于一眼中,自然不会看错。他成了醉老的弟子,便是最好明证。”
李勋点头道:“应当不会错吧,这江山,朕要替祖宗守住啊……”
说着,他忽而转身离去,不远处的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纷纷躬身让出一道通道,他抬头看着那高大的南城门,眉头轻蹙着。
那覆着厚厚积雪的城墙,仿若白了头的耄耋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