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家庭时不时的都会出现争辩乃至剧烈争吵的情况，这不奇怪，但是毕竟是一家人，多年一起生活的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维系下，很少有人会说出一些决绝的话来伤害对方，更多就是一些冷嘲热讽，爆几句粗口已经是超出人伦大纲的范围了……类似方霞这样，恨不能在方新学早已疲惫不堪的心脏上狠狠地捅上一刀的情况极其少见。
看到在自己的指责下闭上了嘴的方霞，方新学的内心稍稍好受了一点点，也许女儿只是情急之下的胡说八道，或许她是真的急需钱用。做了几次深呼吸，方新学也想了想，开口说道：“小霞，要不这样，明天爸爸去单位上找财务提前借支一笔钱给你，好不好？不过没有五千那么多，人家财务也不会答应，要不一千、一千五怎么样？”
说到钱，方霞来了精神。她摇摇头，很倔强的要求着自己提出的数目：“不行，我就要五千，今天就要，今天必须要。”大概是联想到刚才方新学从不同意到同意一部分之间的转变，方霞的嘴角狡黠的微微一翘，继续逼着方新学：“反正我已经不是处女了，我要说你强奸我所有人都会相信的，嗯，你把钱拿给我我就不出去乱讲，不然的话……”
方霞一只手忽然拉出自己薄薄的内衣，得意的看着方新学，问道：“我要是把这里撕破了跑出去，你说街坊们会怎么想啊？”
这句话出来，方新学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过了许久，他慢慢恢复神智，眼前也逐渐明亮起来，方霞一只手拉扯在衣领上，小半个白皙的胸部露在外面，不过这些对方新学来说都不重要，此刻他却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都不说方霞撕扯破的衣服，方霞就这样跑出去大喊一声，今天他方新学恐怕被义愤填膺的街坊们围殴致死都算是轻松的，警察恐怕会立即把他抓起来扔进监狱，然后他就得一辈子背上这个“强奸继女”的罪名苟且偷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这样想一想就让方新学心理趋近崩溃，看到方霞那只手正在缓慢用力把衣服往下拉，一副跃跃欲试准备喊出声的矛头，方新学心中升起无尽的恐惧。这哪里是那一个自己宠爱了十多年的女儿啊，这就是一个恶魔，一个从地狱来到人间的恶魔，专程来折磨自己的魔鬼，他屈服了！
面对一只恶魔，方新学区区一个小学教师怎么会有能力对抗呢，所以他屈服了。方新学抬起手示意方霞不要乱动，他点点头，说道：“行，我去找同事借钱，你在家等我一会儿，我半个小时就回来，这样总没有问题了吧？”
“不，爸爸。”听到方新学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方霞甜甜的一笑，扑上去挽住方新学的胳膊，叫得那是异乎寻常的亲热。在平时这也是方新学最得意的时候，他大多会扭了扭女儿的小鼻子，然后乐呵呵的昂首挺胸的带着女儿去她最喜欢的商场或者餐厅。
可是，今天是个例外，方新学发自内心的打了一个寒颤，原来，看着方霞从一个小不点长大到十八岁，他居然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自己的女儿！
父女俩和往常一样挽着手出门，街坊们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父慈女孝的场面，也如同往常那般的羡慕着。唯独是钟良，在听到方新学与方霞达成一致之后就很机灵的悄悄的退开翻墙回到了自家的院落。
“所以，如果说方新学以前是万般的疼爱的方霞我还能理解，要说现在，呵呵，恐怕只有方新学自己心里清楚了。”钟良撇了撇嘴，对方家的“五好家庭”不屑一顾。
就在这时，沈攀的手机上有短信传来，他打开看了看，是谢秦发过来的，让他们立即去会议室，说是有急事。把手机递给李振铁看了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站了起来。
“行，钟良，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忘记说的，我们待会儿再过来。咯，这包烟是给你的。”沈攀扔下半包烟给钟良，又转过去打开了他一边的手铐，然后和李振铁一起走了出去。
“如果钟良没撒谎的话，左青青的判断大概就是真实的了。”事到如今，沈攀心里对案件本身的脉络也就掌握得愈发的清晰。李振铁点了点头，这真的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是这个神转折转折的弧度太大，恐怕要惊掉很多人的眼珠子了。
推门进了会议室，谢秦并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在若有所思的站在窗户前思索着。听到开门声，谢秦转身过来，脸上的神情有些迟疑不定，李振铁努努下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块地毯没取到？”
“那倒是没有任何问题。”谢秦摇了摇头，眼神依然有些许的茫然和迷惑：“不过，在咱们拿走那块地毯才出门还没有上车的时候，方霞的父亲方新学跟了出来，说是要到刑侦大队来自首，我问他他又不吭声，所以我把他带到了休息室，留了一个人在那里看着他。”
“哦！”沈攀和李振铁不约而同的意味深长的发出一个叹音，谢秦皱起眉头看着这两个古里古怪的家伙，这又是在她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当然是发生了。沈攀快言快语的把钟良提供的信息转述给了谢秦，听完之后谢秦恍然大悟：“这样啊，难怪了！”……她终于明白了方新学要自首的缘由，看来应该是她带着人取走那块地毯的行为让方新学知道了事情再也难以掩盖下去，所以他选择了自首！
在休息室，沈攀和李振铁、谢秦三个人见到了方新学，这个几个小时之前看着还充满儒雅、笑容温和的男人此刻好似已经被重负压弯了脊梁。他双手捂着脸，依稀间有隐隐的哽咽，白了大半的头发仿佛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悔恨。
李振铁摇摇头，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是用眼神示意沈攀主持这一次的询问。谢秦是没有意见的，她的一组查错了方向，目前的进展都是沈攀和李振铁带来的，她不会去和沈攀争夺这次的功劳。
“谈谈吧，老方。”沈攀先去饮水机那里端来一杯水递到方新学面前，他叹息着轻轻地拍了拍方新学的背部，轻轻的呼唤道。
方新学使劲的用粗糙的皮肤皱褶里满是洗不掉的粉笔灰的手掌擦了擦脸，勉强的挤弄出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的假笑着抬起头接过水杯，一字一顿的说道：“是我杀死了方霞，你们把我抓起来吧，我罪有应得。”
无论是沈攀还是李振铁以及谢秦，并没有一个人拿出冷冰冰的手铐上前铐住这个把自己一辈子就献给了小学教育的老教师。实际上在进来休息室之前三个人已经调出了方新学的资料过了一遍，那布满屏幕的年代不同的奖励和奖章简直是亮瞎了三个人的眼睛，在那短短的一刻钟，通过各种渠道反馈回来的有关方新学的信息里三个人听到的几乎都是那些家长们和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发自内心的谢意……
“老方，咱们聊聊，咱们就走到了这一步呢，好吗？”沈攀瞟了一眼方新学右手焦黄的食指和中指，冲李振铁要了一支烟递过去，他的烟已经扔给了钟良。点上烟，默默的吸着，方新学一直没说话，直到那支烟抽完，直到姜玉容穿着睡衣蓬头散发在两名刑警的阻拦下哭泣着扑喊着想要冲进来的时候，他终于重重的吐了口气，说道：“要不你们先安慰安慰玉容，免得她太过伤心了，然后咱们再谈。”
这没问题，谢秦出去简单的和姜玉容聊了几句，姜玉容居然就停止了抽泣在那两名警察的陪伴下走了出去。这边，看到姜玉容没事了，方新学放下了那颗一直担忧自己老婆的心，他苦笑一声，自己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来一支点上，然后苦涩的说道：“我真的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啊……”
方霞的变化来自于半年前，才开始还好，只是不停地要钱。开始要的钱数额还不大，几十到一二百，方新学问她拿钱去干什么方霞也不说，只是用女孩的私事作为敷衍。这让方新学不好追问了，女孩子年龄大了，成年了，别的不说，内衣裤加上生理用品也是要花钱的，所以方新学咬着牙坚持着。
让方新学苦恼的是，这些事方霞不让他告诉姜玉容，说是他一旦说出去就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方霞从小的性格就执拗倔强，方新学很了解她，知道她说出来就会去那么做，所以也就一直瞒着姜玉容。
钟良听墙角的那一次是父女俩之间的第一次直接大冲突，矛盾的大爆发。也就是从那一次之后，方霞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威胁甚至是勒索方新学，借口就那一个，钟良听到的那一个，简单但是效果非常强大，方新学屡屡败退到在学校的借款已经高达数万，比得上他一年多的工资的总和了。
方新学私下跟踪过方霞，要说呢也查出了一部分的事实真相：让他从小溺爱到没有边际的宝贝女儿和社会上的一些个小混混搅合鬼混在了一起，同吃同住乃至趁着姜玉容值夜班的时候夜不归宿一群人混杂住宿在一个房间。
这个事实让方新学如同五雷轰顶，他投身教育事业几十年，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也可以算是祖国大地到处开花结果，现在自己的女儿、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去堕落到这个地步，那一刻方新学的心在滴血！
更过分的是，上周有一天早上姜玉容值完夜班回家之前，那是周末，方新学还在睡觉，朦胧中忽然一个凹凸有致的身躯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迷糊中方新学以为是姜玉容和自己开玩笑，也没多想的一个翻身就抱住了她，可随着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方新学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怀里的居然是方霞而不是姜玉容。
他赶紧推开方霞赤着足就跳下床，厉声呵斥道：“小霞，你这是干什么？你长大了，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我是你爸爸啊！”这会儿方新学训斥归训斥，他还没有多想，以为这是方霞又瞎胡闹。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方霞不仅没有起来，反而是掀开被子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白皙粉嫩的肌肤，一只手杵在枕头上笑着看着他说道：“爸爸，哼哼，你又不是我的亲爸爸。老方，方新学，你看我是不是很漂亮啊，是不是比我妈漂亮多了，这样吧，每当我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陪你哟，不过你要给我二十万，我要现金！”
这当然是谈不拢的，方新学痛心疾首的跺着脚丢下方霞去了学校加班，眼不见为净，方新学这样想着，他在考虑是不是该和姜玉容好好的谈一谈，自己毕竟是继父，不比姜玉容是她亲妈，也许有些话方霞不愿意和自己说但是会和姜玉容说来着。
到如今，方新学心里依然是抱有一线希望，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儿哪怕是走上邪路也一定能够浪子回头金不换的。
但是，方新学还没有能找到一个时间和姜玉容细谈，事情就已经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昨天，不，应该说是前天晚上，姜玉容值夜班。半夜，方霞拼命的捶打方新学的房间，方新学无可奈何的打开门，方霞要闯了进来被方新学制止了。于是，方霞站在房间门口，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今晚我陪你睡觉，但是我要二十万，你不拿出来我就马上脱光了出去喊你强奸我，你考虑一下，我给你半个小时时间，然后在我房间等你。”
扔下这个最后期限，方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真就脱光了躺在床上，她有把握方新学这个老学究一定会屈服在自己的威胁之下，就如同以前的那么多次一样，方霞甚至在微笑的等待着。
方新学自然不可能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龌龊事来，不过看着方霞眼眸深处那隐隐的焦虑，方新学还是能觉察到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否则应该不会如此来逼迫自己。
左思右想之后，在半个小时的最后那一分钟，方新学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走进了方霞的房间，他决定和女儿好好谈一谈，天底下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一家人一定还可以像方霞小时候那样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显而易见的，父女俩的谈判直接就崩塌了，方霞不依不饶的要着钱，她赤身裸体的从床上跳起来就要往外跑，方新学被迫无奈之下一把扯过被子包住她把她压在地上……过了不知道多久，方新学忽然发现地上被窝里的方霞不再挣扎支吾，他小心翼翼的揭开被子，却发现方霞已经没有了呼吸……惨剧如此酿成，再也没有了任何挽回的余地！
捂着脸，佝偻着腰，方新学再也不愿意说一个字，该说的他都说了，可就连方新学自己都他应该怎么去面对姜玉容。说穿了，女儿偷偷的去和那些小混混鬼混也有自己的一大半责任，谁让自己太过宠溺女儿呢？方新学脸上的泪再一次的流出来，他多想回到女儿还小的时候，他抱着女儿，陪伴着妻子，一家三口幸福的走在老街坑洼不平的街面上的时光……
“可是，方新学，大概你的理解有些偏差。”沈攀摇了摇头，这件事一定还有蹊跷，本来他是不想提起，可方新学掌握的事情明显不对头。听到沈攀这样说，方新学诧异的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什么事情？”
“根据我们法医的尸检，已经证实方霞还是处女，她并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发生过性关系。”沈攀怜悯的说出了这个结论，赫定自然是不会搞错的，所以嘛……沈攀再次的摇了摇头。
“什么！”方新学震惊得一时间忘记了擦拭脸上未干的泪痕，他一直以为方霞早已失身，毕竟和那么多的渣子混迹在一切还夜不归宿，方霞怎么会还是处女呢？
“好了，这件事你不用去想，你也想不清楚，我们警方会调查一个水落石出的。现在嘛，来，你这这份笔录上签个字，然后看是不是再和姜玉容见个面，我们可以行这个方便的。”一边指点着方新学在该签字的地方签上名字按上指纹，沈攀一边问道。
“算了，不见了，见了也没话说，玉容肯定会恨死我，她最宝贝这个女儿了。”方新学摇摇头，拒绝了沈攀的好意，他脑子里还在回旋着沈攀告诉他的那个令他震撼不已的消息，或者，自己真的是错了，错怪了小霞，方新学心里升起这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要不，沈警官，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老老实实的伸出双手并拢配合沈攀给他戴上手铐，方新学迟疑良久终于是开口向沈攀请求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查出来小霞变化的真相，请一定告诉我，好吗？”方新学担心自己那个时候已经在不知哪里的监狱，警察自然不会千里迢迢的跑一趟来告诉他实情。
沈攀点点头，这个要求是正当的，也应该满足。谢秦已经带着人进来，接下去就是把方新学押解到看守所，至于说那伙混混，有了方新学提供的地点，这对刑侦大队来说没有半点难度，谢秦会安排妥当的。
把给陈倩汇报这个好消息的机会留给了虎视眈眈的李振铁，沈攀拖着有些疲倦的身体回到家。打开门，沈攀摸索着开了灯，冰冷的光线划破了屋子里的黑暗，沈攀无不斜视的鞋都没脱就直接穿过客厅进了卧室。
在卧室的墙上贴满了一些照片和一些沈攀自己制作的图表，这到目前为止他所了解掌握到的狼哥的贩毒团伙的毒贩名单和曾经活动过的区域以及路线图。沈攀想要通过这种逐步深入的绘制最终掌控到狼哥那伙人的踪迹然后千里突袭把他们一网打尽……
在墙壁的最中间位置是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上，周珊笑靥如花。
久久的看着那面墙壁，沈攀把每一条路线、每一个名字都深深的刻进了自己心里。良久，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着墙上把头埋进了膝盖……天边突兀的出现了一抹亮光，卧室里，隐隐有那痛彻心扉的悲戚的呜咽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