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良急了,他是连一个字都没敢撒谎,为什么眼前这个老刑警就偏偏不相信他呢。他扭了扭身子,身体略微有些前倾,脑门上都急出来几颗细细的汗珠:“温柔?我呸!你们了解到的都是表象,方霞可会做面子上的功夫了,整个老街知道她真面目的人我敢肯定没几个,不信你们去问姜玉容和方新学去。”
钟良的作态不像是虚假的,估计他的演技也好不到这个程度,否则他也不用呆在家里混日子,干脆随便去一个剧组自荐或者去横店恐怕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为新一代的演技派的影帝了。
不过,他的话和刑侦大队了解到的情况反差太大,一时间就连沈攀和李振铁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两人对视了一眼,沈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既然无法做出判断,那就暂且让钟良继续说下去吧:他要是真的是演戏,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馅;他要不是假话,这不就是刑侦大队深入了解某方面真相的时候吗!
“方霞特别是做人,当着老师、同学和街坊邻居的时候她会表现得比电视里的淑女还要文静,可一旦背过去,方霞就是一个小恶魔……”这一次轮到钟良叹气摇头了,大家都在一条街上,虽然他年龄比方霞大,但说起来方霞真的是从小欺负着他长大的。
方霞有一对好父母撑腰,父母又是街面上很受尊重的文化人,小姑娘又可爱嘴甜,街坊们自然是永远的站在方霞一边,钟良无数次是连告状都找不着门。
大家都是邻居,钟良很多时候能听到方霞在她家里对方新学大发脾气,甚至是胡乱的砸烂家里的东西,方新学还得陪着笑,那不然方霞一去姜玉容那里哭诉继父欺负她,方新学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有时候钟良都为方新学感到不平,这个继父当得真是太窝囊了。
“不怕告诉你们,有一次我听到方霞要买什么很贵的东西找方新学拿钱,可方新学兜里没钱,你们知道方霞是怎么威胁他的吗?呵呵,还五好家庭,这都叫五好家庭,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是不是改叫十全十美的圆满家庭了?”钟良嗤笑一声,他这个问题还的确勾起了沈攀和李振铁的兴趣,沈攀追问道:“方霞怎么威胁方新学的?还有,你又是怎么听到的?”
这个?钟良没料到沈攀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半晌,然后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吐露出实情。那是他刚从监狱回家不到一个星期,囊中羞涩,好几天都没能腾挪开来,手里实在是紧得连烟都买不起了。
于是,这一天,嗯,周日,钟良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他想来想去,决定翻过围墙到方霞家看看能不能顺手牵羊有点收获。说到这里,钟良小心的瞅了一眼沈攀和李振铁,低声问道:“两位警官,那一次我没偷到任何东西,就是听到他们的对话发现他们在家,这个不会给我算作盗窃罪吧?”
沈攀转头看了看李振铁,他看懂了李振铁的暗示,于是回身笑着对钟良说道:“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全部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们,那一次我们可以当做不知道。”盗窃未遂,本就不够判刑,警方也没有证据,完全是钟良自己说出来的,所以沈攀和李振铁不介意高抬抬手放他过去,不会秋后算账。
按照钟良对方家的了解,每个星期天方新学和姜玉容都会陪着方霞逛街,一般到晚上这一家三口才会大包小包的兴高采烈的回来,结果钟良没想到自己猜翻过墙就听到屋子里传出来一阵压低了嗓门的争吵。
咦,家里有人,钟良傻眼了!不过立即钟良又兴奋起来,方家吵架那可是老街的大新闻,他决定靠近听听,没事也可以出去吹吹牛揭穿方家的五好家庭的伪装嘛,钟良想着,偷偷的潜伏到了窗户下,竖起耳朵听着。
“小霞,我今天是真的没钱了,你也知道我每个月的工资全部交给了你妈,她顶多给我留上二三百块的烟钱。这都下半月了,爸爸兜里空空如也啊,我的宝贝女儿,要不等一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先拿给你,好不好?”钟良脑子还是相当灵光的,方新学这一苦笑着求着女儿他就知道一定又是方霞找方新学要钱了,类似的场面钟良这么多年见识得不要太多。
原来就是这个啊,钟良顿时没了兴趣,一想到今天居然走了空门,钟良直喊晦气!得,回去睡一觉再想办法吧,钟良不是惯偷,要叫他临时再找到一个可以偷窃的目标很难。方家是邻居,熟门熟路的他可以试探着来一次,其他地方再借给钟良一个胆子他都不敢去的。
按了按有点饥肠辘辘的肚皮,钟良忽然想起在自家厨房里好像还有一把挂面,他准备回去煮面,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填饱肚子才是大事。可就在这个时候,里面传来的方霞的一番话让他改变了主意,继续很艰难的蹲在方家的窗户下。
“不行,方新学,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把钱拿给我,五千块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就让你去坐牢。”方新学知道压低嗓子,可方霞那就是毫无顾忌的大吵大闹起来了。好得这是下午,天气热,强烈的阳光能把街面上的人晒掉一层皮,还不到乘凉的时候,老街的街坊们一般都在自己家里还没有出来,否则方霞这番话一定会让喜欢呆在树荫下聊天的老人们听见!
“什么!”这没得说,方新学肯定是气得血压飙升,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居然说出来这种令人心颤的话,他是被气得连话都说出来了。可这还不是结束,方霞步步紧逼决不放松,钟良在窗户下听得都是一个劲的哆嗦,这女人太恐怖了,他决定以后见到这女人就绕着路走,真心是惹不起啊!
“限定你一个小时之内把钱给我,不然我就去告诉我妈你强奸我,反正你也不是我亲爸,我妈肯定会相信的。”方霞洋洋得意的抛出她琢磨了好久的惊天雷霆般的方案,方新学顿时是眼前一黑,连连后退几步,后背撞在了窗栏上,好悬没把钟良吓得缓不过气来。
“方新学那人不错,老街那么多牙尖嘴利的老娘们都没一个背后说他坏话的,真的。”钟良“唏嘘”一阵,就连他都挑不出方新学的坏处。原本老街的街坊们都认为姜玉容带着孩子再嫁之后一定会再生一个,这很正常啊,哪个男人不会想要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呢?而且就算方新学要求姜玉容再生一个孩子也是符合政策的,不违背那个年代的计划生育的各种要求和规则。
可人家方新学还真的就没有再要孩子,老街的街坊们那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方新学每天推着一个婴儿车去学校,婴儿车的后面是满满的一包尿布。给孩子换尿布,半夜起来给孩子把尿,这都是方新学在做……他体贴姜玉容,不忍心让自己老婆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太辛苦,他经常说的一句话老街的街坊们包括钟良都知道:“呵呵,没事,我上课不累,少睡一点觉没关系。而且教室里也是一些小孩子嘛,我带孩子都培养出来了好多的经验呢。”
这么说吧,当时听到方霞那简直没有人性的话,钟良都快要忍不出跳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就算曾经是强奸犯但也是有良心的,可方霞那是赤裸裸的把作为人的一张脸皮剥了下来扔到河里,她对得起方新学这十多年为她付出的一切心血吗?
“钟良,钟良,你别激动。”沈攀不得不起身按住情绪激动得撞击到那把焊在地上的铁椅子“哐当、哐当”响个不停的钟良,甚至他还用了好几分的力气,那不然还按不住这个家伙了:“冷静一点,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它完完整整的复原到我们面前,所以你要冷静一点,明白没有啊?”
说完,沈攀拿起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递到钟良嘴边,钟良使劲的吸了一口,差点就吸掉了一支烟的大半截,然后他把这口烟憋进肺里,过了好久才慢慢的吐出来……或许是那口气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被泄掉了,吐了烟圈之后,钟良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沈攀道:“好了,我没事了,谢谢你啊,沈警官,我没事了。”
抽完烟,钟良继续回忆,这一次他的神态有些微妙的变化,反应不再是那么激烈,就好像彻底的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局外人在重演当初的那一场“争吵”一样。
撞到了窗户上方新学都没感觉到痛,不,他在痛,只是痛的是心不是身体!也幸好有窗户和墙壁支撑着方新学,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力气站稳了。
指着方霞,第一次,方新学很想狠狠地一巴掌摔到自己溺爱了快十八年的宝贝女儿脸上。他嘴唇发着抖,手指发着抖,全身都在发着抖,半晌,方新学终于说出来一句话,他的嗓子沙哑得让蹲在窗户下一墙之隔的钟良差点就以为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呢:“小霞,方霞,爸爸,不,我方新学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你是真的想要我死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事隐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