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钟紫苑虽然满脸泥泞,嘴角带着血渍,发髻蓬乱,衣裳褴褛,可她眼中冒出的凶光却让人瞧着心头发寒。格美忽然有些不忍,一个原本清丽开朗狡黠的女子,怎么在一夜间就被逼成了这幅模样?
耶律帖烈还在沉默,那个契丹男人却忍不住了,他大步上前蛮横的将钟紫苑扛着肩头,哈哈大笑着往一处荆棘丛后面走去。瞬间的天地颠倒,让她蓬乱的长发几乎垂到了地上,她却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这个熟悉的姿势忽然让耶律贴烈觉得非常刺目,记得当日在暴雨中,她因为精疲力尽想要自暴自弃,自己就是因为她悲怆的哭泣声而无奈回头。此刻的她虽然没有哭泣,可是她怨毒凶狠的眼神却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里。
就连格美也忍不住出劝道:“就算要娶也不急在这一刻吧!就不能等回了上京再说吗?”
耶律帖烈忽然出声道:“等等!”
他话音未落,那边的钟紫苑已经蓄积了足够的力量,她高高扬起手狠狠的落了下去,“噗嗤”一声扎进了男人的大腿。任谁都可以看见她手上握着的是一根木簪。暗红的颜色简单的花纹,就算扎进人的体内,估计也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
她果然开始撒泼了,耶律帖烈闭了闭眼眸,有些头疼的道:“此女子身份特殊,不能嫁给你......”他用的是契丹语,显然还在劝自己的部下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没有说话,高大的身子却开始微微晃动起来,钟紫苑趁机从他的肩头跳了下来,他的身子晃动的更加厉害了,终于“噗通”一声仰天栽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耶律帖烈和其他的人皆是一惊,忙举起火把围了上去。格美忽然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就见躺在地上的男人双目怒瞪,满脸乌黑,显然已经死都不能再死了,他的大腿上还醒目的插着一根古朴的紫苑花桃木簪。
“你杀了他?”耶律帖烈脸色剧变,盯着她的眼神复杂难明。
这是钟紫苑第二次杀人了,这次她非常不觉得愧疚,害怕,心中反而有种难言的畅快。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冷冷的讥讽道:“我早就说了我是属黑寡妇的,谁碰我,谁就得死!可汗难道当我在说笑不成?”
她的嚣张惹怒了其他契丹人,他们缓过神来,纷纷抽出弯刀愤怒的叫嚷着要杀了她。钟紫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咆哮着什么,可是看他们手里挥动的弯刀,就知道自己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
她却不怕了,只冷冷的看着面色复杂的耶律帖烈,道:“还请可汗看在与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是人都会怕死,可若是活的没有一丝尊严,那又何妨一死。钟紫苑为了不沦为这些契丹人的性奴,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她只恨没有机会找到巨涌关奸细的线索,郭承嗣和巨涌关的百姓依然处在危险之中。
事情的发展已经恶劣到超出了耶律帖烈的控制,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他不想杀钟紫苑却也不能无视部下的怒火,只得暂时吩咐道:“把她绑起来,回了上京再行处置。”他在她连连的冷笑中一甩袖子,狼狈的走了。
钟紫苑最终被愤怒的契丹人捆得结结实实丢到了马车上,她身上所有的东西也都被搜走了。格美还有她的侍女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满满的全是钦佩和敬畏。
俩人虽然不敢给她解开身上的绳索,却一起将她扶起,摆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格美让侍女绞了帕子,亲手为她檫拭了脸上的泥垢还有嘴角的血迹,还不忘埋怨道:“你何必这么倔强,也许陪他一次,明天他也就不会在纠缠你了。”
钟紫苑苦笑一声,道:“你不懂!”她缓缓的闭上眼眸,不欲再多说。格美郁闷的看着她,心中的确是不懂。
马车外忽然传出杂乱的惊呼,还有几声极尖厉,极悲惨的大叫,把格美吓了一跳。钟紫苑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愉快的慢慢弯起,临死前能拉上几个垫背的也不错。
耶律帖烈怒气冲冲的上了马车,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厉声喝道:“快把解药给我。”
他十分用力,钟紫苑感觉自己的胳臂几乎要被他给掐断了。她却丝毫也不在意,只露出一个扭曲的古怪笑容,轻飘飘的说道:“没有解药。”
耶律贴烈暴怒的脸几乎扭曲,额角的青筋随着他粗重的喘息一股一张,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把格美吓得缩在马车一角,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猛地掐住了钟紫苑纤细的脖子,嘶哑的吼道:“快把解药给我,不然你就给他们陪葬。”
钟紫苑被他掐的直翻白眼,满脸通红。她同样恨得牙根发麻,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这时,一个带着皮帽,留着满脸络腮胡的契丹人掀开车帘,惊怒的叫道:“可汗,那几个抬昆布的兄弟都死了。”
“嗖嗖嗖”车厢内三人看向钟紫苑的目光都变得不可思议。
这时的耶律贴烈面色铁青,恨得几欲掐死这个恶毒的女人。可是看着她通红的小脸,紧闭的眼眸,又下不去手。最终他还是狠狠的将她摔在了马车上,自己则匆匆下了马车。
耶律帖烈没有立即掐死自己,让钟紫苑有些意外。她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蠕动着身子一点一点蹭着车壁慢慢坐起。格美却不敢再去扶她了,仿佛她在这一夕之间成了一个满身毒物的怪物。
“啊——”
她刚刚坐起,外面传来数十人一起悲怆的嚎叫。那叫声,如狼,如夜枭,如鬼魅,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尤其显得凄烈无比。
钟紫苑却得意的笑了,她在心里暗暗呼唤道:承嗣,听见没有。这些凄厉惨烈的叫声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提前预祝你胜利的欢呼。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却滚出了几颗热泪。
格美瞧着她这副诡异的模样,暗暗打了个冷颤,却再也不敢靠近。
接下来的事却让抱着必死决心的钟紫苑感到非常奇怪,耶律帖烈似乎把她给遗忘了,而且遗忘的彻彻底底。
这小小的,漆黑的车厢似乎成了关押她的牢笼,除了格美的侍女每天给她送一次食物外,没有第二个人再出现过。
钟紫苑心中也暗暗称奇,她几次在侍女掀开车帘时,无意中与外面那些契丹人对视,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可他们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钟紫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在马车上吃了睡,睡了吃,全当是在养膘了。可这样的日子一长,她就受不了。耳边是单调的马蹄声,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漆黑的四方形箱体。
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和她说话,她甚至还被捆住了手脚不能随意动弹。这样单调枯燥的日子让她慢慢觉得自己就像是呆在棺材里等死的活死人,一种绝望的情绪,如蜘蛛吐出的毒丝,一圈又一圈的将她紧紧缠绕起来。
钟紫苑开始食不下咽,开始焦躁,开始觉得窒息,开始分不清日夜,严重时她甚至会不停的用后脑在车壁上敲打着,意图让疼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有一次她撞的狠了,居然把自己活活撞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幽幽的在黑暗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依然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在那一瞬,她忽然有种小小的遗憾,为什么自己还能醒过来?要是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
这种想法刚刚从她脑中闪过,她自己就呆住了,也终于体会到了耶律帖烈的厉害之处。学过心理学的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精神状态已经是抑郁症的前兆。再这样下去,就算耶律贴烈不动手杀她,只怕她也会崩溃到忍不住先动手了结自己。
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真是太卑劣了,绝对不能让他得逞。钟紫苑心中燃起了熊熊斗志,她忽然轻轻哼起了歌来。寂静漆黑的车厢里忽然有了声音,哪怕是她自己的声音,她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一曲又一曲,她把以前在大学里学过的那些歌全都哼了一遍。
哼着哼着,她忽然放开嗓子唱了起来,而且唱的最多的还是那首《童年》。因为这首曲子语调轻快,很容易让她回想到读书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最适合调节目前她那灰暗到极点的心情。
听到身后车厢内隐隐传出的歌声,格美有些担忧的道:“她不会疯了吧!”
耶律帖烈冷笑道:“放心好了,还会唱歌就疯不了。”话虽这样说,他心中却对钟紫苑升起了一丝钦佩。
他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她,就连呵斥都不行,就存着要将她逼到崩溃的意思,这是他对她最严厉的惩罚。
二年前,耶律帖烈就用这一招对付了一个意图推翻他可汗之位的兄弟。想当初那伟岸的七尺汉子,被关在同样幽闭的小黑屋里。任他如何咆哮,嘶吼都没人理会,结果只用十天时间,就被彻底的逼疯了。族里的长辈却夸耶律帖烈有情有义,顾念兄弟之情,因为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对自己的兄弟举起屠刀。
耶律贴烈不想把钟紫苑逼疯,也容不得她还保留着骄傲,他想要让她彻底的崩溃然后对自己臣服,所以他对她也用上了这招,只是这次的效果似乎并不让他满意。
巨涌关!
又是一个寂静而寒冷的夜晚,唯一热闹的,就是那四处粥厂,不论何时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没办法,僧多粥少,就算粥厂日熬夜熬也供应不上这么多张嗷嗷待脯的嘴。
而且这两天粥厂熬出的粥只比水强上一些,稀得几乎能照见人影。一碗喝下去,不用半个时辰就会饿了。尽管如此,那些饥民还是在寒风中边瑟瑟发抖,边老老实实的排队,眼巴巴的盼着能多分一口薄粥。
北门这边的粥厂同样浓烟滚滚,有三个灶台同时生着火,几个伙夫还有十几个衙役正在不停的熬着粥水。还有两队佩刀持枪的士兵在严密的巡查。
粥厂前排着蜿蜒的长队,队伍里的饥民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最右边灶台负责分粥的是一个高大肥胖,面貌凶狠的衙役。另外还有几个伙夫衙役在给他帮忙。
也不知胖衙役是太过劳累,还是手有毛病。每次打了一瓢粥后,他的手腕都要不经意的抖一抖,于是倒在饥民碗里就只剩下了小半瓢。
有饥民壮着胆子想要多讨一些,他就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骂骂咧咧,骂出的话还特别难听,可是想要多一滴都没有。
于是那个饥民小声的嘀咕道:“朝廷明明运了那么多粮食过来,为何这粥却越熬越稀了?一碗喝下去,一泡尿就没有了。”
那胖衙役越发得意了,还不忘骂道:“你们一个个有得吃就吃,别他妈的嫌少。嫌少就别吃呀!朝廷运来的粮食再多,也架不住你们这些饿死鬼死皮赖脸的白吃。”
“臭小子,给老子滚远点,只有这一勺,多了没有!”
还有一个又矮又小的衙役直接伸手去摸上来领粥的青年女子,还淫—笑道:“长得不错嘛,要不和爷睡一个晚上,保管你今天晚上吃饱!”说着,那矮衙役竟然还公然在那青年女子胸口捏了几把。
“哈哈哈哈……!”那个胖衙役狂笑起来:“就你那熊样,玩也是白玩,还是不如陪你爷爷我。”那瘦得可怜的青年女子满脸通红,几乎是逃一般跑开。走得急了又脚步不稳,一下子就摔地上,把手里的破碗摔得粉碎,那两个衙役越发笑得张狂起来。
那些饥民皆是敢怒不敢言,被逼无法也只有一口喝了这比水强不了多少的稀粥,又踉踉跄跄的跑到队伍后面重新排队。队伍继续沉默的慢慢往前蠕动着,一种压抑到让人窒息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队伍中有一个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然闷声不吭的倒了下去,手里的碗摔了个粉碎。站在他周围的饥民们发出小小的惊呼,平静的队伍终于开始骚动起来。
立刻有两名士兵上前将老人抬出了队伍,他们熟练的探了探老人的脉搏和呼吸,然后冷冷的禀报道:“队长,又一个老头死了。”
坐在粥棚里喝着热茶的队长,不在意的挥挥手,道:“还禀报什么,直接抬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