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沉默的饥民队伍随着老人被抬走忽然骚动起来,不满的情绪越积越高。有人在小声抽泣,也有人愤怒的咆哮:“今天光这北门就已经饿死十几人了,为什么朝廷送了那么多粮食来,还会有这么多人饿死?”
“对,每天熬出的粥就和清水差不多,粮食都到哪里去了?莫非都被你们这些狗官给私吞了。”
“这些狗官就希望咱们都饿死,他们才高兴......”
队长“啪”的摔了手里的茶碗,瞪着浑浊的眼睛,厉声喝道:“谁在这里造谣生事?是活得不耐烦了,也想挂在衙门口示众吗?”
那胖衙役也举着手里的粥瓢,口沫横飞的威胁道:“死个把人而已,嚎什么嚎?朝廷的粮食也是花银子买来的,让你们白吃了这么些天,你们这些狗东西不知道感恩,还在这里嫌东嫌西。有本事别吃呀!饿死你们全家。”
“啪”人群中不知打哪里飞来了一个石块,狠狠的砸在他还在翻动的嘴皮上。就听胖衙役“哎呦喂”的痛叫一声,狼狈的吐出了一颗带血的门牙。
饥民队伍里传出一阵大快人心的嘲笑。
“谁?他妈的是谁敢暗算你大爷。”胖衙役丢了手里的粥瓢,捂着嘴怒骂道:“今儿不把人交出来,谁也别想再喝粥了,都等着饿死吧!”
那两队士兵和其余的衙役也开始在人群中骂骂咧咧推推嚷嚷,寻找暗中下黑手之人。有好些饥民都被他们从队伍中揪了出来,其中几个还是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士兵和衙役们不但随意抓人还趁机在那几个女子的身上上下其手。女子们不断的挣扎惊叫哭泣着,他们却爆发出阵阵疯狂的淫笑。
备受欺凌的饥民们终于愤怒了,一只破碗从人堆里扔了出来,恰好砸在一个衙役的头上。衙役狼狈的捂着脑袋,浓稠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漏了出来。他痛呼一声,回答他的却是饥民们愤怒的咒骂,还有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破碗,棍子,石块......
眼见场面有失控的迹象,队长终于有些害怕了,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厉声喝道:“住手,住手,谁再敢捣乱,格杀......”他话音还未落,暗处飞来一块石头夹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砸在他的眼眶上。
霎时鲜血飞溅,队长捂着眼睛凄厉的惨呼:“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麾下的士兵,下意识的抽出了腰间雪亮的配刀。
饥民的队伍也骚动起来,不少人在怒嚎道:“狗官,自己作恶多端,还想杀我们。兄弟们,左右是个死,不如抢了粮食,做个饱死鬼。”
“对,反正他们这些狗官不把我们当人,咱们索性和他们拼了。”
“杀了这些狗官,咱们一起抢粮食去。”
“是啊!反正他娘的不是被这些狗官逼死,就是饿死,抢粮去!”
人群中不断的有人鼓噪着,将饥民原本就愤怒的情绪推到了极致。两队士兵不过二十余人,加上衙役伙夫也不超过五十人。这些人真正对上这数千饥民,就像是星星之火迎面被浇上了一大盆冰水,瞬间被灭的一干二净。
当所有的官兵衙役都躺在地上**,粥厂里的几十袋粮食都被抢的一干二净后,骚乱的饥民有些茫然了。
这时人群中,又有人煽动道:“粮食都藏在知府衙门的仓库里,有不怕死的就一起走哟!”
“对,抢粮去!胆小鬼滚一边去!”
“就是!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砍脑袋总比饿死强!”浩浩荡荡的人群开始往知府衙门涌去。
“不好!要出大事了。”捂着眼睛的队长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声嘶力竭的狂叫道:“快,快去向杨总兵禀报,巨涌关里的饥民要造反了......”
寒风萧萧的吹着,枯黄的落叶在地上不停的打着璇儿。满地都是被砸碎的陶碗铁锅,中间躺着被揍得鼻青脸肿,哀叫**的士兵衙役。那个格外色欲熏心的矮小衙役还有那个凶恶的胖衙役都被愤怒的饥民给活活打死了,两人血迹斑斑的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
队长捂着眼睛,鲜血不断的顺着他的手指缝往外滴着。他用另一只幸存的眼睛呆呆的环视了四周一圈,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跌跌撞撞的爬上了绑在粥厂后的战马,一鞭子下去,一人一马瞬间跑的无影无踪。
“当官的不让我们活,我们要自己救自己。兄弟们,团结起来才能有饱饭吃。”
“不想饿死的就跟着来哟!”
“知府衙门里明明有大批粮食,他们却不舍得给咱们吃顿饱粥,他们是想要从咱们的嘴里扣救命粮好去卖钱。”
“这帮杀千刀的,必然不得好死。”
这一路上,随着人群中不断的蛊惑,越来越多愤怒的饥民举着火把加入其中。渐渐的,原本寂静的街面上全是黑鸦鸦的人头,粗粗看去,起码有上万人之多。
一路上碰到不少巡逻的士兵,这些士兵也被饥民们这震天的声势给吓到了。他们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可是拦又不敢拦,只能紧紧的跟在后面,然后派出一拨又一拨的人手,快马加鞭向上级禀报。
知府衙门已经得到了风声,府衙里所有的衙役亲兵全都紧急出动,将知府衙门团团的围了起来。
此刻大堂内灯火通明,几位主事人皆是急得团团乱转。先前的倒霉知府在破城的当日被契丹人抓住给就地五马分尸了,而朝廷新任命的知府还没有到来。如今巨涌关的政务正处于名副其实的空窗期,所有事务暂时由同知,通判,府知事等人协同处理。
同知姓罗,四十出头的年纪,瘦长的脸颊,穿着件蓝色锦袍,看上去颇为儒雅。他皱着眉峰询问道:“杨通判,咱们府衙里还有多少人手?”
杨通判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他个子高大面貌黝黑,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些英武之气。他沉声说道:“府衙里的衙役有一部分散出去粥厂维持次序了,目前还留在府内的大概有二百余人。加上捕快卫兵,一起大概在五百人左右。已经全部奉命镇守在府衙外。”
罗同知的眉头并未舒展,他不安的道:“自从朝廷的粮食运来后,四家粥厂就从未断过炊火。今晚饥民怎么会突然暴动,而且声势如此浩大。不会是有人在暗中煽动,故意制造混乱吧?”
杨通判听了默不作声,他心中也隐隐有着这样的猜测。
府知事已经上了年纪,他揪着花白的胡须颤颤巍巍的询问道:“明老侯爷那边通知了没有?杨总兵什么时候派人过来?”他一向只负责文书方面的工作,真遇上如此大事,就开始露怯了。
罗同知不耐的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想必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就好,那就好。”府知事话音未落,就隐隐听见外面的叫骂声,还有由远而近杂乱的脚步声。他一紧张,就揪断了好几根胡须,然后哭丧着脸道:“来,来,来了......”
郭承嗣得到消息后,立刻带着帐下几名都尉一起赶到明老侯爷的营房。巨涌关总兵杨元仪领着麾下的二名参将还有几名游击将军早就在此等候。杨元仪与郭承嗣互相见了礼后,郭承嗣笑道:“总兵大人来的好快。”
杨元仪痛心疾首的道:“听闻城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本官也是心有戚戚呀!那些饥民太可怜了,想必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会发生这样聚众冲击知府衙门的祸事。本官正好想和明老侯爷还有武显将军一起商议一下,看如何能够不使用武力,就能把饥民安抚下来。”
郭承嗣微笑道:“杨总兵还真是体恤百姓呀!”
在场的人都知道,杨元义在契丹骑兵破城的当日,带着自己的亲信丢下满城的百姓仓皇而逃。结果满城的将士群龙无首,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才会败的那样惨烈。
后因为边关即将面临战事,朱显才会许他戴罪立功,没有将他立刻拿下问罪。郭承嗣此刻夸他体恤百姓,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杨元仪胆子虽小,面皮却厚的很。他轻捋着胡须笑道:“武显将军谬赞了。”
明老侯爷已经顶盔束甲准备妥当,他沉声道:“行了,咱们走吧!本候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些跳梁小丑在暗中捣乱。”
“卑职(下官)遵命!”众人齐声答道。
在明老侯爷的带领下,众将士带着早已集结完毕的数千步兵,浩浩荡荡的往知府衙门而去。
他们越接近知府衙门,就发现路上的饥民越多。饥民队伍的后面还跟着许多巡逻的队伍。那些士兵个个紧握兵器,神情紧张,稍有风吹草动,估计就会触发一场混战。
郭承嗣骑在马上放眼看去,就见前面的路已经被黑鸦鸦的饥民挡的结结实实,将士们根本无法过去。他皱皱眉侧头对杨元仪询问道:“总兵大人,难道去知府衙门只有这一条路吗?”
杨元仪显然也没有想到局面会如此失控,他面色有些煞白。见郭承嗣询问,不由连连苦笑道:“知府衙门的大门当然只有一个。”
明老侯爷也皱眉道:“承嗣,饥民把这几条道路都给堵住了,咱们要如何过去?”
郭承嗣略一沉思,道:“说不得,要让几户百姓遭殃了。”他招手叫过几名亲随,耳语了几句后,那几名亲随就点了人手匆匆离去。
明老侯爷诧异道:“承嗣,你打算怎么做?”
郭承嗣神秘的道:“老侯爷放心好了,下官一定为您打通一条直通知府衙门的大道。”
杨元仪轻笑一声,不以为意的道:“如今局面紧张,那知府衙门里还存着二十万石的粮食,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武显将军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要故弄玄虚。”
这位杨总兵四十出头,颌下还留着三缕鼠须。他虽然相貌平常,双眼却格外的灵活,一看就是油滑之辈。真不知柳云豹是哪根经不对,会提拔这样的人担任巨涌关的总兵。
明老侯爷一生铁骨铮铮,眼里最揉不得沙子。他不由冷笑道:“说起来杨总兵在这巨涌关也驻守五年了,又是如此爱民如子,想必平日也是素有积威。如今这样的僵局,本候和武显将军初来乍到确实有些束手无策,不如就由你拿个章程出来稳定局势。”
杨元仪面上一僵,讪笑道:“老侯爷言重了。您当年跟着先帝爷征战沙场时,下官还是一名无名小卒,如今又怎么敢在您这样的擎天巨柱面前放肆。”
明老侯爷不屑的撇嘴道:“说了半天,全是废话。”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把杨元仪给臊的满脸通红,再不敢胡乱开口。
目前大军虽然被饥民挡住了去路不能前进,可是那些饥民也被知府衙门前,持枪搭箭,举着盾牌的卫兵衙役们给唬住了,前进的队伍同样停滞了下来。
可各种漫骂却是不绝于耳。不时还有沾满泥垢的烂草鞋,碎石子,土疙瘩,如雨点般飞向那些衙役卫兵。有些衙役被砸的急了,于是也捡起地上的烂草鞋,碎石头,依样画葫芦的胡乱丢回去。
被困在大堂里的罗同知,杨通判,还有那名胆小的府知事皆是急的团团转。一名衙役匆匆进来禀报道:“各位大人,明老侯爷,杨总兵他们带着大军已经赶来了。”
罗同知大喜道:“还不快把他们请进来。”
那名衙役哭丧着脸道:“来不了,他们被饥民给堵在了街外,根本就进不来。”
“外面的饥民有这么多?”罗同知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忽然知府衙门的后院传来哗啦一阵巨响,三人在大堂里也坐不住了,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何事。就见一些丫鬟婆子尖叫着,惊慌失措的从通往后院的月亮门里跑了出来。杨通判忙拦住一个丫鬟,厉声问道:“后院发生了何事?”
那名丫鬟惊恐的叫道:“后院,后院茅厕那边的院墙叫人给扒了。”
“什么,院墙又叫人给扒了,莫非那些饥民是真想造反了?”府知事骇然的跳了起来。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日契丹人破城后,知府衙门也是仗着有几百号人手,于是紧闭大门对抗外敌。那些契丹骑兵见久攻不下,就出了歪点子,也是趁乱扒了衙门后院的围墙,抓住了没来得及逃跑的倒霉知府。
“还真是反了他们了。”杨通判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怒喝道:“不要慌,来几个人和我一起去后院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扒知府衙门的院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