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大殿里立刻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压抑着,有些扰人清净。
路公公走进来,带上门,向着这边走过来。
大殿若是白天看来,金碧辉煌,倒是气派非常,只是这会儿入了夜,灯光下,照着桌前批阅奏章的人影儿,怎么看都显得很是孤单。
“万岁爷,您歇息一会儿吧。”路公公斟了杯茶,恭敬地递了过去,“这会儿都已经深夜了,今天您受了寒,要这么熬下去,只怕身子吃不消啊。”
“咳咳。”楚扬咳了几声,却没放下手中的笔,只是抬起脸用下巴点了点桌子一旁,“放下吧,现在不渴。”
“万岁爷,您咳的这么厉害,奴才还是把太医找来吧,这么拖下去,要是……”路公公放下手中的茶杯,眉头拧成了疙瘩。
“好了。”楚扬打断道,“我没什么事情,你先去歇着吧,今儿你也累了一天,我这边儿不用伺候了。”饶是压抑着,咳嗽声仍是溢了出来。
“这……”路公公蹲在当场,再不敢多说,只得哎了一声,应道:“奴才在门外候着,万岁爷有事情喊一声就得。”
“去吧。”楚扬头也没抬,淡淡道,笔下不停,又批好了一份奏章。
路公公摇头走出了大殿,小心地关上了殿门。
雪还没停,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殿外高高挂了几个大红灯笼,喜气又庄严,柔和的光线照不了太远的地方,光亮和黑暗交界的地方,甚至能看到雪花飘落的影子,落在地上,甚至有些发出了簌簌的声音。
“这种鬼天气。”路公公看着那雪,自言自语道,“谁说的瑞雪兆丰年!这雪啊,害人!害人!”
连着说了两个“害人”,值岗的侍卫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显然是没搞清楚状况。
路公公也不解释,寻了个暖和的地方候着,这边的夜倒也安静了下来。
这宫里很大,大的有些骇人,上个皇帝留下来的后宫妃嫔不算多,却也不能算少。楚扬破京之日,也算是仁慈,通通留到了宫里,没有杀头,也没有发配。
只是后宫深深深几许,这殿高出旁处一些,远远的,便能看到或近或远点点灯光,不知是殿外的悬挂的灯笼,还是又是几个未眠的人。
“这么大的地方,一个人的天下,想想也真是孤单。”路公公摇摇头,自言自语,“这都快过年了!也没一点喜气,哎!”顿了顿,“还不如民间啊,起码自在。”
说完,不再言语,只留下雪花落地的声音。
这也同样没睡的,还有慕容烟这个女人。
朱砂又沏了壶茶,斟满茶杯,打了个呵欠。
“主子您这是在干什么啊,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朱砂凑过来,看了半天也没看懂,“这些字是什么?”
这时代的女子识字的本来就不是太多,尤其是一个下人,忙于生计,从小便送进宫里伺候别人,自然更是不认识多少字,这会儿见慕容烟摆弄着一个个碎纸片,不禁有些好奇,把脑袋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
凑过来的脑袋忽地又打了个呵欠,热气喷在慕容烟颈边,吹走了刚刚摆弄好的一个碎纸片。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朱砂一见那纸片吹走,立刻清醒了,刷地脸色一白,连连认错。
“你怕什么。”慕容烟捏起吹走的纸片拿回来,幽幽道,“你跟我这些日子,我没有那么凶吧?”顿了顿,忽地笑了,“我闲的无聊,写些字拼接回来,当做拼图来玩儿,你若是想学字,改天我教你。”
朱砂一怔,连连点头:“主子真是个好人。”
说着,又打了个呵欠。
“好了,看你困成这样,还是去睡吧,我睡了一下午,你可是熬到现在的。”慕容烟笑着收回视线,用熬好的浆糊又将一个碎片黏在下面一张完整的纸上面。
这一来,已经拼出不少字了。
“奴婢伺候主子睡了再睡。”朱砂的眼睛都已经泪汪汪了,显然是倦得很了,却递了杯茶过来,模样竟是和如花有些相像。
“还要我命令不成?”慕容烟蓦地一板脸,佯怒道,“还不下去,这里又用不到你,快去!”
朱砂一怔,行了个礼,这才退下了。
这丫头,有时候真的和如花很像呢!
慕容烟不禁笑了笑,再过些日子,就能回江州去看看如花,看看自己经营的“情色天堂”了,虽然不能回去团圆,一起过春节,过元宵节,但以后日子还长,早晚都是有机会的。
而且,慕容烟小心摸摸肚子,暗道明年便会多一个小家伙了。
怀孕的女子心总是最柔软,只是想想这些,慕容烟便不禁笑了出来。
而目光重又挪回桌上时,笑容却渐渐淡去,愁上心头。
楚扬的那张纸,已经拼出了不少,为了安心,慕容烟首先拼凑的便是那个云字,合乎所想,虽不愿承认,但确确实实是云洛两个字,而落款也拼了出来,是个未曾听过的姓高的人物。
而中间的内容,拼了一部分,大概是说云洛似乎去找了这个姓高的人,并且好像对楚扬有什么威胁。
想了许久,又拼了一些,果然印证了所想,正是这种情况。
若是这样,那难道楚扬又要对云洛下手?
慕容烟心下一惊,猛地站起身子,险些磕在桌角。
若是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消失,天下谁能比当今皇上做的还要好?
权倾朝野,杀一个人,再容易不过!
就像是曾经的苏陌,当日的张钰生,还有很多挡了他的路却不知名的人。
真的君无戏言么?慕容烟凝眉苦思,忽的,窗户“咔嚓”一声轻响,抬眼,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慕容烟忙启步走到门前,闩上房门,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去了哪里?”
云洛一怔,旋即笑了,柔和道:“我一直在外面,只是看你这样晚了还不睡,进来看看而已。”
慕容烟心中一动,缓缓走回桌子,淡淡道:“你去找了一个姓高的人,是要做什么?”
云洛一惊:“你怎么知道?”
话出口已看到桌子上的纸片,拼的几近完整的书信立刻让一切明了,半晌沉默。
“楚扬接的这信,我捡了回来。”慕容烟看着云洛,缓缓道,“我不知道你找这个人是要做什么,但明显,你已经被他卖掉了。”
云洛叹口气,就势坐到身边的椅子上,似乎是在说给慕容烟,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当年师父的幕僚,到现在竟然一个也靠不住。”
慕容烟想了想,捋了捋思路,懂了一些,云洛找张钰生的幕僚,这样说,难不成也要篡位?
“天下已定,这种事受苦的只是百姓,谁做君主不一样呢?”慕容烟想了想,皱眉道,“况且现在天再连连,若是连宫里都乱了,那这轩国不是也会乱套么?”
“烟儿。”云洛忽的抬起眸子,深邃的颜色有些读不懂的情感,“在有你之前,师傅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亲人。”
慕容烟一怔,一个念头蓦地浮现在脑海里,下一刻,就被云洛印证了。
“师傅的死,你早就知道了吧。”
慕容烟怔住了,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来。
“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云洛摇摇头,目光转了过来,唇角轻扬,却怎么看都是苦涩,“你怕我去报仇?”
慕容烟咬咬唇:“是。”
“可是你瞒不了我一辈子。”云洛轻笑,伸出手掌捧住慕容烟的脸颊,看了半晌,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在面颊上。
“那。”慕容烟忽地抬手,将手覆在云洛的手上,对上了云洛的视线,“当做不知道,不去想报仇的事情,好么?”
云洛顿了下,柔和地摇摇头,终是将手从莫容颜手掌下抽了回来。
“烟儿。”云洛叹口气,“我做不到。”
慕容烟心下一紧,张钰生就像是云洛的父亲一般,这会儿知道了他的死因,想要报仇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杀张钰生的人是当今的天子,云洛的动作也被他掌握在手上,昔日幕僚通通不可用,连个帮手都没有,难道云洛要去当刺客一刀宰了楚扬么?
慕容烟有些头疼,皱眉揉揉太阳穴,平复了下来:“你要怎么做?”
云洛看一眼慕容烟,神情闪烁,这一切被慕容烟清晰地捕捉在眼睛里。
“云洛!”慕容烟忽地站起来,“啪”地拍在桌子上,语气转的很强硬,“若是以前,你死了也就死了,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我肚子里还有你儿子!你若是死了!你想让我们怎么办?”
说着,头有些晕,扶着桌子撑在那里,有些不好受。
大概是有些贫血吧,慕容烟想,火气还没下去,烧的心口疼,这当儿,忽的被一双大手拦腰抱起,侧脸一看,云洛已抱着她向床边走去。
“你……”
“身子不好要多休息,我不会丢下你们的。”云洛截断慕容烟准备滔滔不绝的话语,柔声道,“老天爷送给我这么好的娘子,若是辜负了,我便太傻了不是么?”
慕容烟长嘘口气,这会儿身子软软的,怀孕的人身体还真的不是太好,生场气便搞成这样,真有点郁闷。
云洛将慕容烟放到床上,开始解她颈间的扣子,又拉了被子盖好,刚要直起身子,就被慕容烟拽住了胸前的衣襟。
“今儿个别去外面了,就在这里,门我闩住了,旁人进不来,你在这里陪我。”
声音软软的,语气却蛮强硬。
云洛知道慕容烟担心,拉住慕容烟的手,温柔地点头道:“好,我留在这儿。”
“恩。”慕容烟满意地点头,忽又想起楚扬来,暗道只怕要早些走了,楚扬若是对云洛下手,那……
转念一想,又有些纠结,若是楚扬真的要下手,那跑到哪里,只怕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头又疼了。
眉头刚一皱,云洛的手便抚上了慕容烟的额头,轻轻点按揉捏,手法倒是舒服的很。
“你也别多想了,先养好身子,养好我儿子。”云洛笑道。
这场景很温馨,若没有这个背景,那该有多好!
慕容烟闭上眼睛,感受着云洛的力度,缓缓道:“云洛,快要春天了,后院的桃花也快要开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