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了刘清华这事总在脑袋里惦记着,郝羽回到公寓,却连个口喜欢的泡面也吃不进嘴,他无聊烦躁之极,只得还如寻常那样木愣愣的打开游戏,可刚控着习二跑了几圈就突然觉着不耐烦了,就这样为了招式,为了熟练度而活的ri子,和往ri的那些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游戏又有什么区别了?攒了一年的劲头,又偷机作弊撒弥天大谎,为了这款游戏得到了很多,失去的却也不少,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就为在这倒霉的木桩上打,打?
习二随着其cāo控者的心声,在演武场的一根木桩上狠狠的施发着怨气。
一个一天之前还觉得万分有趣的游戏,却在今晚他的心目中似乎又显得一钱不值,游戏生活周而复始,与人生无异,想在这样的天地中寻找一种别样的另类人生,也只有在心境良好的前提下才值得演绎。
手中机械的cāo纵着他的人物在寺内奔跑,只见习二健步如飞,而他却心乱如麻,看着屏幕中不断向后掠过的写实场景,不知怎么地,他的脑海中就不自禁的闪现出一幅幅记忆的画面。
在一段记忆的画面里,这个令人不快的瘦削脸的大男孩,带着一脸子怒气的从会议椅面上跳将起来。
“怎么没有这个专业?我590分考进去的!……我这人心直口快,有话向来掖不住,郝部长您最好早点明白,免得ri后给我安上个不尊重领导的罪名!”
……
画面骤转,郝羽抖着手上的水珠,走至开发部门前,他听着动静,缓缓的停下进门脚步,站在门外倾听,而里间正传出刘清华为郑家兄弟讲解构图的声音。
“郝部能弄得到这套动作模板库,一定就花海了心思,好玩意儿自然要用更多的细节来帮衬扶持,咱们仨这段时间的着眼点要多放在零头碎脑的小物件设计上,素材库里的模板太不适用,显不出那个朝代的特点,郑钧我给你弄了一组示范,不明白的再问我,还有郑兑,我说你能不能在我讲话时不抠鼻子?都是为工作,跟郝阎王相比,老子可不算是颐指气使了吧,算了,回头抽根烟咱哥俩聊聊……”
……
画面转到不久前那熟悉的场景上,邹小波站在屏风前yu言又止,隔三张座位外的那个男子的声音又即响起。
“郝部,我们可都是程序员,不是照着看板写流程文案的打字员,你让人把咱们开发部本身应做的活都做完了,我们又算是什么?就是等到游戏上市了,打出来自己的名字不也恶心人么?”
“……那些资源都完美的可怕!你让我怎么添枝加叶?你能从上帝亲手而作的物件上再添点啥?”
“我一辈子可也学不到人家的那种水平……”
……
记忆中的画面到此突然嘎然而止,刘清华的这句话此时在郝羽的脑中像山谷里的回想。
意外脑袭,天赐异能,从一开始连程序也不知为何物,一直到进入了这间小小的游戏开发公司,开始前半生再也不敢想象的程序员生涯,其间运用这些不能向外人所道的能力,创造了平行世界这款必将要改变整个游戏界格局的游戏。
而这一切,却又貌似和他自己毫无干系,浩翔近一年来的三百ri夜中,万千的学习机会就放在他眼前,而他却又从中学到些什么?相对他所处的关键xing岗位,设计师、掌控者、所有人都依仗期待的程序天王,没有,他几乎什么也没有学到,他在浩翔的一切历史,都将被后世记载为一个并不显得高明的骗子,而伴随着他在这些过往岁月中的,是一段又一段的谎言和借口。
对这个穷其他人一生,也只能涉猎其皮毛的专业领域,他郝羽自身所知的种种就更为显得有限与浅薄,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凭借着附身之灵,和那眼帘内的无穷无尽的实例,当然,还有最终可以解决一切疑难的伟哥的帮助。
在这个貌似由他主导的神话般的项目里,他到底又曾扮演了何种角sè?在不远的将来,当一切都花开落蒂,名誉钱财滚滚而来的时候,以他的xing格,当他那层坚如岩石的外壳被事实击如齑粉,带着那份不让人轻易触碰的自尊,他又有什么脸去享受这份因绝对的外力而带来的荣耀呢?
一个连玩一款自己制作的游戏都期盼所处公正,并制造一切条件非得让自身不占便宜的游戏编撰者,却又能对这些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巨大奖励心安理得么?
刘清华突如起来的交通事故,让郝羽莫名其妙的心痛如割,并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真实感情的长发青年,平ri就以伪装的面具把自己装扮的貌似坚强,又是无所不能。但逢此大事,郝羽就真的感到了其自身能力的渺小,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如影随行,从早上医院回来后就始终鬼魅般的缠绕着他。
对于刘清华,郝羽其实一直以来都带着一份特别的感受,这个大大咧咧我行我素的华大电影鉴赏学科毕业的学弟,从骨子里来说就带着他郝羽刻意隐藏起来的真实一面。
对待这个世界,他们彼此都有相似的观点和思想,对待同事和朋友也会有雷同的态度。他们对外看起来都极度冷淡,凡遇事都不由自主的摆出一副不管不顾的作态,但内心却又火热一片,愿意牺牲自身的利益为他人创建福祉。
因此连郝羽自己也说不大清,刘清华在他心目中的朋友圈子占据着何种地位。平ri间他面对浩翔美工的心境,就完全不像鬼灵jing怪的邹小波那样如沐chun风,不像陈浩那般世故的惹人不喜,更不像老实明理的程实一样心生器重。
浩翔开发部里,邹小波不见得是郝羽骂的最少的,而刘清华就一定是最多的,早早地把美工组交其全权打理,更多的提点授命。有时就互讽互刺的为了游戏中的观点而争执不休,既而一个没大没小,一个没小没大的大吵一场,并让人乍舌的发现低权位者即使把领导惹的发疯,却也毫发无伤。
这个让他有时烦躁到抓狂的男子,却又能在同一场景下令他无比认同并推心置腹,刚刚扯着喉咙为了设计稿指着鼻子对骂,又是转瞬即忘,到了中午打饭的时候就旁若无人的争抢大排,还在一个饭盒里吃饭,不分彼此到连邹小波也自叹不如。
也许从某个不可人言的角度来讲,刘清华就是他郝羽的一面镜子吧,面对着相对统一的步调、心智和人生观的另一个自己,在被逼疯和赞叹共存的前提下,就不禁对他凭空多了几分关注,几分期许,和几分咆哮。
美工三人组中的郑兑是郝羽尤为喜欢的xing格,双胞胎弟弟借着刘清华的机,也曾经试着和郝阎王玩同样的招数,结果争吵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郝羽连理都没理他,就在沟通会上点名考核了人五百块血汗银。
于是由此浩翔天下大定,就从开始的诸侯群起毫无优劣谁也不服谁的局面,变成了一阎王,二肥肠,三画匠的阶次排行,而之后围绕游戏开发的格局,则又有相似的列名,那就是,代码为王,创意勉强,美工凄凉。
想着刘清华那只垂吊的手臂,郝羽心中毛絮絮的一片,他控着习二在游戏中一直跑出少林寺门,顺着宽敞的石板广场西侧一路奔行,直至上了绞肉崖,他此举完全是心随意行,并没有什么预想的心思在前。
可当他看到此时屏幕中,习二足下的万千云海连绵不断,云间那份腾雾似是有物在其间搅动,就不禁想着,如果由此不管不顾的一跳,游戏中的习二的生命可能就此终结,可如今现实中的自己,拼着沉迷的yu望,要在虚拟世界中寻找自己的另一番天地,难道说却也仍然在现实中逃避着什么么?
郝羽手随意动,游戏里的角sè和屏幕前的他同时悠悠叹了口气,他点着微缩地图设定终点,让习二自己慢慢的回四部,随即缓缓关掉电脑,拿了钥匙出门,等电梯时邱麸泉从自己公寓探出头来。“这么晚还要出门?”大头兵微皱着眉头。
“去医院看刘清华,你也去,不跟着我怕你也放心不下。”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养病这些天也没人跟着你,不照样活蹦乱跳的。”大头兵一边说,一边锁了门出来。
两人一路无话的打车来到医院,又坐电梯一直上到刘清华的病房楼层,抗着护士翻着眼不让探视的说辞不断纷说,就终于问清了具体的病房位置。
术后的刘清华恢复的还算不错,人已经由icu重症监护转到普外的病房休息,和邱麸泉寻到房间,郝羽听到内有人声,隔着门上的窥视窗,就可以看见屋内有三个人,其中的一位坐着,是ri间已经见过的刘清华的父亲,还有两个站在床边,却是浩翔双宝郑钧和郑兑哥俩。
刘清华此时竟是醒了,正在和双胞胎哥俩说着什么,因为隔着门的缘故郝羽听不真切,邱麸泉在门外找了个休息位坐下,又拖过旁边的报刊架子翻找近期的报纸,瞧那样子恐怕是不想进去了。
郝羽随即推开门直走进房,房里的四双眼睛于是都盯着他。
“你们两个,这么晚了,怎么也来了?”看着郑兑眼睛红红的,好似刚刚哭过的样子,郝羽心头也是一酸。
“郝部。”刘清华语气显得很正常,整个人除了左手臂包得跟粽子一样,就只有脸部有些瘀青,他吃力的举着插着点滴包着胶布的右手,居然还想和郝羽打声招呼。
双胞胎兄弟如今都是脸sè煞白,他们勉强和郝羽打了招呼,郑兑不知怎地突然间的涕泪横流,他捂着嘴直接奔出病房,郑钧怕弟弟出事,手向门外指指,也随后追出门去。
郝羽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向着刘清华的父亲急急问道:“清华的手医生到底是怎么说的?叔叔,是不是他们嫌接筋麻烦,就胡乱说保不住了?”
“你是郝羽郝部长吧?先不忙说手臂的事,我先给他吃几个水果。”刘清华的父亲声音平和中正,一听就明白是个慈和缓xing之人,也不知刘清华ri间这暴虐的脾气到底是传了谁。
中年人一直枯坐在病床旁,他慈爱的替自己的儿子削着一个苹果,果皮业已除的干净,整整齐齐的在储物盘上顺着一圈,他又用刀刃和拇指轻轻剥下一小片来,放在一旁的小瓷碟里,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剥完了一整个苹果。
他拿起一片来,轻轻的喂在儿子的嘴中,刘清华身不能动,头脸却无大碍,他砸着响嘴把苹果咬的汁水四溅,没事人一样,既没像郝羽想象的那般萎靡不振,对他父亲的这份大异寻常男子的态度却也不显受用,似乎是本该如此的模样。
“郝部,算我倒霉,丢了这只手权当买个教训,要是早听了我老头子的话,毕业出来就学个驾照,买辆代步的qq,今个就准摊不上这事。”刘清华咽下一口苹果,口角显得非常利落。
“买个教训?这可是你的手啊,到底特么的什么教训值得用这个来换?一个程序员怎么可以没有手?”郝羽有些完全不知所措,动漫达人这都是说的啥子屁话啊?
“小伙子,听说过祸乃福之所倚,福乃祸之所依这句话么?既然该发生的也发生了,困惑迷茫就都无法拯救自己,在心境上就要保持平和,我们不能左右天地,但终可以左右自己。”中年人在旁倒像是在劝慰郝羽。
“狗……叔叔,我是说你儿子……清华的手臂,这医生到底是怎么说的?”郝羽想开口骂娘,心里防线都快被这对父子给雷崩溃了。
“保守治疗或可保住手臂,但功能已失,目前的打算是截掉吧,医生是这么说的。”
“截掉?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就同意截肢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不是,我的意思是,叔叔,这件事您可要从长计议。”
“那你说说有什么其他办法么?”刘清华的父亲静静的看着郝羽,而他支支吾吾半天却也憋不出个话来,你总不能指着半点没谱的事情跟人拍胸脯乱保证,在他的xing子里,激进极端的成分居多,遇上这样的事,第一个反应就孤注一掷的与天相搏,成了姑且不论,败了就天塌地裂一般,把自个困在孤绝封闭的世界里,嗟叹与自怜。
刘清华的父亲借着出去办饭卡的契机,让jing神已无大碍的儿子,和他的这位总挂在口边的小领导独处着说说话,儿子手脉已绝,今后恐怕就不能在这家公司继续做之前的工作,彼此既隔,有些当不得父亲面要交代的话题谈谈说说,却也在情理之中。
“你家老头子还真是华大出来的人物呢!”郝羽在记忆中把工程院的几个脾xing彰显的教授与刘清华的父亲一做比较,立马就相应的划了几个等号。
“别提我爸了,郝部,有些话本来是想让郑兑他们捎带回去,正好你来了,我们就可以当面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