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条地道左右两端的两扇门户俱都是敞开着的明亮的珠光笔直地从门中照射出来使得这条本极阴森黝暗的地道也变得颇为明亮柳鹤亭站在门口珠光将他的身形长长地印在地上他出神地望着手中的黑色小瓶以及瓶上的“西门笑鸥”四字心中突地一动立即忖道:“这些黑色小瓶之上只只都刻有被害人的姓名籍贯而那‘石观音’在此问地已隐居多年与这些武林人物绝不可能相识她又怎会知道这些人的名子。除非是这些人在临死之前还被迫说出自己的名字来但这似乎又不大可能。”
他思路一转觉得此事之中似乎大有蹊跷之处武林中的种种传说也起了数分怀疑抬目望处只见那翠装少女缓缓前行已将走到地道分歧之处心念又自一动将瓶子揣进怀里大步赶了上去沉声问道:“这栋房子里看来像是的确渺无人踪以姑娘所见那‘石观音’走到哪里去了呢?多年来进入此间的武林人士从未有一人生返若说俱都是被那‘石观音’一一杀死那么你我此刻怎的见不到她的踪影若说那‘石观音’根本不在这里那么这武林豪士却又是被谁杀死的呢?”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使得这地道都响满了他说话的回声而此刻话声虽了回声却未住只听得地道中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似乎都在问这翠装少女:“……谁杀死的呢?谁杀死的呢?”
她缓缓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珠光辉映之中只见她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却更晶莹清澈了就像方才悬在屋顶上的明珠一样随着柳鹤亭的目光一转突地幽幽长叹了一声轻轻说道:“我现在心乱得很你若是有什么话要问我等一会儿再说好吗?”纤腰微扭向右一折便转入那条通向出口的地道。
柳鹤亭神色之间似乎愣了一愣垂下头去凝思起来……
他是下决心要探出这间浓林密屋中的秘密但直到此刻为止他虽已将这密屋前前后后搜索了一遍此中的真相却仍在十里雾中他纵然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些断续的线索也像是浓雾中的萤光一佯、虚无缥缈得无从捉摸。
他垂着头呆呆地沉思半晌极力想从这浓雾中捕捉一些什么。
哪知——
地道出口之处突地传来那翠装少女的惊呼之声这焦急而惊慌的呼声使得柳鹤亭心神一震纵身掠了过去目光抬处他本已紧绷的心弦便像是立刻被一柄锋利的刀剑斩断耳中“嗡”然一声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一道漆黑的大门沉重地横亘在他面前。
原来那扇本已敞开的门户此刻竟又紧紧地关住了翠装少女正狂似的在推动它这扇大门外面虽是金碧辉煌里面却和四下的石壁一样是一片丑恶的青灰色连个门环、门栓都没有。
柳鹤亭大惊之下一步掠到这翠装少女身前急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口事?”
在这扇门上慌乱地推动着的一双纤纤玉手渐渐由慌乱而缓慢由缓慢而停止洁白的手掌;停留在青灰的门叶上又缓缓垂落;落到一片翠绿的衣衫下而这双玉掌和这片衣衫的主人她的面色一时苍白得有如她的手掌、一时却又青碧得有如她的衣裳。
她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这门扉是谁关上的?怎么会开不开了?”突地转回头目光沉重地投向柳鹤亭轻轻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也不知道!”
柳鹤亭只见她目光中明媚的光彩此刻已因恐惧而变得散乱无方
他双足牢牢地站在地上只觉得地底突地透出一股寒意由脚心、腿般到他心里使得他忍不住要机伶伶打个寒哗然后一言不地横跨一步那翠装少女侧身一让他便代替了她方才站着的位置。
于是他的一双手掌便也和她方才一样在这扇门户上推动起来。
从外表看来;他的一双手掌动作是笨拙而缓慢的其实这双手掌中却已满含足以摧石为粉的内家真力他沉重地移动着他的手掌前推、后吸、左牵、右拉然后掌心一陷指尖一滑口中猛地闷哼一声掌心往外一推——
只听“砰”地一声大震地道石壁似乎都被他满聚真力的这一掌击得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但是这两扇紧紧关着的门户却仍和方才一样丝毫没有变动甚至连中间那一条门缝都没有被震开半分。
他不禁大感失望地叹息一声目光便也沉重地投向这翠装少女。
两人目光相对只听那“砰”地一震后的回声渐弱渐消然后他们便像是各个都已能听得见对方心跳的声音。
柳鹤亭突地脱口道:“你的那柄剑呢?拿出来试试也许能将这扇大门刺穿!”
这少女低呼一声道:“呀!我又忘了它了。”回手一抽纤细的指尖触到的却只是空空的剑鞘她面容立刻又随之一变突又低呼道:“呀!我大概是把它忘记在……方才那个床上了。”
想到方才的情形她语声不禁为之停顿了一下她阵青阵白的面靥也突然像加上了一抹浅浅的红色。
此时此刻虽然他们是在这种神秘而危险的地方虽然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对手是那么样一个神秘而又危险的魔头但是当方才在那房中的情景自他们心头掠过的时候他们的心仍不禁随之一荡。柳鹤亭再一次匆忙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连忙他说道:“我去找找!”身躯一转方待掠起。
但是——
从那两扇门中间照出来一直照到这里使得他们彼此都能看到对方面容的亮光就在柳鹤亭身形方转的一刹那之间竟突然地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于是空气、血液、心房的跳动思潮的运转在这一刹那之间也像是突地凝结住了。”
然后心跳的声音加、加重柳鹤亭突地大喝一声当他喝声的口声尚未消失的时候他已掠到地道的尽头若不是他早有预防伸出手掌是以手掌一触石壁身形便突然顿住只怕此刻早已飞身撞在石壁之上了。
他真气一沉转目而望两端俱都是黝黑一片什么是石壁什么是门户、全都看不见他第一次领会到盲人的悲哀这种悲哀和恐怖已足够使得人们狂何况他还知道此刻一定也像出口处的大门一样被人关起来了这暗中的敌人随时都在窥视着他准备吞噬他的生命但这人是谁?在哪里?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黑暗绝望的黑暗他有生以来从不知道黑暗竟如此恐怖他迫切地希望光明在这绝望的黑暗中他不止一人他不是孤独而寂寞的这迫切的希望比任何思念都强烈于是他呼道:“你……姑娘你在哪里?”
黑暗仍然是绝望的黑暗呼声住了回声也住了绝望的黑暗再加上绝望的静寂因为黑暗中竟没有一个回答他的声音!
他的心开始往下沉:“她到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不回答我?”
他再大喊:“你在哪里?你在那里?”
回声更响了震得他自己的耳鼓都在”嗡嗡”地作响。
于是当声音再次消失的时候静寂也就变得更加沉重。
惊、俱、疑、乱刹那之间像怒潮般掩没了他纵然他聪明绝顶纵然他绝技惊人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又怎能不为之慌乱呢!何况这本是他初次行走江湖就连“石观音”与“浓林密屋”这件久已在武林中流传的事情他都是在“入云龙”金四口中第一次听到。
初次闯荡江湖便遇着此等神奇诡异之事便来到这种危机四伏之境一时之间他只觉黑暗之中步步俱是危机他微一侧身让自己的背脊紧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勉强按捺着心中的惊恐疑惧冀求能在这四伏危机的危境中寻一自救之道。
石壁上冰冷的寒意使得他剧烈起伏着的胸膛渐渐趋于正常也使得他慌乱的思潮渐渐平复下来。
但是那翠装少女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答他的话?这问题却仍在蚕食着他的心叶此刻纵然要让他牺牲任何一种重大的代价来换取一些光亮他也会毫无犹疑地付出来的。
但四下却仍然是死一样的黑暗死一样的寂静他无意中叹出一口长气沿着石壁向右掠去瞬息之间便到了尽头他知道尽头处便是那扇红色门户他摸索着找着它门上凸起的浮雕在他手指的摸索下就像是蛇身上的鳞甲一样冰凉而丑恶他打了个寒哗快迅的找着了那对门环推动、拉拽他希望能打开这扇门户那么门内的亮光便会像方才一样将这阴森黝暗的地道照亮。
但是他又失望了。
方才那么容易地被他一推而开的门户此刻又像是亘古以来就未曾开启过的石壁似的他纵然用尽全力却也不能移动分毫。
这打击虽然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此刻他却仍不禁感觉一阵虚软横退三步身躯再次靠到墙上静静地定了定神虽想将眼前的危境冷静地思考一下但不知怎地他思潮动处却只有那些如烟如雾的往事黄金般的童年年轻时的幻梦梦幻中的真情以及严师慈父的面容风物幽绝的故居小溪边的垂钓高岩上的苦练瀑布下的泳浴幽室中的静坐……都在他这本不应该想起这些的时候闯入他的思潮中人们不总是常常会想起他们不该想的事么?
他从不知道那身兼严师与慈父的老人在武林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也从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他的严师抑或是他的慈父。
他只知道自他有知之日开始他就和这老人住在一起住在那林木葱茏、飞瀑流泉、云海如涛、松涛如海的黄山之巅他记得这老人曾携着他的手停立在婉蜒夭矫、九叠壮观的九龙潭飞瀑边望着那缥缈的浮云、飞溅如珠玉的飞瀑迷离地憧憬着人生那时老人就会用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告诉他人生是多么美妙世界是多么辽阔那时他就会奇怪这老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中为何会有那种凄凉的神色?因为他觉得这老人还不太老大可不必生活在往事的回忆中对他说来人生是该充满希望的而不是该回忆的。
他也记得黄昏时他和老人并肩坐在他们那幢精致的松屋前他静静地吹着萧遥望着远方的晚空尚留余霞一抹暮云袅袅渐弥山谷然后夜色降临。
那老人就会指着幽沉的夜色告诉他黑夜虽美却总不如清晨的朝气蓬勃年轻人若不珍惜自己蓬勃的朝气那么等到年纪大了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那是一种多么大的损失。
于是第二天这老人就会更严厉地督促他修习武功他也会更专心地去学它。
于是他生命中这一段飞扬的岁月便在这种悠闲与紧张中度过。
令他不能了解的是这老人为什么叫做“伴柳先生”因为黄山根本没有柳有的只是松那老人常说海内名山尽多有松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处的松比得上黄山!
可是这老人为什么要叫做“伴柳先生”呢
那时他就会非常失望因为这样看来他就不会是这老人的儿子了。
但不知怎地从一些微小的动作从一些亲切的关怀中他又直觉地感到这老人是他的爹爹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过。
日子就像九龙潭的流水一样流动着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停息的时候。
他长大了学得了一身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武功还学得了填词、作画、吹萧、抚琴这些陶冶性情的风雅之事他也不知道这老人怎会有如此渊博的学识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将这些学识全都学会的时候。
直到那一天——
那是冬天黄山山巅的雪下得很大地上就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色黄山的石黄山的松就在这一片银白色里安静地蜷伏着。
每逢这种天气也就是他修习得更苦的时候。
然而那一天老人却让他停下一切工作陪着他坐在屋中一堆新生的火边火里的松枝烧得哗哗剥剥的火上架着半片鹿膊他慢慢地转动着它看着它由淡红变为深黄由深黄变为酱紫。
然后香气便充满了这间精致的松屋他心里也充满了温暖的感觉而就在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的时候老人却对他说要他下山去独自去创造自己的生命和新的生活了。
他也曾憧憬着山外面那辽阔的天地他也曾憧憬过这辽阔的天地里一切美妙的事物。
但是当这老人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有突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的感觉只是他知道这老人听说的每一句话都从来没有改变的日子他虽然难受虽然恳求也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这老人曾经说过:“世上永远没有一直避在母翼下的苍鹰也永远没有一直住在家里的英雄。”
于是就在那大雪纷飞的日子时他离开了那老人离开了黄山开始了他生命中新的征途。
为什么要在大地奇寒、朔风怒吼、雪在纷飞的冬天让一个少年离开他长成的地方走到陌生而冷酷的世界中去呢
“伴柳先生”是有着他的深意的他希望这少年能成大器所以要让他磨练筋骨也让他知道冬天去就是春天冬天虽然寒冷但是不会长。
“他从冬天步入春天的时候就会知道生命的旅途中虽有困阻但却毕竟大多是坦荡的。
只是柳鹤亭下山的时候面对的茫然一无所知的世界他的心情自然可以想见他茫无目的地在这茫茫人海中摸索着终于春天到了夏天也到了等到春天和夏天一起逝去的时候他年轻的生命已在这入海中成熟茁壮起来。
只是对于武林中事他仍是一无所知因为这些日子来他只是随意在这辽阔的世界中游荡着根本没有接触过武林中人也没有遇着什么足以令他心存不平、振臂而起的不平之事。
直到遇着那“入云龙”金四之前他在武林中也仍然是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别人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别人。
这么多年的日子你要一天一天地去度过它那无疑是十分漫长的。
但是等到你已经度过它而再去回忆的时候你就会突然现这漫长的日子竟是如此短促十年间事就像是在弹指间便已度过此刻柳鹤亭竟仿佛觉得他生命中其他所过日子的总和都不及此刻在这黑暗中的一刻漫长。
他静静地回忆着这些往事狂乱的心境便有了片刻宁静。
但是等到这些往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之后所有那些在他回忆时暂时忘却的烦恼便又一起回到他思潮里。
他不知道他此刻究竟该怎么做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无可做。
哪知——
在这死一样的静寂中他突地听到了一阵零乱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那么轻微他立刻屏住呼吸凝神而听只听这脚步声仿佛是来自地道上面。
于是他将耳朵贴在石壁脚步声果然清晰了些他断定这地道上本来渺无人踪的房子此刻已开始有人走动。
但这些人是谁呢?
除了脚步声外他什么也无法听到半晌连脚步声都停止了四下又归于死般的寂静。
呀这是多么难堪的等待他等待着声音他等待着光亮但是所有的声音与光亮此刻却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来。
那么他等待着什么呢?难道是等待着死亡?柳鹤亭暗叹一声将自幼及长一生之中所曾听过的桑鸟的夜啼山猫的叫春……
这些最最难听的声音都想了一遍只觉此时此刻若是能再让他听到这些声音便是让他折寿一半他也心甘情愿。
背倚着石壁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身后冰凉的石壁此刻都似已因他身躯的依靠而变得温暖起来他全身也似因太久的泞立而变得麻木僵硬了麻木得就像他的心境一样。
因为此刻他什么也不愿再想一切像是已全部绝望……哪知!
突地他身后的石壁竟缓缓移动了起来!
他身形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石壁向后移动接着一线亮光自他身后照来他大惊之下双时一挺“唰”地一个转身。
只听得身后传来轻轻地一声叹息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道:“果然开了!”
声音、光亮在他已绝望的时候一起出现他本应狂喜雀跃。
但是此时此刻在经过许多诡异神秘之事以后他骤然听见这声音心头却不禁又为之一凛定睛望去只见缓缓移动着的石壁后面突地走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一个模样甚是奇特的火把、火光熊熊却无浓烟。
柳鹤亭骤然见着如此强烈的光亮双目不禁为之一闭心下闪电般掠过几个念头:‘这人是谁?是从哪里来的?是敌是友?”身形倒退两步张目望去只见这高举火把之人竟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长披肩只用一方纯白轻纱轻轻束住身上也穿着一袭无比洁白的轻衫肌肤如雪风姿绰约除了满头漆黑亮的黑之外全身俱是雪白面容更秀美绝伦在火把的映影之下望之直如仙子一般。
柳鹤亭年来在四处行走见过的少女也有不少他方才见了那翠装少女只道她已是世上最美的人哪知此刻却又见着了这女子那翠装少女虽美若和这女子一比却又不知要逊色多少。
这女子秋波一转望了柳鹤亭两眼突又轻轻一叹道:“想不到你在这里。”伸手一整秀:“我真担心她会把你杀死。”
她话声缓慢温柔如水就像是春夜黄山中流泉的淙淙细语一样举手投足间更不知含蕴着几许温柔美态。
柳鹤亭一眼望去只觉世间的一切美丽词汇若用来形容这少女都不足以形容出她美丽的万一世间任何一样美丽的事物若用来和这少女相比也都会暗然失色。
他生性虽极潇洒倜傥但却绝非轻薄之徒是以他方才与那翠装少女相对时始终未曾对她疑注片刻但此刻他见这女子目光却像是正被她吸引住了再也无法移动得开。
只见这女子长长的眼睫轻轻一垂像是十分羞涩地避开了柳鹤亭的目光柳鹤亭心头一跳再也不敢望她一眼只听这女子轻轻说道:“我师姐自幼娇纵做什么事都任性得很她要是……”
语音微顿突又叹息一声道:“她要是想害死你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希望你能原谅她。”
柳鹤亭闻言一愕:“这女子是谁?师姐是谁?难道便是那‘石观音’?”又忖道:“这女子真是天真她师姐要害死我还说是并无恶意?”一时之间他心里又是疑惑又觉得好笑却又忍不住笑道:“在下已入绝境多谢姑娘相救……”
这少女轻轻一叹接住他的诸道:“你不用谢我我知道这些事都是我师姐做出来的我帮你忙不是很应该的吗唉——我真不懂她为什么常常要杀死与她根本无冤无仇的人。”眼帘一抬目光中充满幽怨之色似是泫然欲位。
柳鹤亭心中大为感动讷讷道:“姑娘的师姐可就是那位‘南海仙子’石琪?”
这女子轻轻颔道:“师傅他老人家去世之后我就没有和她见过面却不知道这些年来她……她竟变了我一直在山上守着师父的墓直到最近才知道她在这里所以……我就来找她。”
她说话不但语声缓慢、轻柔而且时常中断一下夹杂着轻微的叹息让人听来更觉得楚楚堪伶娓娓动听。
只听她接着又道:“我一到了这里就听见你在吹萧那萧声我……从来也没有听过。”
柳鹤亭心头又自一跳。
这女子垂下目光又道:“我本来要进去找师姐可是听到你的萧声我像是什么都忘了!”
柳鹤亭只觉自己身上的麻木僵硬此刻已一扫而空忍不住轻叹道:“只要姑娘愿意在下以后可以随时吹给姑娘听的。”
这女子轻轻一笑头垂得更低了柳鹤亭第一次见着她的笑容只觉这笑容之美美得竟有如幼时黄金色梦境中仙子的微笑。
只见她垂着头说话的声音更低了接着道:“后来那鼓声响起接着又一道剑光将那些鼓一起划破我认得那道剑光就是师傅她老人家昔年佩着避邪的‘避魔龙吟剑’所以我知道那是师姐到了。”她轻轻他说道一面用纤细莹莹的手指抚弄着漆黑的头。
然而这几句话听在柳鹤亭耳里却有如雷轰电击使得他心头一震暗忖:“难道那翠装少女就是她的师姐?就是那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石观音’石琪?”
刹那之间那翠装少女娇憨天真的神态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这想法是真的只听这女子又已接道:“这房子本来是师傅昔年的一位故友所建的我幼时曾经来过知道这房子满处都是机关所以我看见你贸然走进来的时候心里着急得很正想……正想着进来看看哪知这时这师姐也跟着进去了我想起我听到的武林中有关我师姐的种种传说心里就更着急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垂越低言语神态中的羞涩之意也就越来越浓说到后来的“更着急了”几个字生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方自说出要知道一个少女为了个生人着急本来就不是轻易之举要让她将这份着急说出来便更加困难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忽而惊疑忽而困惑忽又感到一份无法揣摩、无可比拟的甜意。
只见她低着粉颈默默半晌方自轻轻一叹接着道:“我知道这一下你必然会遇着危险但是我又不愿和师姐对面冲突我……我想了许久只好从这房子后面一条秘道中进来我虽然以前来过这里也从那位前辈那里知道了一些这屋子的秘密可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条秘道又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似乎颇为吃力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方自接道:“我担心你此刻已被师姐杀了哪知……却在这里遇着了你。”
柳鹤亭呆呆地听着她的话等到她话说完了仍自呆着出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些他本来难以了解之事;此刻他都已恍然而悟。
这秘屋中为何渺无人迹?
原来这屋中的主人便是他身侧的少女!
为什么她一眼便现了铜灯之秘?
她既是此屋主人自然知道!
这地道中的门户为何突然一起关起来了?
她既是此屋主人知道一切机关这些门户自然是她关的!
黑暗中她怎地会突然失踪?
原来是她自己走出去了!
柳鹤亭暗叹一声又自忖道:“她不愿亲手杀我却要将我关在这里活活闷死饿死唉!想不到她如此美貌如此年轻却心如蛇蝎毒辣至此——“”
柳鹤亭一念至此他心中又不禁一动突地想到那“石观音”石琪的事迹在武林中流传已有如此之久年龄绝不会像那翠装少女如此年轻抬目望去只见对面这白衣少女柳眉含翠星眸如波唇檀凝朱鼻如玉琢满头漆黑的丝柔云般披落下来一眼望去只觉她丽如艳姬清如秋月却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
他心中疑云又起沉吟不绝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将心中的疑惑之事在这仙于般的少女面前问出口来。
却见这女子又自轻轻叹息一声目光抬起依依落到远处道:“想起来已经许多年了我和师姐都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佯子?”
语声微顿又自叹道:“唉!我知道她不会变的她永远像个年轻的女孩子一样。”目光一转转向柳鹤亭:“是不是?”
柳鹤亭颔道:“正是。”忍不住又道:“令师姐能令芳华永驻难道她知道什么驻颜之术吗?”心中却在暗忖:“这女子如此问我莫非她已猜中我的心事?”
只见这女子竟突地轻轻一笑缓缓点了点头却又笑着说道:“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
当笑容再次从她娇靥上泛起的时候这阴森黝暗的地道中便像是突然充满了春风而这阵春风便也将柳鹤这心中的疑云吹散!
他与这女子相对良久不但目光被她吸引心神也像是为她所醉直到此刻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一下只见这女子像是右手举得酸了缓缓将火把交到左手脚步一动像是想往前走但柳鹤亭却正站在她面前她只得停下脚步。
柳鹤亭目光动处不禁暗笑自己怎地变得如此之迂连动都未曾动一下转念一想又忖道:“我该随这女子的来路出去呢?抑或是由我来时的原路返回?”他不禁又大感踌躇。
思忖半晌突他说道:“姑娘既然得知此屋之秘径想必也能将这里的一扇门户打开了。”他反手一指身后的红漆门户。
这女子秋波一转随着他手势望去目光眨动了几下方自轻轻说道:“让我试试看!”
柳鹤亭侧身让她走过鼻端中只嗅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之气望着她走到门前举着火把凝视半晌似乎在搜索着门上秘密的枢纽他呆呆地望着她窈窕的身影心中却在暗地寻思:“方才那翠装少女说她的剑遗落在这房里了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念头方自转完眼前亮光突又大作这女子已在这片刻之间开开了这扇柳鹤亭方才用尽全力都未能打开的门户。
柳鹤亭又是惭愧又觉佩服只见她回头一笑轻轻道:“想不到十年来这里门户的枢纽仍然一点也没有改变。”玉手一伸将手中的火把插在门环上莲足轻抬袅娜走了进去秋波一转轻唤一声似乎亦为这房中的情景所醉。
柳鹤亭大步跟了进去目光亦自一转亦自轻唤一声——
只是他此次惊唤的原因却并非因为这房中的锦绣华丽而只是因为他目光动处竟见到那锦帐下、翠裳上果然有一柄晶莹长剑!
他一声惊呼一个箭步掠到床前伸手拿起了这柄长剑只见剑长莫约三尺通体有如一泓秋水虽在如此明亮的珠光之下却仍闪闪地散着清澈的寒光他眼中望着长剑心中却在暗忖:“她没有骗我!这柄剑果然是她方才遗落在这里的。”
心念一转又不禁忖道:“但这又证明什么呢?她自然会故意将这柄剑留在这里因为她知道我根本无法走入这扇门户可是她却不知道——”
只听身后的白衣女子又自惊唤一声道:“这不是我那柄‘龙吟剑’吗?”
一只莹白如玉、纤细秀丽的手掌从他身后伸过来接过这柄长剑他思路倏然中止鼻端中又嗅到了这少女身上那种淡淡的幽香而这种淡淡的幽香和房中奇异的甜香之气混合便混合成了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
他不敢回身因为他感觉到那白衣女子温暖的躯体正依依靠在他身后可是他却也无法前行因为此刻地上坚硬的青王仿佛又变成了柔软的云絮他晕眩了混乱了迷失了——
四面青玉砖上影映着他们的身影只见这白衣女子一手拿着从柳鹤亭手中接过来的长剑剑尖垂落在地上一手抚着自己的秀目光却痴痴地望在柳鹤亭颀长壮健的背影上。
终于——柳鹤亭回转了身子。
四道痴痴的目光在一处柳鹤亭忘了方才自己曾将那翠装少女拉出去的事也忘了一切事。
他不知道自己怎会有如此感觉也不知道他艰苦锻炼多年的定力此刻怎会突然变得如此脆弱他眼中只能看到这女子的娇靥秋波鼻中只能嗅到那幽甜的香气他缓缓伸出手——
于是他便立刻接触到一团暖玉滑腻、柔软……呀!世间竟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形容出他手指触到这团暖玉的感觉。
当两只手接触到一处的时候由坚硬的青玉石板变成的柔软云絮竟像又被一阵春风吹过飘飘摇摇终于吹散。
柳鹤亭倒退两步腿弯已接触到柔软的床沿他只要往下一倒——
哪知这白衣少女竟突地一咬银牙反腕一把扣住柳鹤亭的脉门身形倒纵“唰”地两人一起退到那森严的地道中柳鹤亭只觉心神一震一震后的心神再被地道中森冷的寒意一激他定了定神方自想起方才的情景于是他立刻想到片刻以前的那段事来!
目光扫处面前的白衣女子粉颈低垂目光抬都不敢抬起他不知道什么力量使得这女子能从那温柔的陷阱中脱身的他只有暗中佩服这女子的定力想到方才的自己又想到现在的自己拿方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比他惭愧地垂下了头目光亦自不敢再向上抬起。
因为他觉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是这样高贵而圣洁他生怕自己的目光沾污了这份高贵与圣洁。
两人垂相对柳鹤亭突地现自己的右腕仍被握在那只温暖的柔荑中一时之间他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惭忍不住抬起目光却见这女子轻轻一笑然后温柔地放开手掌就只轻轻一笑已给了柳鹤亭不知多少安慰与劝解就只这轻轻一笑便已足够在柳鹤亭心中留下一个水生都难以磨灭的影子。
哪知——
就在这白衣少女灿如春花般的笑容款敛之际方才她经由的秘道中突地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这笑声清澈高亢再加上四下的不绝回声听来更有如金鸣玉震!
柳鹤亭与这白衣女子俱都为之一惊只听笑声未绝一人朗声说道:“看来诸葛先生的神算亦不过如此我早知道这秘屋左近必有秘道却想不到竟被奎英误打误撞地现了。”
柳鹤亭面色一变四顾这地道之中竟无藏身之处而这清朗的活声一了秘道中已当先走人两个锦衣劲装的魁形大汉来一个腰畔佩着一柄绿鲨鱼鞘、紫金吞口的奇形长刀另一个却在背后斜插着两条玄铁钢铜这两入不但身躯彪壮步履沉稳而已豹目狮鼻虬须如铁在他们两人分持着的两只松枝火把的烈焰影映之下更觉神态威猛之极。
这两人本自满面笑容但在目光一转瞥见柳鹤亭与那白衣女子的身形后面上的笑容便一起消失无踪倏地顿住脚步目光厉电般在柳鹤亭与白衣女子身上一转柳鹤亭只当他们必定会厉声叱问哪知这两人对望一眼却一言不地旋转身躯立在秘道出口的两侧竟再也不望柳鹤亭一眼。
柳鹤亭大奇之下只听秘道中一声轻咳又自缓步走出一个人来轻袍飘飘步履从容神态之间仿佛潇洒已极方自含笑道:“奎英什么事?”
目光一转望见柳鹤亭与白衣女子两人神态亦自一变但瞬即恢复从容哈哈大笑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吹萧郎君已先我而入了好极——呀还有位风流美貌的娘子好极奎英快举高火把让我看个仔细。”
此人年龄亦自在弱冠之间面目韵华英俊神态亦极潇洒但面色苍白双眼上翻鼻带鹰钩却又让人一眼望去不由生出一种冷削之意。
柳鹤亭对这少年本还无恶感但此刻见他出言轻浮目光中亦似带着三分邪意不由剑眉微皱朗声道:“在下等与阁下素不相识还望阁下出言尊重些免得彼此伤了和气!”
这少年又自哈哈一笑还未答话他身侧腰横长刀的锦衣大汉已自一瞪豹目厉声道:“你可知道你在面对何人说话在太子面前竟敢如此……哼哼……我看你真是活得起腻了!”
柳鹤亭心中一愣。
“谁是太子?”
只见这少年哈哈一笑接口道:“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又怎能怪得了人家?”
手腕一伸从袍袖中取了柄折扇“涮”地一声展了开来轻轻摇了两摇目光一转狠狠瞟了那白衣女子两眼忽地瞥见她手中的“龙吟长剑”目光一惊却仍含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原来这位千娇百媚的娘于便是方才手挥神剑划破在下八面皮鼓的高人——”突地回转头去向那腰横长刀的大汉道:“奎英你常说当今武林没有高手如今你且看看这两位一位身怀神剑轻功更是妙绝一位虽未现出武功但�
�已能以萧音克敌内功想必更是惊人!哈哈难道这两人还不能算是武林
高手?”
他又自一阵大笑摇了摇手中的描金折扇回身又道:“两位身手如此高明不知可否将大名、师承见告?先让我听听中州武林高人的名号。”目光一转却又盯在白衣少女身上。
这少年轻摇折扇虽然满面笑容但却不减狂妄之态说话的神态更是旁若无人洋洋自得。
柳鹤亭冷笑一声沉声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倒是阁下的姓名在下是极想听听的。”
他听了这少年便是方才隐于林梢、隔空击鼓之人心中亦不禁为之一惊一愕惊的是他知道这少年武功实在不弱愕的是他想到那翠装少女方才说:“打鼓的家伙满口长胡子。”而此刻这少年却连一根长须也没有。
但他转念一想那翠装少女便是“石观音”她已不知骗了自己多少事方才她说的话自然也不能算数他本系外和内刚、做骨峥嵘之人见了这少年的神态语气心中大感不愤是以言语之中便也露出锋锐。
那两个锦衣大汉闻言一起勃然变色但这少年却仍摆手笑道:“我足迹初涉中州也难怪他们不认得我奎英你先莫动怒且将我的姓名说给他们听听又有何妨。”
那叫做“奎英”的锦衣大汉本自须眉怒张但听了他的话面色竟倏然归于平静垂答了一声:“是!”方自大声道:“尔等听清此刻与尔等谈话之人乃‘南荒大君’陛下之东宫太子尔等如再有无理情事——”
他话声未了那一直敛眉垂、默然无语的白衣女子竟突地“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腰横长刀的锦衣大汉面容一变手掌垂下紧握刀柄柳鹤亭剑眉一轩却听这位“东宫太子”已自笑道:“娘子你笑些什么?”
白衣少女目光一垂轻轻道:“我觉得很有意思”
这“东宫太子”微微一愣随亦哈哈大笑起来道:“是极是极很有意思”转问柳鹤亭:“如此有意思的事你为何不笑?”轻轻摇了摇折扇缓缓摇了摇头大有可惜柳鹤亭不解风趣之意。
那两个锦衣大汉虽自满腔怒火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如此有意思”但见了这“东宫太子”目光已转向自己身上连忙嘿嘿干笑了两声但面上却无半分笑容笑声中亦无半分笑意!
一时之间地道中充满了哈哈大笑之声柳鹤亭冷哼一声对这自称“东宫太子”的少年厌恶之心越来越盛却见白衣女子明眸一张像是十分诧异他说道:‘是什么事有意思你们笑些什么?”
“东宫太子”哈哈笑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事有意思但娘子说是有意思自然是有意思的了。”
白衣女子不禁又“噗哧”一笑但目光转向柳鹤亭时笑容立刻尽敛垂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也不必问我的名字你那八面皮鼓也不是我划破的我只觉得你名字竟然叫做‘太子’是以才觉得很有意思!”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轻移莲步缓缓走到柳鹤亭耳畔轻轻道:“我叫陶纯纯你不要告诉别人。”
柳鹤亭见她与这自称“东宫太子”的少年答话不知怎地突地感到一阵气恼故意偏过头去再也不望他们一眼哪知她此刻竟突然说了这句话刹那之间柳鹤亭心中又突地生出一阵温暖之意目光一转白衣少女正仰相对几乎忘了旁边还有人在!
他两人俱都初出江湖都从未听过“南荒大君”这个名字更未将这“东宫太子”放在眼里他们却不知道那“南荒大君”便是数十年前便已名震天下的“南荒神龙”项天尊而这位“东宫太子”便是项天尊的唯一爱子项煌。
约在四十年前项天尊学艺方成挟技东来那时他年龄亦在弱冠之间经验阅历俱都不够虽然在中原、江南道上闯荡了一年但始终未能在武林中成名后来他无意之中救了一个落魄秀才诸葛胜这诸葛胜便替他出了不少主意说是:“要在江湖争胜第一须不择手段第二是要知道‘射人先射马挽弓当挽强’要找武林中最负盛名之人交手无论胜负都可成名否则你便是胜了百十个碌碌无名之辈也无用处。”
项天尊听了这话心中恍然那时江湖中最大的宗派自是少林、武当他便三闯少林罗汉堂独上武当真武庙半年之间将少林、武当两派的高手都打得七零八落于时“南荒神龙”项天尊之名立时便在江湖中赫赫大震。
当时江湖中人都知道“南荒神龙”武功绝妙来去飘忽行事任性但却又都无法将其制服哪知在他声名震动天下的时候他竟又突然远遁南荒从此便未在中原武林中露面江湖中人不知详情虽然额手称庆却又都有些奇怪他们却不知道这“南荒神龙”是因折在那位“无恨大师”的手中下重誓足迹从此不得迈入中原一步。
他重创之下便和那诸葛胜一起回到他出身的地方这时诸葛胜便又说:“你虽然在中原失意但天下颇大何处不能立业”于是数十年来他便在南荒又创立了一份基业只是他格于重誓足迹竟真的从此没有迈入中原一步。
但项煌却年轻喜动久闻大河两岸、长江南北的锦绣风物时刻想来游历更想以自己一身绝技扬名于中原武林之中心想:“爹爹虽立下了重誓我却没有。”于是他便时时刻刻磨着“南荒神龙”直到项天尊答应了他。
一入中原他自恃身手想为他爹爹复仇雪耻便一心想找着那“无恨大师”一较身手同时也想探究出他爹爹当年究竟是如何折在这“无恨大师”手中的真相因为他爹爹只要一提此事便只有连声长叹似乎根本不愿提起项煌虽暗中猜想他爹爹昔年一定败得甚惨但究竟是如何败的他却不甚清楚。
但这有如初生牛犊般的项煌虽有伏虎雄心却怎奈那“无恨大师”早已仙去多年他听得这消息时心里大感失望却不禁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失望的是他从此不能享受到复仇雪耻胜利的荣耀但却也不会尝受失败的痛苦当然后面的一种感觉只是他心里的秘密而已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有这种感觉存在。
但是他终于听到了这“浓林密屋”以及那神秘的“石观音”的故事于是他便毫不犹疑取道而来但他却未想到中原武林亦多异人竟有人能在他措不及防之下将他珍爱异常、苦心独创的八面“天雷神鼓”一起划破。
此刻他手中轻摇折扇面带笑容神色之间虽仍满含那种混合着高做与轻蔑、冷削与潇洒的神态但他目光所及看见了眼前这一双少年男女并肩而立目光相对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他心中的感觉实在不是他外表所显示的那么平静。
那两个锦衣大汉面上笑容早已敛去目光灼灼亦自一起瞪在柳鹤亭与这白衣女子“陶纯纯”身上一人巨大而满布青筋的手掌紧紧握着腰畔的奇形刀柄另一人手掌箕张神色中亦满露跃跃欲试的锋芒似乎只要这“东宫太子”稍有暗示他两人便立刻会一起出手。
笑声顿消地道中便又归于静寂只有从那秘道中吹来的阴风吹得这两个大汉掌中火把上的火焰呼呼作响。
白衣少女“陶纯纯”缓缓抬起头幽幽叹息一声满含幸福满足之意似是方自从一个甜密温柔的梦中醒来刹那之间项煌只觉心中热血上涌冷哼一声“唰”地收起折扇冷冷道:“我那八面‘天雷神鼓’真的不是你划破的吗?”
柳鹤亭剑眉一轩方待作哪知陶纯纯目光转处温柔地望了他一眼便缓缓摇头叹道:“我从来没有说过骗人的话难道你还不信?”
项煌目光连转数转目光中的怒火虽已因这句温柔的言语而减去不少但口中仍冷冷道:“但你手中的这柄利剑哪里来的哼——奎英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口中虽说从不说谎但其实说谎说得最多。”
柳鹤亭的怒气再也忍耐不住厉叱道:“纵是说谎便又怎地?”
项煌目光一抬目中精光暴射那叫做“奎英”的锦衣大汉“呛嘟”一声抽出腰畔长刀柳鹤亭骤觉眼前寒光一闪只见这大汉右手之中已多了一柄刀身狭长、隐射紫色鳞光一眼望去通体有如一条紫色带鱼的奇形长刀。
他心中一动:“难道此人是‘胜家刀’当今的长门弟子?”
却见这“东宫太子”项煌已自冷笑道:“我与这位姑娘之间的事情我看你还是少管些的好。”
他伸出手中折扇轻轻一点这手持奇形长刀的锦衣大汉冷笑道:“这位便是‘南荒大君’殿前的‘神刀将军’胜奎英嘿嘿河南的“胜家刀法’你想必早知道的了。”
扇柄一转扇头点向那背插铁钢、横眉怒目的另一锦衣大汉他又自冷笑道:“这位‘铁铜将军’尉迟文在中原武林虽然声名较弱但是——嘿嘿‘关内一条鞭赛过活神仙关外两根锏艺高九云天。’这句话你大约听人说过至于我——”
他得意地大笑几声拇指一旋“唰”地向右张开折扇轻摇一下拇指突地向左一旋这柄描金折扇向左一合突又向左一张。
柳鹤亭本自强忍着心中怒气听他夸耀着这两个锦衣大汉的来历目光动处只见这描金折扇向左一张之后竟又换了个扇面扇面上金光闪烁竟画着一条金龙神态矢矫似欲破扇飞去。
项煌冷笑道:“你年纪轻轻在武林中还要闯荡多年若结下我等这样的强敌嘿嘿那实在是不智已极嘿嘿实在是不智已极。”
他重复着自己的话强调着语中的含意。
柳鹤亭忍耐已到极处胸膛一挺方待答话哪知白衣女子陶纯纯竟突地轻伸玉掌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柳鹤亭心头一颤却听她缓缓说道:“这柄剑虽然是方才划破你那八面皮鼓的剑可是施剑的人却不是我唉——你要是再不相信我……”她又自轻轻一叹结束了自己的话柳眉敛处像是满聚着深深的委屈让你永远无法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项煌嘴角一扬像是得意又像是轻蔑地斜瞟柳鹤亭一眼道:“娘子既如此说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使剑的人此刻在哪里娘子想必是一定知道的了。”
他此刻语声之中又已尽敛森冷的寒意这白衣女子的轻叹低语就像是春日的熏风吹得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柔情蜜意——春风是永远没有仇敌的。
陶纯纯的一只柔荑轻轻的一握柳鹤亭的手腕便又极为自然地缩回袖中像是根本没有生过这件事似的又自叹道:“这使剑的人究竟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她也许在这地道外面也许在别的地方唉——也许她就在这地道里面也不一定只是她虽看得见我们我们却再也看不到她。”
项煌双目一张:“难道此人便是那‘石观音’么?”
陶纯纯轻轻点了点头秋波四下一转像是真在搜索着那“石观音”的影子。
“神刀将军”胜奎英手掌一紧下意识回头一望背后空空哪有半点人影他心中不觉泛起一股寒意却见那“铁锏将军”尉迟文亦方自回转头来两人对望一眼彼此心中都各个领受到对方心中的寒意。
项煌心头亦不禁为之一凛但却故作从容地哈哈大笑几声一面轻摇手中折扇一面大笑道:“娘子你也未免说得太过了想那‘石观音’武功虽然高明却也不是神仙何况——”
他笑声突地一顿“唰”地收起折扇大步走到那红色门户前目光一扫面上也不禁现出惊异之色往里走了两步突地一皱眉峰微拂袍袖颀长的身形便又如行云流水般退回来倏然伸手接过那胜奎英手中的火把冷冷说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否真有三头六臂竟敢——哼哼!竟敢将人命视如草芥。”
目光一转那白衣女子陶纯纯已道:“我也正要去找她。”她轻伸玉掌一指地道那端:“这条好像就是通向外面的出路!”
转身婀娜走了两步突地回身向柳鹤亭一笑:“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不出去么?”
柳鹤亭似乎在呆呆地着愣他愣了半晌方自暗叹一声道:“我自然也出去的。”
项煌冷笑道:“我只当你不敢去哩!”言语之意满含着撩拨意他只当柳鹤亭必定会反唇相讥。
哪知柳鹤亭竟只微微一笑一言不地跟在后面走了过去。
项煌心中不禁大为奇怪心想:‘此人怎地变得如此怯懦起来。”
他却不知道柳鹤亭方才心念数转想到自己与这“东宫太子”本来素无仇隙又想到这项煌此次前来目的也和自己一样是想探出“浓林密屋”和“石观音”的秘密那么岂非与自己是友而非敌他纵然言语狂傲那是人家生性如此却也并非什么大恶自己此刻对他如此怀恨敌视却又为了什么呢?
“难道我是为了陶纯纯而对他生出憎恨吗?”他暗自思索着:“那么我也未免太过不智大过小气了何况陶纯纯与我不过初次相识我有如此想法实在不该。”
他本是心肠磊落的少年英侠一念至此心中便不禁觉得甚是惭愧是以那项煌言语撩拨他也装做没有听到。
片刻之间便已走到地道尽头项煌双眉微皱方自说道:“前面似已无路可行难道那——”
语声未了却见这白衣女子陶纯纯已自在那看来有如一片山石的门户上抚摸半晌突地轻抬莲足在门下连环踢出数脚这扇柳鹤亭方才想尽千方百计也无法开启的门户竟又突地漫无声音地开了!
项煌顿时大感疑惑目光一转冷笑道:“原来你对此间的设置到熟悉得很。”
白衣女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出他语中的锋锐仍自缓缓道:“我当然知道啦那‘石观音’就是我的师姐只不过我已有许多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项煌面色一变:“难道你亦是那‘无恨大师’的弟子?”
陶纯纯回眸一笑轻轻道:“你倒也知道我师傅的名字!”
项煌面青如铁但抬目一望只见她笑颜如花娇媚甜美他愣了一愣倏忽之间神情变化数次最后竟亦淡淡一笑手举火把跟在陶纯纯身后向门外走去。
柳鹤亭却在心中暗叹一声忖道:“这女子当真是纯洁坦白无比在任何人面前都不隐藏自己的身份世人若都和她一样全无机诈之心那人间岂非要安详太平得多。”
回头一望那“神刀将军”与“铁锏将军”也已随后跟来胜奎英手中仍然紧握着那柄紫鳞长刀像是生怕柳鹤亭溜走似的。
柳鹤亭淡淡一笑突地扭转身躯扬手一掌像是要往胜奎英当头拍去这一下变生仓促胜奎英大吃一惊方自侧一让突地觉得右肘一麻右腕一松手中的长刀便已被柳鹤亭夺在手中竟是那么轻易而自然就像是他自己将刀送到别人手里一样。
他惊怒交集之下方自呆了一呆那尉迟文亦自变色喝道:“你要怎的。”
却见柳鹤亭手持长刀在火把下仔细端详了两眼伸手轻轻一拂哈哈笑道:“难怪河南胜家神刀名扬四海这‘紫金鱼鳞’果真是口宝刀。”双手一抬竟又将这柄刀送回胜奎英手里。
胜奎英不知所措地接回自己的金刀心中既惊且怒虽有满腔怒气但却又不知自己该不该作出来。
只见柳鹤亭一笑转身走出门去项煌听得那一声轻叱亦自转身道:“奎英什么事?”
“神刀将军”胜奎英怔了一怔还未答话只听柳鹤亭又已笑道:“没有什么只不过在下将胜将军的宝刀借来看了一看而已。”
项煌冷哼一声只见胜奎英垂走了出来虽然面容有异但却没有说什么话那白衣女子又自轻轻一笑道:“他这口刀真是不凡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借来看一看的。”
项煌眼珠转了几转哈哈笑道:“以后——以后自然会有机会的。”
胜奎英垂无言他在武林中亦是佼佼人物如今吃了个哑巴亏竟连作都无法作心中真是难受已极却又不禁暗中惊佩这少年的身手之快当真是无与伦比。
柳鹤亭嘴角含笑目光四下一转只见这地道四面俱是石壁上面的入口竟然没有关闭离地约莫竟有三余丈人口边的石壁上嵌着一排六节钢枝他方才虽由此处跃下但却因四下黑暗是以没有看到。
项煌目光亦自一转含笑又道:“这里想必就是出口了吧由此上去不知是否——”
柳鹤亭一笑接口道:“不错这里上去就是那栋密屋方才在下就是由此处下来的。”语声和悦丝毫没有敌意。
项煌“噢”了一声心下不觉又有些奇怪这少年怎地对自己如此友善但口却含笑向陶纯纯说道:“此处既是出口那么就请娘子你先上去吧。”
陶纯纯又轻轻一笑她此刻对项煌像是较为熟些是以神态便有些改变不但面上微带笑容而且也没有了先前那种羞涩之态项煌只觉她这一笑的笑容比方才还要甜美哪知她微笑的明眸却又已转到柳鹤亭身上。
她轻轻一笑缓缓说道:“那么我就不客气要先上去了。”笑语之中婀娜的身躯突地飘飘而起上升丈余双臂突地一扬身形便又急升两丈玉掌轻轻一垂身形便已穿出去飘飘落在上面。
柳鹤亭又自暗叹一声忖道:“这女子不但轻功高绝而且身法美妙有如凌波仙子唉——看来武林中尽多异人我这点功夫还算不得什么!”
却听项煌抚掌大笑道:“好极好极想来古之聂隐红泉亦不过如此吧。”
大笑声中他身躯突地溜溜一转冲天而起凌空一张折扇“唰”地一扇下拍。
柳鹤亭只觉一股劲风由上压下他知道是项煌意欲借力上拔微微一笑移开三尺抬头望处却见项煌的身形已在出口处消失只不过却仍有笑声传来道:“你要是上不来的话就从旁边的钢枝爬上来好了。”
柳鹤亭剑眉一挑但瞬即笑道:“正是正是若没有这些钢枝我还真上不去哩。”回一望胜奎英、尉迟文两人道:“两位你说可是?”
胜奎英、尉迟文不禁各个面颊一红要知道身形若能凌空上拔四丈实在大非易事若非轻功妙到绝处便再也休想胜奎英、尉迟文两人武功虽都不弱但却都无法做到。
却听柳鹤亭又自笑道:“两位先请在下殿后。”
胜奎英鼻孔里暗哼一声伸手还刀入鞘举步掠到壁边纵身一跃右手抓住第四节钢枝微一换气身形一长左手便已抓住第五节钢枝这样双手交替霎眼之间便已掠了出来。
柳鹤亭鼓掌一笑:“好身手。”侧顾尉迟文笑道:“此次该轮到阁下了。”
那“神刀将军”武功传自河南“神刀门”正是“胜氏神刀”当下的长门弟子因了一事流落南荒才被“南荒大君”收服了去武功的确不弱方才他虽不能有如陶纯纯、项煌般一跃而上但身手的矫健亦颇惊人。
是以柳鹤亭含笑说出的“好身手”三字其中并无挪揄之意只是听在尉迟文耳里却觉大为不是滋味。
他不悦地冷哼一声身形突也斜斜掠起“唰”地跃起约摸两丈脚尖一找石壁间的第四节钢枝双臂突地一垂身形再行拔起他有意卖弄身法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拿着一技火把身形已掠了出去但手中火把却碰在地道出口的石壁上再也把持不牢手腕一松火把竟落了下去。
他身形掠出向前冲了两步方自站稳身形却听身后笑道:“火把在这里。”
他一惊之下倏然转身只见柳鹤亭竟已一手举春他方才失落下的火把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
于是在这刹那之间他便已开始了解到胜奎英方才的感觉因为他自己此刻的感觉正和胜奎英方才毫无二致。
他默默地接着火把目光指处胜奎英正在凝视着他两人目光又自相对口中不言却都对这少年一身玄奇的武功大为惊佩。
但柳鹤亭的目光却没有望向他们而望在这间房外的一双人影上
此刻陶纯纯竟已和那项煌一起走了出去柳鹤亭呆呆地望了半晌轻叹一声随后走去只是他叹息声是如此轻微轻微得就连站在他身前的“铁锏将军”尉迟文都没有听到。
他无言地又自穿过一间房间里外情况仍和来时一模一样他心中一动;突地听到自己在地道中听到的脚步声:“难道那又是老鼠的奔跑声?”
他微带自嘲地暗问自己从前面项煌手中火把射来的火光使得这间屋子的光线已有足够的明亮他目光一扫突地动也不动地停留在房中那张方桌之上目光中竟突地满露惊骇之色一个箭步掠到桌旁伸手一摸桌上的蜡烛此刻竟已短了一截只是若非柳鹤亭目光敏锐却也难以现!
陶纯纯与项煌已将走到另一间房子的门口方自回转头来向柳鹤亭招手唤道:“喂你在看什么呀?这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我师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柳鹤亭漫应一声却听项煌已接口笑道:“你要是没有见过蜡烛我倒可以送你一些让你也好日夜观赏。”他笑语之中有些得意又满含着讥嘲。
柳鹤亭心中冷哼一声。
哪知那白衣女子陶纯纯竟亦娇笑一声道:“人家才不是没有见过蜡烛哩。”又道:“我们再往前面看看你快些来呀!”
柳鹤亭呆了一呆心胸之间杂感交集只听得他两人的声音已自远去。
那“东宫太子”项煌似乎在带笑说道:“纯纯那少年和你……”语气渐弱后来便听不甚清。
柳鹤亭暗中一叹。
“原来她到底还是把她的名字告诉了他。”不知怎地他心里忽然觉得甚是难受觉得这房子虽大竟像是多了自己一人似的挤得他没有容身之处。
他呆呆地伫立半晌突地一咬钢牙身形斜掠竟然掠到窗口伸手一推窗户倏然穿窗而出。
胜奎英、尉迟文对望一眼心中都在奇怪:“这少年怎地突然走了。”
他们却不知道柳鹤亭此刻心中的难受又岂是别人猜想得到的。
他想到自己和这白衣女子陶纯纯初遇时的情景想到她带着一种圣洁的光辉高举着火把泞立在黑暗中的样子想到当他的手掌握住她那一只柔荑时的感觉。
于是他痛苦地制止自己再想下去但心念一转他却又不禁想起那翠衫少女的娇嗔和笑语。
“难道她真是那冷酷的女中魔王‘石观音’唉——为什么这么多离奇而又痛苦的事都让我在一夜间遇着。”
他沉重地叹息着狂似地掠出那高耸的铁墙掠到墙外清朗的世界天上星河耿耿夜已更深他不知道此刻已是什么时候了晚风吹过树林林梢的木叶出阵阵清籁——
但是!
在这风吹木叶的声音中怎地突然会传出一阵惊骇而短促、微弱而凄惨像是人类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哀呼!
他大惊之下脚步微顿凝神而听——
哀呼之声虽在但风声之中竟还有着一声声更微弱而凄惨的呻吟!
他心头一凛双臂微张身形有如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倏然掠入树林目光一扫——
刹那之间他但觉眼前暗然一花耳旁轰然一响几乎再也站不稳身形此刻树林中的情景纵然被心如铁石的人见了也会和他有一样的感觉。
夜色之中四周的树干之上——
每株树上竟被挂着两个遍体银衫的少女不住地着轻微的呻吟她们的衣衫已是凌乱而残败本都极为秀美的面容在从林梢漏下的星光影映下苍白而惊恐柳鹤亭甚至能看到她们面上肌肉的颤抖。
而正中一株树上却绑着一个身躯瘦小的汉子身上鲜血淋漓竟已被人砍断一手一足而他——赫然竟是那去而复返的入云龙金四!
树下的泥地上亦满流着鲜血金四的爱马倒卧在鲜血中一动也不动马血肉模糊竟似被人以重手法击毙。
柳鹤亭已全然被这惨绝人寰的景象吓得呆住了他甚至没有看到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影闪电般掠出林去等到他微一定神目光开始转动的时候这几条黑衣人影已只剩下了一点淡淡的影子和隐约随风传来的阴森冷笑!
这些在当时都是刹那间事!
柳鹤亭心胸之中但觉悲愤填膺他目眦尽裂地大喝一声身形再起闪电般向那些人影消失的方向掠去他拼尽全力身形之疾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但是他身形乍起林外便已响起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等他掠出树林马蹄声早已永远无法追到于是他悲哀、气愤而又失望地掠回林边树林外仍停着十数匹鞍辔鲜明的健马仿佛像是项煌身后那些银衫少女骑来的此刻群马都在但是那些银衫少女却已受到了人世间最凄惨的遭遇!
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受了怎样的惊吓与屈辱柳鹤亭折回林中笔直地掠到“入云龙”金四身前大喝一声;“金兄。”
他喝声虽大但听在入云龙金四耳里却像是那么遥远。
柳鹤亭焦急地望着他只见他双目微弱地张开一线痛苦地张了张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却无声音出。
柳鹤亭又自大喝道:“金兄振作些!”俯到入云龙口旁只听他细如游丝般的声音一字一字地断续说道:“想……不到……他……他们……我的……”
柳鹤亭焦急而渴望地倾听着风声是这么大那些少女本来听来那么微弱的声音此刻在他耳中也生像是变得有如雷鸣。
因为这些声音都使得入云龙断续的语声变得更模糊而听不到他愤怒而焦急地紧咬着自己的牙齿渴望着“入云龙”金四能说出这惨变的经过来说出是谁的手段竟有如此残酷那么柳鹤亭纵然拼却性命也会为这些无辜的牺牲者复仇的。
但是“入云龙”金四断续而微弱的语声此刻竟已停顿了他疲倦地闭上眼帘再也看不到这充满了悲哀和冷酷的无情世界他沉重地闭起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向别人哀恳的话了。
江湖中从此少了一个到处向人哀求援手的“懦夫”却从此多了一段悲惨残酷的事迹。
柳鹤亭焦急地倾听着突地所有自金四身体内出的声音——呼吸、呻吟、哀告以及心房的跳动都归于静寂。
“他死了!”
柳鹤亭失神地站直身躯他和这入云龙金四虽萍水初交但此刻却仍不禁悲从中来他一双俊目中滚动着的泪珠虽未夺眶而出但是这种强忍着的悲哀却远比放声痛哭还要令人痛苦得多。
他沉痛地思索着入云龙金四死前所说的每一个字冀求探测出字句中的含意!
“‘想不到’……为什么想不到是什么事令他想不到‘他们’……他们是谁‘我的’……他为什么在临死前还会说出这两个字来?”
他垂下头苦自寻思:“难道他临死前所说的最后两字是说‘他的心愿还未了’是以死不瞑目还是说他还有什么遗物要交给他人?这都还勉强可以解释但是——‘想不到’却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是说杀他的人令他再也想不到是以他在垂死之际还不忘挣扎着将这三个字说出来?”
心念一转蓦地又是一惊:“呀!难道将他如此残酷地杀死的人就是那突然自地道中失踪的翠衫女子是以金四再也想不到如此天真娇柔的女子会是个如此冷酷心狠的魔头唉——如此说来她真是‘石观音’了将我骗入地道然后自己再溜出来偷偷做出这等残酷之事——但是……”
他心念又自一转:“但是他却又说是‘他们’!那么做出此事的想必不是一人……”
刹那之间他心念数转对那“入云龙”金四垂死之际说出的七个字竟不知生出多少种猜测但其中的事实真相他纵然用尽心力却也无法猜透他长叹一声垂下目光目光轻轻一扫——
突地!
他竟又见到了一件奇事!
这已惨死的入云龙金四右臂已被人齐根砍断但他仅存的一只左掌却紧握成拳至死不松就像是一个溺于洪水中的人临死前只要抓着一个他认为可以拯救他性命的东西无论这东西是什么他都会紧握着它至死不放一样。
柳鹤亭心中一动:“难道他手掌中握了什么秘密是以他垂死前还不忘说出‘我的手掌……’这句话只是他手掌两字还未说出就已逝去。”
一念至此他缓缓伸出两手轻轻抬起“入云龙”金四那只枯瘦的手掌只是这手掌竟是握得那么紧甚至连指尖的指甲都深深的嵌入了掌心肌肤之中柳鹤亭只觉他手掌仿佛还有一丝暖意但是他的生命已完全冷了。
柳鹤亭悲痛地叹息着生命的生长本是那么艰苦但是生命的消失却偏偏是那么容易。
他叹息着小心而谨慎地拉开这只手掌凝目而望只见掌心之中——
赫然竟是一片黑色碎布碎布边却竟是两根长只数寸的赤色须!
他轻轻地拿起它们轻轻地放下金四此刻已渐冰冷的手掌但是他的目光却是沉重的沉重地落在这方黑布和这根赤色须上边缘残落的碎布入手竟非常轻柔像是一种质料异常高贵的丝绸赤色的须却坚硬得有如猪鬃。
“这黑巾与赤想必是他从那将他惨杀之人的面上拉落下来的如此看来却像又不是那石琪了。”他又自暗中寻思:“他拉落它们是为了有赤色须的人并不多他想让现他尸身的人由此探寻出凶手的真面目唉——他临死之前仍念念不忘将他手掌中掌握的秘密告诉我。他心里的仇恨该是如何深刻呀!”
他痛苦地为“入云龙”金四垂死前所说的“我的……”找出了一个最为合情合量的答案他却不知道此事的真相竟是那么诡异而复杂他猜测得虽极合情合理却仍不是事实的真相!
他谨慎地将这方碎布和赤须放入怀中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他突又记起了那黑色的玉瓶和玉瓶上的“西门笑鸥”四字!
“唉!这又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
那些银衫少女双手反绑背向而立被绑在树上直到此刻还未曾动弹一下只有在鼻息间出微弱的呻吟。
柳鹤亭目光一转!
“难道她们也都受了重伤!”拧身一掠掠到身旁五尺的一株树前只见树上绑着的一个银衫少女仿佛竟是方才当先自林中出来的那个女子只是她此刻云鬓蓬乱面容苍白眼帘紧闭着衣裳更是零乱残破哪里还是方才出来时那种衣如缟云、貌比花娇的样子!
他不禁为之暗叹一声就在这匆匆一瞥间他已断定这些女子都是被人以极重的手法点了穴道。
于是他跨前一步伸出手掌正待为她们解开穴道哪知树林之外突又传来一阵朗朗的笑声竟是那项煌出来的大笑声中仿佛还夹着女子的娇柔笑语柳鹤亭心头一跳目光数转突地长叹一声微拂袍袖向林外掠去。
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一种强烈的感受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愿看到这并肩笑语而来的两人他急地掠入树林他知道那“入云龙”金四的尸体会有人收埋的至于那些银衫少女她们本是项煌的女侍自然更不用他费心只是他心里却又不免有一些歉疚因为他和“入云龙”相识一场却未能替朋友料理后事!
“但是我会为他寻出凶手为他复仇的!”
他重复地告诉自己但身形却毫未停顿秋风萧索大地沉寂如死他颀长的身躯在这深秋的荒野上飞掠着就像是一道轻烟甚至连林中的宿鸟都未惊起。
此刻他心中情潮翻涌百感交集像是都从这狂掠的度中寻求解脱也不知狂掠了多久更不知狂掠了多远他但觉胸中郁积稍减体内真气也微微有些削弱便渐�
��放缓脚步转目四望却不禁轻呼一声原来他方才身形狂掠不辨方向此刻竟已掠入沂山山地的深处。
他在这一夜之中屡惊巨变所遇之事不但诡异难测而且凄绝人复却又令人俱都不可思议此刻他身处荒山不由自嘲地暗叹一声自语着道:“我正要远远离开人群静静地想一想却正好来到这种地方。”
于是他便随意寻了块山石茫然坐了下来虽在这如此寂静的秋夜里他心情还是无法平静一会儿想到那翠装少女天真的笑靥一会儿想到那陶纯纯的温柔笑貌一会儿却又不禁想起那“入云龙”金四死前的面容。
一阵风吹过远处树林黝黑的影子随风摇动三两片早调的秋叶飘飘飞落他随手拾起一粒石子远远抛去霎眼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时不知所迹抛出去的石子是永远不会回头的那付出了的情感也永远无法收回了。
突地——
忧郁的秋风里竟又飘来一声深长的叹息这叹息声的余音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蛇尾拂过柳鹤亭的肌肤使得他脚尖至指尖都起了一阵难言的悚栗已经有了足够的烦恼的柳鹤亭此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夜之间他已经历了大多的事而此刻在这寂静如死的荒山里却又让他听到了这一声离奇的叹息“是谁?”他暗问自己不知怎地无尽的穹苍此刻竟像是变成了一只入云龙失神的眼睛。
叹息声终于消失了。
但是随着这离奇的叹息——
“唉!人生为什么如此枯燥死了……死了……死了也好。”
是谁在这秋夜的荒山里说这种悲哀厌世的苍凉低语?
柳鹤亭倏然站起身来凝目望会只见那边黝黑的树影中果然有一条淡灰的人影呀!这条淡灰人影双脚竟是凌空而立柳鹤亭不由自主地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脑海中突地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
“难道此人正在那边树林中悬枝自尽!”(全本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