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哎呀一声尖叫,一下子醒了。
他猛然坐起,大口喘气,全身大汗淋淋,过了好一会儿,他激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静下来。
他在黑暗中怔怔地坐了半晌,无意中伸手,碰到了放在枕边的那根紫玉屏箫,一股冰凉的感觉包围了他。梦是心中所想,自己的母亲兄弟,现在不知正怎么跟黄县令和陈开源一家亲密呢?那两个无耻人,正在用那根享乐的绞索,越来越深地绞杀着母亲和自己的亲情。
可是。
原谅他们吧?他们只不过是凡人而已,想吃得饱穿得暖,一个母亲,一个兄弟,都穷怕了,穷怕了啊。
钱?自己一个普通弟子,身上只有五两银子,五两而已。而且全无谋生之道,去抢么?
他自嘲了自己一下,心道,看来除了去抢,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母亲和林伟现在要的,难道还只是温饱么?
他下意识地不想去想这个问题,只是在心里对自己道:“过几年再回去看他们吧。多带些钱,也许,也许他们只是一时糊涂,过些日子就又想过来了。”
他不想再想这个问题,他披上衣服,朝门外走去。
院子里漆黑一片,想必大家都睡着了。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个院建在一个大院子之中,分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中间是个巧的假山园林。林志从自己所住的春兰院中走了出去,便到了园林之中。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一轮月牙儿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送来了白日难得的一丝凉意,隐约还带着一楼芬芳。园林极尽曲折绵延之能事,一条木质走廊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处,两侧,各有无数青丝垂了下来。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开放。耳边,有隐隐约约的流水呜咽,又有不知名虫,轻轻呤唱。
走廓尽头,却是一个不大的花坛。花坛正中,一朵红色异种玫瑰在夜风中怒放,花大如盘,颜色红得紫,又有晶莹露珠,附在红色花瓣之上,浓香扑鼻。
林志停下脚步,不觉竟是痴痴看得呆了。
忽然,一支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黑暗处伸来,带着一分幽清的美丽,印着天上月光星光,探到这支花上。只是很快,又退了回去。
他转头,看了过去,带着一莫名的恨意。
一个水绿衣衫的年轻少女,站在那儿,披着满身的光华,神艳不可芳物。只是她连连甩手,柳眉倒竖,也许,玫瑰花上的尖刺刺伤了她。
林志怔了一下,认出此人便是晚饭时出口与那店二争论的美丽少女,此刻见她依然身着那一套水绿衣裳,在月光下去了轻纱,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
那女孩右手一晃,手里却已经多了一把剑,略一作势,便向花坛劈去。
林志又惊又怒,厉声道:“做什么?”
只是为时已晚,那朵黑色玫瑰,已经被连根铲起,那女孩嗤嗤几剑,竟已将它劈得稀烂。空中香味大盛,而那株玫瑰,却已自世上消失了。
林志已将碧玉屏箫擎在手里,那女孩出手太快,他还来不及去救,花儿已是香消玉损。
像是引住了满天光芒,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轻轻将剑放回鞘内。
林志却从内心深处,冒出一阵无名的怒火,皱着眉头道:“这花儿开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那绿衣少女明眸流转,眼波如水一般在林志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我看上了这花,那是它的福气,竟然敢用刺扎我,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志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听如此荒谬之事,失声怒道:“那岂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比那皇帝都要独裁多了。”
绿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人生百年,只如白驹过隙,匆匆便是一生,若不能纵情任意,那岂不是白活了。你这俗人,怎么会理解?”
林志听这女子言语蛮不讲理,心中更是气愤,道:“你这是什么逻辑?把一人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瞧那花,好好地便被你毁灭了,明天别人起来,岂不是再看不到这花?而那花若是有生命,岂不是泉下有知,要恨你一辈子?”
那绿衣少女明显呆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怎么看见我快乐的时候别人更快乐?他们千方百计,便是为了引我一乐。别人活着就是为了让我快活,否则,他们又有何生趣?”
这少女不知是何处长成,竟然与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一样。林志知道也无用,那花死也是死了,赌气地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没走两步,忽然间听到后面那绿衣少女收了笑声,但语调中还是带了几分笑意,道:“喂,你等一等。”
林志此刻心情大坏,忍不住回头道:“你叫谁呢?”
那少女怔了一下,脸上笑容登时收了起来,看着林志的目光仿佛也冷了几分,似乎很少人如此撞过她。但片刻之后,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声调还算温和,道:“哦,那你叫做什么?”
林志冲口就道:“我叫”,窒了一下,他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对你?”
那绿衣少女脸色一肃,似乎便要作,但她看着林志负气的表情,便如一个赌气的男孩一般,渐渐将脸放了开来,最后居然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一笑便把刚才她沉下脸的气势完全散了去。那少女笑得无比放肆,脸上阳光洋溢,胸前波涛汹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甚至,林志这个不懂风情的半大男孩,也忍不住向她多看了一眼。
那少女笑了一阵,现林志正盯着她看时,嘿了一声,居然也无一般女儿家脸红的样子,反而将胸脯故意挺了一挺,道:“我的胸脯好看么?”
林志被她吓了一跳,像是做贼被人捉住一般,大感窘迫,但在那少女如水一般柔和眼波之下,竟有无处可逃的感觉,停了半晌,终于懦懦道:“好,好看!”
话一出口,他忽然想到月光下的青龙山谷,那个蒙面弹琴女子,似乎更让人爱怜一些。一时间意兴阑珊,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又看了绿衣少女一眼,低低叹了口气,一言不,转身就走。
“喂,”走了几步,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叫声,林志稍顿了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声音提高了在背后追问。
林志又顿了一下,终是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仿佛带着一委屈,低低地道:“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