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速度倒是快,第二日便请了道士来府上。三个院子里立马就被铜铃声占据了,案桌、香炉、纸钱,刚踏进院子,就有一股焚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爷这几日果然也不再来了,还没靠近芙蓉院,就听到里面传来道士的念咒声,低声咒骂了一句“晦气”,就抬脚回了书房。
玉叶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也十分不耐。
“这都到用膳的时辰了,也不晓得消停一会儿,让人耳根清净清净。”她不满地嘀咕着,服侍着阿九净手。
阿九无奈地扯着一抹淡笑,外面道士念念有词,还真是让人脑仁发疼。
“可不是!主子,今个儿午膳全是素菜,奴婢去厨房的时候,就只能端来这几碟子了。厨娘连连讨饶,说是王妃亲自吩咐的,做法事的院子都得吃素斋!”花聆一撩帘子进来,脸上露出淡淡的不屑,嘴巴一撅。
身后跟了几个丫头,将饭菜摆好。也只有四个素菜,外加一个豆腐汤。
现在王府上下,都知道恒姬盛宠不衰,各个管事婆子无不讨好巴结着。无奈只要王妃想要压制,那也只能受着的份。
阿九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只简单地用了两口。
李婆子和入夏都是简单地用草席卷了,便弄出去火化了。因为道士说死前遇到鬼魂了,所以连尸体都不能留。风一吹,连点灰都不剩。而两人生前的衣服首饰也全部都烧了,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掉了,似乎这两人从来就没在王府里待过一般。
一连三日法事做下来,芙蓉院的下人都有些吃不消,估计不遇见鬼被吓死,也是活活被那道士的咒语声给折磨致死。
***
“阿九,阿九!”这日,阿九坐在里屋正打着络子,老远就听到王爷的声音,里面夹杂着些许的兴奋。
阿九连忙放下手中的丝线,亲自迎他进来。王爷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刚下朝就匆匆赶过来了。
“遇上什么喜事儿了?朝服都不换,小心感染了风寒。”阿九看着王爷满脸的喜气,脸上也跟着笑了笑,伸手替他拍去衣服上的雪粒子。
王爷一把攥住阿九的手,轻轻地揉搓着,冷热交替,让他不由得打了个颤。
“阿睿不愧是你的弟弟,本王倒是没想到,他除了一表人才之外,男子汉魅力那么大!”王爷脸上的笑意不减,看着阿九的脸,习惯性地伸手捏了捏。
对于王爷忽然冒出来的话,阿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对时睿如此直接的夸奖,可见王爷今日的好心情也是来自阿睿了。
“阿睿怎么了,能让王爷如此高兴?这几日王爷始终板着张脸,妾身都没那能耐让王爷笑成这样!”有人夸奖自己的弟弟,阿九自然也跟着欢喜。
她抬手细细地描了一遍王爷弯起的眉眼,指尖轻触带起了些许的颤动。
王爷听她这么问,也不急着回答,相反轻眯着眼眸盯着她瞧。
阿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着头脸颊上立马爬满了红晕。
“妾身的脸上又没开花,王爷这样瞧作甚?”阿九有些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王爷伸出手一把拥她入怀,下巴轻轻地磨蹭着她的肩膀。
“阿九脸上不开花也好看,时睿那小子好样的!”王爷的声音里透着欢喜,似乎这几日被后院折腾的闷气,全部一扫而空。
阿九见王爷不想说,也没有追问下去。只要不是坏事,她也不急于一时。
王爷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大掌贴着阿九的后背,轻轻摩挲着。
无奈外面的铜铃声再次响了起来,把仅有的气氛全部打散了。原本王爷还要留下来用膳的,也被阿九赶了出去。这念咒声还没起,王爷的眉头就皱成了“川”字型,谁还真指望他留下来受罪。
舒兴阁里则显得更加忙乱,王妃既要忍着头痛欲裂,每日耐心地听各个婆子管事汇报,还要抽空查账。自己院子里闹鬼之后,这府里各个院子明显都不安分。
整个王府后院就隐隐呈现一种躁动的氛围,恰好芙蓉院和芳仪阁都不能留宿,各个姬妾也是各凭本事。
少了入夏办事儿,立秋一个人明显多做了很多事情,王妃显然也不放心交给其他的丫头。
法事这几日进行得越发如火如荼,阿九每天晚上一闭眼,耳朵里就自然回荡起那道士“嗡嗡”声,严重影响了睡眠质量,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清晨起来,玉叶和花聆两人联手,总算用胭脂遮住了阿九苍白的面色,一左一右搀扶着去清祥阁。
路上还没有什么人,在岔路口却是遇上了冷着脸的王妃。
阿九一怔,困意就去了七分,连忙弯身恭敬地行礼。却迟迟未听到王妃叫起身,她也只能半屈着身忍耐。
“恒姬真是好福气,有一个智勇双全的弟弟!”过了片刻,王妃才冷冷的开口,显然声音里夹杂着十足的怒气。
阿九微微一愣,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又是因为阿睿?
“多谢王妃夸奖,阿睿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向不需要妾身多操心。”她摸不准王妃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
没想到这句话却惹怒了王妃,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时阿九,本妃不知道你的弟弟还有那样的能耐?想攀高枝也得瞧瞧自己的身份,你最好让你的家人安分点,否则就休怪本妃和王家翻脸无情!想和王家攀亲,再等八百年也挨不到你们时家!”王妃显然是怒发冲冠了,一句句狠戾的话语甩了出来。
往日仪态万千落落大方的形象,早已丢得一干二净。脸色极其难看,瞪大的眼眸似乎要将阿九看出孔来。
阿九一下子愣住了,第一次瞧见王妃如此不顾形象的发飙。可见阿睿真的是有什么事情,踩到了王妃的底线。
同时她的胸口处也积了一股子郁闷,她不知道所为何事,就白白受了这样一通呵斥。更何况王家那样高的枝,他们时家也不稀罕攀,这万一要是没抓牢摔下来,早就万劫不复了。
王妃说完那么长一段,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冷哼了一声,甩手走人了。
“主子。”身后的花聆和玉叶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愤怒。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搀扶住阿九的手臂。
阿九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始终很僵硬,挥了挥手。
“走吧,请安该迟了。”她迈着小步子往前走,努力压制才不让自己发抖。
好在路上的人并不是很多,但也难保不会有偶尔路过的。若是在哪位姬妾面前这么一说,王妃怒斥恒姬,她和王妃都是脸上无光。
好容易浑浑噩噩地请安回来,阿九早已放弃了要补眠的心情,冷着脸坐在屋内。
芙蓉院的下人们都看出主子心情不顺,一个个低眉顺目地各司其职,连平常爱打闹的都屏声敛气。主子不常生气,但是只要心底有火,摆出一张冷脸来,各个都能感到她周身的低气压。
出去探听消息的玉叶总算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有些无可奈何,众人的心底顿时又是一紧。
“主子,奴婢去问过玉石了,这事儿还真够憋屈的。”玉叶几步走上前来,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阿九。
“说。”阿九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个字。
“王爷昨个儿下朝,是和沈家人一块儿回来的。他就跟王爷说了王家四小姐,也就是王妃的堂妹。这王家四小姐最近看中了一位公子,闹着非他不嫁。王家人就去查了查,没想到这位公子就是今年科举的榜眼,名唤时睿。”玉叶轻声地说道,说完了之后,她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
非时睿不嫁,王家觉得丢脸看不上,那也不能怪公子啊,怎么不去管好自家的姑娘?
“奴婢也去问了,王妃昨个儿收到家书之后,就急匆匆地赶回王家了。后来回王府之后,还发了一通火,想来也是为了这事儿。”花聆也跟着走了进来,脸上露出淡淡的不屑。
阿九却是紧皱着眉头,王家势力如日中天,若是为了这事儿真的恼了怒了,到时候要对付时睿,实在是易如反掌。
“这事儿在京都闹开了?”阿九有些急躁地问道,脸上也露出不耐的神情。
“哪儿能啊!王妃的二叔可就得了这么一个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不过这位四小姐也嫁不了太好,沈家这种大户还是知道了,想来有根源的世家大族都不会要这位姑娘做当家主母了。”玉叶连连摆手,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一发现苗头,立马就封锁了消息,可惜还是被少部分外人知道了。
玉叶和花聆的脸上都带了一丝惋惜的神情,现如今娘家就决定了要嫁什么样的夫婿。这位四姑娘也算是积福投了户好人家,却偏偏任性断送了世家主母的大好前程,估计也只能嫁个低一点的门户了。
阿九的脸色有些缓和,还好没闹得满城风雨,要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位四姑娘也真是骄纵,王府里王妃和恒姬斗得热火朝天,她倒是看中了恒姬的亲弟弟,还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也难怪王妃气成那个样子。
“主子,您先别急,万事还有王爷呢!”花聆瞧见阿九一直僵硬的神色,轻声安慰着。
阿九的心“咯噔”一下,她倒是忘了这么一位瘟神。赵子卿是什么模样,她一清二楚。
昨个儿那么高兴,无非就是最近和王妃闹得僵了,心里郁闷难平。王家四小姐闹了那么一出,他觉得心里解气了。可若是真的闹开了,王家要动时睿,恐怕王爷就没这么开心了,说不准还来警告她。
到时候能不帮着王家一起整治时睿,她时阿九就该感恩戴德,又怎么会奢求王爷出手相助?
“花聆,拿纸笔过来,我要好好问问阿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阿九连忙吩咐,她紧皱着眉头,一定要问清楚,怎么就招惹上王家这位四姑娘了。
三日过后,阿九才收到时睿的回信,她轻皱着眉头看完信之后,就随手扔进了炭盆里。
“还真是一段孽缘。”阿九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嘲讽。
时睿谨遵着阿九的叮嘱,进宫前一天他特地去了寺庙里求个安心。当日人很多,不远处一位女子要摔倒的模样,他就顺手扶了她一把。
没想到这位女子竟和下人走散了,时睿不好离开,只有陪着她一起找到了家丁。临走之前,那女子偏要他留下姓名,日后好答谢。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竟会闹了这么一出。
时睿看到阿九书信的时候,也着实郁闷了一番。好不容易做回好事儿,还弄得一团糟。若不是阿九着重强调大户小姐,他还真记不起有哪位女子,能够对他如此厚爱。
他知道自己给姐姐添麻烦了,要不然阿九也不会这么急着送信过来,宫里也不大方便,而且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最近小心。
王妃这几日经常回王家,第二日就有人上门提亲了。王家选了选,也就匆匆定了下来。那户人家是王家探花郎的同僚,也是管马政的正四品。想来以王家如今的声势,二房的嫡女嫁个正四品,的确是委屈了些。
道士总算是离开了,做法事的三个院子里,到处都是怨声载道,好像刚打过一场硬仗般,弄得人精疲力尽。好在四姑娘的事情有了着落,王妃一时也没再为难阿九。
***
京都的局势瞬息万变,由于太子太傅闹出的事情,牵连到整个太子一党。五皇子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而皇上也并未苛责。
不少臣子见皇上没有阻止五皇子,心知太子已经失宠。不少人上奏太子平时行为不检点,折子传到皇上手中,又是一阵大怒。传口谕让太子闭门思过,一连几日朝堂之上都未看到太子的身影。
太子自身难保,自然曾经追随的臣子也跟着遭殃,连番遭到打击。也有不少先见之明的臣子,都已转投他人门下。当然五皇子首当其冲,而赵王和萧王府上也多了不少门客。
裴少卿更是一跃成为了皇上身边的宠臣,由正四品直接升职为正三品大理寺卿。
秀姬也再次获宠,后院的女人都是人精儿,早早的已经将贺礼备上。有个如此高官的爹做后台,又有王爷不断的宠爱,众人皆猜王府内剩下的一个侧妃之位,非秀姬莫属了。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大理寺卿昨晚一夜未归,第二日清晨就已经挺尸了。这升职贺礼刚收下几日,就翘辫子西去了。大起大落,让人唏嘘不已。
消息传来的时候,阿九才刚起。她先是一愣,转而也只剩下感叹。
秀姬还在梳妆,前院就传来了消息。她全身都僵住了,正在帮她梳头的丫头,手一滑竟是扯下了几根青丝。
秀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脸上刚抹得胭脂弄得一塌糊涂。几个小丫头低声啜泣起来,整个芳仪阁都跟着变得压抑。
“秀姬,您节哀顺变吧!快着些梳洗,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呢!”元宝等在外面有些焦急,听着院内如丧考妣的嚎啕声,他的胃就一阵阵抽着疼。
秀姬擦干了眼角的泪水,鼻子还是酸得很,连忙撤下头上的钗环,只带了一朵洁白的绢花。胭脂都没抹,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就跟着元宝往后门走去。
元宝见她出来,连忙在前面带路。秀姬的眼眶却是再次红了,以前王爷派元宝送她回斐家的时候,她觉得是无上的荣耀。现在再看着不远处元宝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异常难受。
以前,是荣宠;现在,是奔丧。
待到去清翔阁请安的时候,果然没有瞧见秀姬的身影。消息传得快,老夫人也感念了两句就罢了。清祥阁的气氛还是那样热闹,三五一群围在一起嬉笑。
阿九低着头喝茶,心底泛着一阵沉闷。
后院女子向来如此,自己的快乐往往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用了午膳,赵姬倒是遣了丫头请她过去。阿九一进屋,才发现宁侧妃已经坐在椅子上了,看到阿九,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三人捧着茶盏闲聊了一会儿,赵姬才切入正题。
“姐姐们想必都知道大理寺卿不幸逝世,你们可听说他在哪里被人发现的?”赵姬抬起头,漂亮的眼眸泛着亮光。
其他二人对视了一眼,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