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兴阁内一片寂静,已经是子时了,外面的大风“呼呼”地刮着。
“你看着,我去上个茅房。”今日该入夏值夜,她忽然感到肚子疼痛难忍,小声地对一旁的小丫头说了一句。
刚推门而出,她就打了个颤。身上只披了件袄衫,还是冻得直哆嗦。小步往茅房的方向跑着,才发现那附近的灯笼都不亮了,乌黑一片。
冷风嗖嗖地刮着,她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脚步也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茅房,愣是不敢进去。
“咕噜咕噜——”无奈肚子不配合,晚上她就喝了一碗粥,不知怎么的就吃坏了。也顾不得害怕,连忙抬脚往前跑。
“嗖——”的一声,隐约看见一道黑影从茅房门口飞过,她眯了眯眼睛,待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肚子虽然是抽着痛,入夏也不敢往里面跑了,只小步小步地试探着前进。
等到她走到茅房门口时,赫然看到一个身穿丫鬟服饰的女子背对着她站着。
“大半夜的站在这里作甚?”入夏轻舒了一口气,小声地嘀咕着。
那个女子猛地转过身,那张脸极其惨白,舌头还伸出老长,双眼瞪圆了,两行鲜血从眼角处留下。
“入夏,我死得好惨啊!你为何要逼死我啊!”一道道凄厉的女声传来,那个女子一步步往前面走过来。
“啊!救命啊!”入夏愣了一下,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转而张大了嘴巴,眼睛徒然睁大,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听到喊声,立马附近下人房里的灯全部都亮了,立刻有人披着衣服冲了出来。
“什么事儿?”里屋传来王妃有些娇软的声音,这几日舒兴阁闹腾的,她睡得并不是很熟。
所以即使茅房离主屋比较远,她还是听到了动静。
“王妃,您没事儿吧?”门一下子被打开,外间传来立秋的呼唤声。
立秋身上就单披了件中衣,一听到惨叫声,就连忙跑到前院来。
“这是怎么了?入夏呢?”王妃此刻已经清醒过来了,在立秋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
“回王妃的话,入夏姐姐说她去趟茅房,到现在还没回来。”一旁侍候的小丫头连忙回话。
王妃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连忙穿上鞋。
“还不快去看看!”王妃手指着那丫头,有些气急败坏地呵斥。
听那声音有些像入夏的,更何况离那么远,都能听见其中的惊骇。
当三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王妃皱紧了眉头,立秋连忙轻咳了两声,众人瞧见王妃来了,纷纷退让到一边。
王妃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臭骚味儿。她皱紧了眉头,早有人把附近的灯笼点亮了。
入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瞪得老大,眼神呆滞。王妃靠近点,才发现那股难闻的味道,是从入夏身上发出来的,她被吓得竟是尿了出来,裤子早已湿了一片,地上的水渍也已经结了冰。
王妃后退了一步,眼眸中闪过一丝嫌恶。转头对着身边的立秋使了个眼色,立秋会意立马上前几步。
“入夏,入夏,怎么了?”立秋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听到熟悉的声音,入夏才回过神来,机械性地扭过头来。
“不不不,秀儿,不是我害死你的。你知道的太多,你必须得死。你背叛了斐姬卖主求荣,死了也活该,不要来找我。”入夏一下子将立秋的手拍掉,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声音里透着哀求。
四周的下人都低着头,谁都不敢说话。入夏的话语就越发的清晰,敲打在心底让人一阵阵发寒。
“立秋,让她闭嘴。”王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有些气急败坏地呼喝道。
入夏听到王妃的声音,一下子转过脸来,几步就要往前走。
“主子,你快救救奴婢,奴婢好怕。秀儿来找奴婢了,她说她死得好惨,主子,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入夏的声音带着哭腔,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了,说到最后只是无意识地重复。
王妃挑起眉头,厌恶地后退了两步。鼻子轻轻皱着,那股骚臭味顺着冷风吹过来,让她胃部一阵汹涌。
***
“主子,入夏投井死了。”玉叶手抱着暖炉走了进来,脸色透着苍白。
花聆正用梳子沾了头油替阿九梳头,听到这句话,手一抖竟扯下一根青丝。
阿九挥了挥手,眉头轻轻皱起。
“怎么一大早就讲这个晦气的?”花聆对着玉叶瞪了一眼,再次将梳子插入阿九的青丝之中,小心翼翼地梳理。
“今早还没起王爷就派人去舒兴阁,说是要请入夏去芳仪阁做糕点。结果到处找不到立夏的人影,在井边上发现她戴的簪子,人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死僵了。”玉叶把暖炉放到了阿九的手边,脸上努力保持着镇定。
一大早消息就已经传了出来,估计这会儿子连老夫人那里都听说了。
花聆的手直打哆嗦,咬着牙才挽起一个如意髻。
阿九轻蹙着眉头,从匣子里挑出一只锦玉簪递给了花聆插于发间。
“昨个儿斐姬的鬼魂又去了舒兴阁?”她站起身,理了理罗裙上的褶皱,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冷笑。
秀姬还真是厉害,竟然能够发动王爷替她张口要入夏。李婆子没了,现在又死了入夏,难不成这秀姬下一个目标是王妃?
“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不是斐姬,是秀儿。”玉叶皱了皱眉头,舒兴阁又开始戒严了,那些流言自然也不能全信的。
***
王箬芝憋着一股子火气,一大早就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昨个儿半夜起来遇上大小便失禁的入夏,清晨又被人打扰了美梦,导致她现在是头痛欲裂。
立秋正在小心翼翼地替她梳头,外面的声响终于渐渐小了下去。
“可办妥了?”王妃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立秋的手一顿,连忙点头。
“入夏昨个儿上茅房受了惊吓,王妃吩咐她好生休息。没想到一早起来,就投井自杀了。”立秋冷着声音说出来,却感觉自己整个掌心里都沁满了冷汗。
心脏也跟着渐渐变得发凉,跟在王妃身边十几年的陪嫁丫头,都能眼睛不眨地舍弃。不由得让她心惊胆战,伺候王妃也越发的小心翼翼。
“不过就是死个丫头,竟然敢扰了本妃的清梦。风水轮流转,秀姬那小蹄子最好别被我抓住把柄,否则我让她生不如死。”王妃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了一句。
她抬起头,看着铜镜中的女子,唇红齿白。只是睡眠不足,导致的面色苍白和气色不好,即使用胭脂也遮不住。眸光中点点蕴藏的狠戾,伴随着这句话而渐渐彰显。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王妃裹着披风走在去清祥阁的路上,脚步匆匆。偶尔遇到几个姬妾,也只是冷着脸让她们起身,就自顾自地走着。周身的低气压,让其他人不敢靠近。
“王妃。”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却让她咬牙切齿的娇呼声。
王妃一步不停,提着裙摆反而加大了步子。
“王妃,您等等妾身。”终于那个女子追了上来,娇喘着小跑到她的身边。
“秀姬有何事?”王妃转头看了一眼,脸上保持着客气的笑容,声音却是越发的清冷。
“昨晚上妾身念起及笄之前曾来瞧过姐姐,姐姐就说王妃身边的入夏是个手巧的,她做的糕点连厨房都比不上。妾身就这么一说,没想到王爷今日竟派人去了舒兴阁。若打扰到王妃休息,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秀姬还带着些许的娇喘,脸上透着刚跑过的红晕,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明媚,头微微偏着,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妃脸上的神色。
“没什么,本妃当时已经醒了,只是可怜了入夏那丫头,没福气做糕点给你们姐妹。只盼着黄泉路上若遇到斐姬,还能帮衬着她些。”王妃淡淡地回了一句,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眼底流露出一丝嘲讽。
秀姬被她一句话给堵了,愣愣地看着她,眉头轻轻蹙起。转而心底也隐隐压了一股火气。
清祥阁里早已挤满了请安的姬妾,众人见到王妃和秀姬一同前来,眼神在她俩的身上绕了两圈。
老夫人的脸色一直僵着,见到王妃后更加阴沉。说了三两句就打发其他人回去了,单独留了王妃。
婆媳两人在屋子里,足足谈了半个时辰。直到把王妃训得低着头走人,老夫人才松了一口气。
“您何苦操心这些事儿,大夫昨个儿还让您安心休养。”王嬷嬷瞧见老夫人脸上疲态尽显,有些心疼,也顾不得身份小声地说了两句。
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让王嬷嬷给她捏腿。
“要不是瞧见子卿那孩子,这几日被闹得都瘦了,我哪里稀罕管这些事儿。”老夫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那些女人要斗随便,可就是苦了王爷。
“也是。奴婢上次瞧见王爷眼下的乌青,都觉着心疼。”王嬷嬷想了想,最终也跟着叹了口气。
由于最近后院不安宁,王爷隔三差五会过来蹭饭,所以那脸上的疲态是遮掩不住的,老夫人瞧着自是心疼万分。
“王妃是个要强的,平日院子里的姬妾都守本分。偏生现今来了个秀姬,仗着自己老子如今得势,恨不得上蹿下跳,闹得家宅不宁。子卿这孩子也是个没福的,尽娶些性子强的,可不就斗到了一起?”老夫人越说越觉得委屈了自家儿子,对于院子里那些儿媳妇,恨不得亲自上阵敲打敲打。
王嬷嬷跟在后面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夫人,曾经黑亮的青丝,如今也隐约可见几根引发参杂其中。岁月还是在这位美艳一时的清夫人脸上,留下了该有的痕迹。
“子卿就是不听我的,才弄成这副局面。那秀姬不娶也罢,偏生要弄回来搞得翻天覆地。”老夫人的话语里还夹杂着些怒气,当初王爷要娶秀姬,也是跟她提过的。
当时她并不是十分赞同,那秀姬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儿孙自有儿孙福,好在宁侧妃和恒姬一直都是懂事的。”王嬷嬷见她隐隐娇喘起来,连忙开口安慰。
老夫人听了略微点点头,王爷后院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够插手的,长叹了一口气也就作罢。
***
舒兴阁几乎被王妃弄成了铜墙铁壁。院门外派了好几个小厮把守,而闹鬼一说也渐渐淡去,但是依着老夫人的意思,还要挑个黄道吉日请道士来做场法事。
王爷这几日都宿在芙蓉院,阿九也不急着把他往玉烟院推,索性一天给厨房递个菜谱,换着花样吃。
今日做个炒菜,明日弄个羹汤。王爷这几日倒是养回来了,脸上的气色也逐渐变好了。对待阿九也是越发温柔,甚至达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整日名贵的簪子玉环、奇珍古玩,都一股脑往芙蓉院里送。有时候甚至让玉石把书房里的书拿到院子里来看,偶尔会和阿九摆摆棋谱。
这日子过得倒是让阿九仿佛回到了前世,一味地依着顺着,两个人就算静静地对面而坐,脸上的笑意都能蔓延开来。
只不过不同的是,前世阿九会在浓情蜜意时,索求王爷的爱意。而现在阿九则会要求王爷教她一些其他的东西,可以是兵书上的一套阵法,也或者是世家大族的各类渊源。
偶尔她耍小性子时,还让王爷教过她一套拳法。王爷被她缠得不行,就让她蹲马步。蹲了两天之后,一整套还没打完,她便放弃了。
穿着罗裙蹲马步,还要忍受着王爷在一旁不怀好意的注目礼,迟早她会羞死。
因着阿九得宠,芙蓉院再次恢复热闹,前几日还跑去芳仪阁想要和王爷偶遇的姬妾,这几日频频出现在芙蓉院周围。
***
“今日请两位妹妹过来,是想有件事儿要知会一声。”王妃坐在主位上,眼睛扫过厅内的其他人。
王妃的左手边是阿九,她看了一眼对面悠悠品茶的秀姬,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王妃请讲。”阿九抬了抬手。
“是关于请道士做法事,超度斐姬的事儿。”王妃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秀姬。
“因为怕斐姬留恋尘世,无法早日投户好人家,所以要做这场法事。除了斐姬原来的院子,阿九的芙蓉院、秀姬的芳仪阁和本妃的舒兴阁都在其中。院子里可能不清净,这几日就要委屈妹妹了。”王妃轻咳了一声,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出理由。
阿九举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遮住嘴角那抹嘲讽的笑容。做个法事还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非就是求个心安罢了。
“妾身没有意见,妾身那苦命的姐姐,若是知道死后能够有如此荣光,下辈子估计也能投个好胎。”秀姬随手把玩着茶盖,抬起头看向王妃,说得一本正经,脸上也是严肃的神情。
只是这句话,却让王妃的脸色一白。三人说了几句话,王妃就打发她们出来了。
“王妃也真有意思,何苦要搭上恒姬姐姐?若是王爷知道了,定是又要在心底记上一笔,连块清净的地方都不给他留。”刚出了舒兴阁,秀姬的脸上就露出十足的嘲讽,笑意不达眼底,话语也显得十分犀利。
“好妹妹,你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阿九一惊,猛地抬手捂住她的红唇。
看着从身边行礼而过的几个丫鬟,阿九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秀姬轻轻地拽下阿九的柔荑,脸上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走,去芙蓉院。”她也四处看了看,微微挑了挑眉头,最终妥协了带头领路。
倒是让阿九一窒,这秀姬倒是把芙蓉院当初自己地盘了,比她还硬气。
桌上摆满了诱人的菜色,两人身边也只留了亲信伺候着。
“恒姬姐姐还没去过芳仪阁吧?改日去瞧瞧,虽比不上芙蓉院,可是也被我折腾得能见人!”秀姬素手执着酒壶,那还是她强烈要求下烫的热酒。
“改天一定过去。”阿九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秀姬今日好像有些与众不同,总觉得心里藏了事儿一般。
结果那日秀姬还是喝得有点多,脸上都变成了酡红色,最后还是阿九派玉叶跟着送回去的。
而阿九的脸色却十分不好看,她看着对面的空座位,想着秀姬醉后的话语,心里一阵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