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天气最是舒爽,也正是春困缠人的时候。阿九这几日却显得心事重重,她已经出了月子。只是两位嬷嬷依然看得紧,冷水是一点都不能碰。
前院的消息,王爷也不再有意隐瞒。边疆的战役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突厥那里的袭击似乎最后一搏般凶猛。每日阿九都过得提心吊胆,心心念念的都是仍在战场厮杀的时睿。
朝堂之上,也是暗潮汹涌。皇上每日焦虑着边疆的事情,龙体欠安,甚至传出每况愈下的流言。王爷这几日要么宿在书房里,要么就留在宫中。
这一日阿九正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骄姐儿在逗弄。一旁躺在小床上的安哥儿在静静地安睡,忽然外头传来通报声,王爷已经撩着帘子进来了。
男人逆着光走了进来,长袖黑衣上的金线熠熠闪光,几乎灼伤了阿九的眼眸。
“阿九,阿睿立功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他快步上前握住女子的手。
阿九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对上男子深邃的眼眸,红唇微张却是有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前几日突厥大举进犯,陆将军当机立断兵分三路包抄。阿睿虽是新将,但是陆将军派他带领一千人歼灭小股敌人。没想到那一队却遭遇近五千人,阿睿带领军队以少胜多之后,又带领着剩余兵力回来援助。陆将军直夸他是天生将才。”王爷的手掌有些微凉,颤抖地贴在女子的柔荑上。
可能是说起战场上的事情,王爷有些激动,他似乎已经感受到当时那种压抑和措手不及。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虽然只有那一次杀敌的经验,却也体会到其中的瞬息万变。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阿九不在乎时睿歼敌多少,或者是否能成为少年英雄,她只想知道心心念念的弟弟何时能够回来团聚。
王爷抬起头,收敛起方才激动的情绪,拍了拍她的手:“经此一役,突厥损失惨重,已经投降退兵。皇上已经下旨,安顿将士情绪,五日后启程回京。”
阿九听了之后,脸上才露出笑容。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小床上的安哥儿似乎睡醒了,哼唧了两声,王爷立马将他抱在了怀里。
很快,时家公子带兵打了大胜仗的消息就传遍了街头巷尾。轰动了整个京都,更有不少童谣传出来:时家小公子,十四中榜眼,弃文而从武,一战终成名!
王府后院里,更是激起了千层浪。芙蓉院的门槛都被踏破了,送礼巴结的更是数不清。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时家必将壮大,这个刚进入京都两年的新贵家族,必将因为时睿而光耀门楣。
更何况世家大族,都知道时家的嫡女,从一个受宠的姬妾,慢慢爬到侧妃之位。现如今替赵王府诞下龙凤胎,皇上都亲自赐了姓名。时家兴盛,已成定局。
清祥阁里一片安静,老夫人闭门谢客了一个多月,偶尔放进来两三个说话的姬妾,就再也没让他人进入。
“老天爷真不长眼,偏偏让时家在这个时候兴盛。若是四年前时家能有这样的光景,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用做恶人。”老夫人挥了挥手,让传信的人退下,轻声地感慨了一句。
王嬷嬷正跪在她的脚边捏着,听到老夫人这句话,不免开口劝慰道:“恒侧妃是个明白人,她一定会理解您的一番苦心。凭当初时家那番光景,从宠姬升为侧妃,也是您没有阻拦才能成的。”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王嬷嬷停下,倾身坐起。
“她是不是个明白人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儿子的三魂七魄已经被她勾去了,迟早会坏了大事儿。为了我曾受过的耻辱,为了王爷的大业,我绝对不能让她快活!”老夫人恨声说道,脸上的神色也极近阴狠。
王嬷嬷没有回话,退到一边低着头。
相比于清祥阁的安静,舒兴阁则陷入一片灾难之中。王妃正在用午膳的时候,有人来报这个消息。满桌子的菜肴当场就被扫落在地,吓得一众丫鬟纷纷退到角落。
“你们这是作死啊,还不过来收拾,再去厨房要一桌!”王妃几乎是拍案而起,瞧着唯唯诺诺的下人,更加觉得心里冒火。
曾经的时阿九,即使王爷再如何宠爱,她也能轻易拿捏住。如今所谓的恒侧妃,早已与王妃比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哇,哇——”正是忙乱的时候,偏生里屋传来孩子的啼哭声。立马就传出奶娘轻哄的声音,只是福哥儿明显不配合,啼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王妃几乎就要冲进去,却是死命忍住了,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嫁个宠妾灭妻的,好容易夺来个小子,还是从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连人家安哥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天生就是讨债命!时阿九那个狐媚子的弟弟就是少年英雄,本妃的兄长却早已成了残废,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她几乎是瘫软在地上,双手抓住小桌的边沿,过长的指甲死死嵌入其中,嘴唇上几乎被咬出了血。
四周的丫鬟早就被王妃这个样子给吓住了,保养得体的脸上布满了泪痕,高耸的如意髻也早已散乱不堪,插在其中的钗环都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趋势。火红的衣衫此刻却显得皱巴巴的,早没了先前的威仪。
王箬芝的心里注满了恨意,她始终想不明白。一个曾经身份卑微的女人,如何仅靠着男人的宠爱一步步爬到侧妃之位,甚至带着整个家族走向京都世家大族之位。
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天生的性情凉薄,恐怕她这位结发夫妻足够了解王爷的性子了。千好万好不及岁月流逝,不及新人笑颜。可是时阿九却足足盛宠了将近四个年头,并且步步高升。
外屋是王妃气急败坏的质问声,怒斥苍天不公。里屋是福哥儿委屈的哭喊声,显示着他的不如意。
***
四月初三,京都通往皇城的整条街,都挤满了人。两边甚至要派侍卫来维持秩序,吵吵嚷嚷的喧闹声,在一道道有力的马蹄声中,渐渐安静了下去。
“来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四下里都把目光投向城门。
一道身穿黑色铠甲的少年身影首先映入眼帘,身后紧跟着秩序井然的亲卫队。不少人在那一刻欢呼出声,这是英雄的回归,这是将士们的凯旋。
整整一年的军营生活,将近半年的战场厮杀,早已将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蜕变成一个轮廓分明的男人。墨黑色的铠甲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意气风发,凌厉的眼神扫过,似乎目空一切。他带领着亲卫队,骑着马一步步迈向皇城,迈向那个即将赋予他荣誉的地方。
“多俊的少年郎啊,以后定会平步青云,不知哪家小姐能够有福气,摊上这位少年将才了?”偶尔有几位弱书生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时睿,不由得啧啧称叹。
人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这位时家少年郎,却用自己的势力打破了这个说法,先中榜眼后上战场。文武双全,注定成为耀眼之星。
军队回京接受犒赏,分为两批进入皇城。第一批是时睿带着亲卫队打头阵,第二批则是陆将军进城。围观的人都看到陆将军的队伍里,行驶了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车壁上附有奇怪的图腾,带着些许的彪悍。
“是位大美人儿,难道是突厥献了美女过来讲和?”马车上的帘幕被风吹起了一角,一张皮肤白皙的侧脸一闪而过,围观的百姓偶尔有看到的,都小声地议论起来。
城楼之上,五皇子代替圣体欠安的皇上,亲自迎接军队凯旋。当他看到那个昔日单薄的少年,早已变了当初跟在他身后护卫的模样,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时,他的脸上也不觉有了一丝笑意。
到了宫门处,将士们齐齐下马,整齐划一的动作,依稀可见这支队伍的勇猛。
“末将时睿拜见五皇子,明国将士们不辱皇命,击退突厥议和!”男人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文武百官跟在五皇子的身后,看着不远处跪倒在地的黑压压一片,心里同样激情澎湃。时景站在第三排,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变得如此成熟,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不禁眼眶一热。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睿弟文武双全,实乃明国之幸!”五皇子亲自上前搀扶他起来,看着眼前耀眼的少年,往日里冷硬的面容上,也划过一丝淡笑。
时睿谒见皇上,皇上虽龙体欠安,依然强撑着见了这位少年英雄。一番表扬勤勉的话自是少不了,圣旨也跟着下来了。连跳四级,封为将军,官居从一品。
圣旨刚下,文武百官中就是一片哗然,逼得突厥退兵,时睿的确功不可没。可是他太年轻,直接跳到从一品,不由得让人咋舌。这官位比他的父亲时景都要高,由此看来圣上当真是极重武官。
陆将军也紧随其后进了金銮殿,皇上的封赏自然也不会少。只是最后陆将军的话,却彻底让朝堂震动。
“突厥有心议和,为表态度真诚,已经将他们的丽莎公主送到了京都和亲。使臣也跟着进了皇城。”陆将军半跪在地上,铠甲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声,让朝臣的议论声小了下去。
努力撑着的皇上挥了挥手,陆将军和时睿立马站入武官一列之中。抬头挺胸不再言语,任由一旁的文官商量对策。
最终皇上还是挥退了百官,只留下几位亲信去了御书房商讨。
突厥送了公主来和亲的事儿,还是很快就在街头巷尾传开了。阿九待在芙蓉院里,只觉得度日如年。好在她放了玉叶出去打探,当玉叶说起时睿的英姿时,阿九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他是瘦了还是黑了?”阿九忍不住问道,脸上也跟着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玉叶嬉笑着摆了摆手,有些遗憾地说道:“主子,您别问奴婢。好些小姐都往前挤,上赶着一窥公子的英姿,奴婢哪儿挤得过去。您若是实在坐不住,也得等了王爷回来,您亲自请命回府一趟瞧瞧就是了。”
阿九也跟着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却还是欢喜的神色,总归凯旋就好。
等到王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好在阿九特地通知了前院守门的婆子,王爷回来务必请他过来一趟。
“阿九。”王爷撩起帘子走了进来,轻声唤了一句,脸上却是疲态尽显。想来被那忽然冒出来的突厥公主,给折腾得够呛。
几位大臣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也没确定个说法。
“阿睿好得很,明个儿估计皇上也不会上朝了,我陪你回时府一趟。顺便把骄姐儿和安哥儿都带上,也去见见外祖和舅舅。”还不等女子开口问,王爷就主动说了。
阿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是连忙起身替他宽衣。王爷也是累及,躺倒床上却是睡不着。
“皇上的龙体眼看着是一日不如一日,斐太医每日都要被传召好几回。这次大军凯旋,本该在宫中设宴庆贺,却因为皇上的龙体而取消了,京都恐怕要变天!”王爷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轻轻眯起的眸子,却透着十足的危险。
阿九默不作声地听着,王爷此刻只需要一个听者而已,并不需要她回答。因为所有的形式布局,估计都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形成,只是他需要个人听他说话,缓解一下连日紧张的压力。
皇上当日的情况都呈现在百官面前,更加坐实了龙体欠安。甚至有人故意传出来流言,说是那位极可能大限已到。不少大臣刚从宫里出来,就急慌慌地派下人往五王府递帖子。
四月初四,王爷亲自领着恒侧妃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时府。马车驶出王府的时候,不少眼线回院子报告给主子,却只剩下眼红的份儿。
听说赵王府的马车到了,时景连忙带着时睿出来迎接。几人下车之后,连忙就进了时府。
一路陪着王爷说话的时候,时睿好几次瞧瞧看向阿九和两位嬷嬷怀里抱着的孩子。
“王爷,不如你先和下官去书房坐坐。”时景瞧见身边早已分神的儿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也只有先稳住王爷。
王爷瞧了瞧有些心不在焉的时睿,和透着尴尬神色的阿九,对着时景轻轻点了点头。
“岳父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上回在书房品的茶小婿甚是挂念,不如再向您讨上一杯!”王爷也乐得让姐弟俩说说话,却是态度恭谦地回答时景的话。
几人分道扬镳,时睿自领着阿九和一众丫鬟婆子走向后院,时夫人早就站在院门口等着了。待瞧见那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女子出现时,她早已红了眼眶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