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李正安的脸上多了一分讪讪色,抬眼看向见周边围观的路人,赶忙顺着李正远的话茬配合道:“小堂弟所言甚是。为,为兄这不是忙着参加县试,确,确实许久不曾回家了。”
“正安堂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让小堂弟好生敬佩。”李正远笑晏晏地开口道,“正安堂哥如此苦读,一年后必能高中举人。”
“借小堂弟吉言了。”对于苦读圣贤书,参加科举的莘莘学子而言,哪个不想鱼跃龙门考中状元?更何况,向来很喜欢听人夸赞的李正安。被李正远这个李家七房的小堂弟夸赞得有点飘飘然的李正安,没能听出李正远话中隐藏的玄机。
可周边围观的那些个路人多数刚刚参加完白鹿书院的入学试,又或者是陪同家中子侄前来应试,即便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听出李正远话中所隐藏的玄机,事后稍稍品味一番,也差不多听明白了。
李正安这番说辞,最多也就是唬弄一下三岁孩童罢了。
之所以如此说,只因在天启朝,想要成为生员,俗称秀才,需要参加三次考试,县试、府试以及院试。每年有两次机会,时间安排在三月以及八月,三场考试同时进行。只有通过了三月的县试,方能参加九月的府试以及下一年三月的院试。
附带的提一句,考取举人跟进士都是三年一次,会试在秋季,又称秋闱,殿试则在来年三月,又称为春闱。当然朝廷不定期还会增开科举,以备不时之需。换句话说,李君杨若真的走上科举之路,每一轮的考试都顺顺利利的一次通过,最快也得两年半的时间才能考中进士。科举之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年过半百还在为生员而努力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是难度更大的举人跟进士头衔。万幸的是,程府大小姐也只是要求李君杨能考中举人而已。
李正安说他因为在考秀才,所以许久不曾回家,也就忘了有些事。可单从时间上,便一下子就戳破了李正安那满口的信口雌黄。更何况李正安忘记的又不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得健忘成哪般,才能不记得自家嫡亲的三哥已经翘了辫子,族里宗亲为何过继这样的大事。都健忘成那样了,这人还想继续参加科举,还想中举人?或许,与其说是健忘,还不如说是冷血无情才是。
于是,周边围观的路人想明白后,看向还在那里自鸣得意的李正安那眼神,便带了几分鄙视。
“打小,小堂弟我就听老祖说,正安堂哥饱读诗书,是最是明理之人。”李正远继续毫不吝啬地往李正安头上戴着高帽子,“让我多向正安堂哥学习。怎奈小堂弟我从小身体就不济,最主要的看到那些个经史子集就头大的很。”
“哪里,哪里。这都是七叔祖的抬爱。”李正安在此之前从来就没听人跟他说过,原来七叔祖如此看好他?初一听李正远如此说的李正安不由地飘飘然起来。
李正远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心道,只怕过了今日,他这位自命非凡的正安堂哥要恨死他了。可那又如何?不管是李正安,还是李家四房上上下下,但凡有一丁点儿良心之人,都不愿意跟他们多打交道吧。整个李家四房,也就他那个最大的侄子李君松为人淳朴善良一些。其他人……
李正远眯着眼,继续思忖道。
不就是彻底撕破脸嘛。其实早在前几日,这张脸就差不多给扯破了。今儿不为旁的,哪怕为了李正明这个在名义上是他嫡亲大哥这一点,也得为自家新上任的嫡亲小侄子出这个头。今日若是没能一巴掌将某些事给彻底拍死了,将来他这个还准备走科举之路进官场的小侄子可就给未来的对手留下了一个非常致命的大把柄。不孝之名,一旦落实了,想要洗白可就没那么容易。
“堂哥我只是多读了几年书而已。”
“小堂弟这儿有一事不明,一直想着找个机会想正安堂哥虚心求教一二。赶巧了,今儿能在这里遇到正安堂哥。”
李正安抬眼看向笑盈盈的李正远,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冒出一丝不安的情绪。一直留意观察着李正安神色变化的李正远,见李正安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便加快了语速,压根就不给李正安说话,甚至开溜的机会。
李正远说话语速虽快,可咬字清楚,思路更是清晰。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周边那些个凑热闹,就差在脸上直接刻上“八卦”两字的路人都听得清楚明白。李正远其实也没提什么深奥的问题,不过是接着李正安方才那句“血浓于水”,问了一个非常浅显的问题:从前有那么一个人,罔顾家中同父异母的三哥摔断了腿,嫡亲侄儿重病没银钱医治,明知道有人想将自家嫡亲小侄女卖进怡红院里也不闻不问。若换做李正安,对于这样的人,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真的非常的简单,不是么?
李正安到底既不是耳背也不是什么傻子痴呆儿,哪里会听不明白,李正远这是在说他。到了这会儿,李正安也一下子回过了神来,那双与李小冯氏长得很相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正远,目光冰冷且带着狠戾。
“李小老板,你说的那人还是人嘛?!这跟畜生又什么区别?!”一旁围观凑热闹的路人显然认出了李正远。李正远因为从小不喜欢读书,七叔祖便早早地为他安排好了出路:在越镇最是繁华的朱雀大街买下了两间相连的铺子,开了一间杂货铺子。别看李正远今年不过十三岁,打理这间杂货铺子已经好些年。杂货铺子因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在越镇口碑很是不错,连带着附近的人也都认识了李正远这个年纪不小,却很有经营头脑的小老板。
“可不是,简直禽兽不如!”
脑子活络的几个将了解到的事前后一串联,一番脑补后,便得出了一个很是大胆的架设:李小老板说的那人别就是他那位正安堂哥吧。更有心细些的,信息又比较灵通的,曾隐隐听说过李小冯氏那彪悍作风,便越发肯定了某些事。
要说李正安到底多读了几年书,这脑子就是比普通人活络不少。意识到倘若不将有些事纠正过来,以后铁定会连累到自己前途的李正安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甚是尴尬地开口道:“兴许,那,那人真的不知道也未可知。”
李正安的话立马引起周边凑热闹的路人一阵嘘声。
李正安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该如何处置,自然由族中长老与里正按着族中规矩做主。再,再不济还有县老爷不是。”
“三郎,四郎,小年是你们七叔祖的嫡亲小曾孙,现在已经过继给了你们二爷爷一房。你们可不能因为小年的爹长得跟你们死去的三伯很像,再错认了。”李正安阴沉着脸,回转过头,很是严肃地对着李君柏与李君桐说道。
不管是三郎李君柏还是四郎李君桐,年岁都比李君杨要大,到底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光屁股小鬼头。其实不必李正安提醒,他俩也意识到了事情有点儿严重。这会儿见自家四叔如此说,纷纷配合地向李君杨道歉道:“小年堂弟,我,我们方才只是跟你闹着玩而已……”
闹着玩这类的说辞,也就是明面上拉上块遮羞布罢了,其实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偏偏,有些时候,这样的遮羞布还一块都不能少。
李君杨本不想再理会三郎跟四郎,在李正远不着痕迹地提醒下,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没事。人有相似,认错……很正常!”
李正远很想笑出声来,此时此刻他再次为自家老祖英明的决定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四房的六郎,他新上任的嫡亲小侄子如此有趣咧。
“误会既然已经解开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得送两位侄儿回家了。”李正安是一刻都不愿意继续再逗留下去,见李君杨如此说,便立马拉上三郎跟四郎,挤出了人群。活了近二十年的李正安,从未像今日这般丢人现眼过。
李正远并不知道,因为这事,让小肚鸡肠的李正安记了仇。在若干年后,李正安逮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对已经成家立业儿女双全的李正远痛下杀手。事后,当年过半百的李正远每每忆苦思甜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即便当时险些命丧黄泉,李正远依旧笑呵呵地告诉围绕在他身边几个小孙孙,他从不后悔当日那次出手。当然,这事还得好几年后才会发生,这会儿也就埋下个隐患而已。
这会儿已经顺利回到程府的李君苒并不知道,正是因为李君杨跟七叔祖家的李正远在梧桐大街街口,跟李家四房的人起了点小龃龉,使得有些事儿就跟铁板钉钉一般,给彻底地敲定敲死了。
前几日也就是九月初一在李家四房发生的事,虽说闹腾的动静不小,可到底也就李家屯的人知道,并未往外传。在里正跟族老们眼里,李家四房那一支人丢人现眼不打紧。可若是坏了整个李家屯的声誉,那是绝对不允许的。除非,事情真的闹得太大,比如闹出了人命,不得不开祠堂正式将李家四房一支驱逐出李家族谱,要不然……哎,谁让这世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咧。
其实李小冯氏几个也瞧出了里正跟诸位族老们的顾虑,这才有恃无恐。虽说短时间里,李家四房上至李老四李平海,下至三个儿子,瞧着一个比一个安分守己。可这时间一久,只怕又会故态重现,毫不避忌了。其实李小冯氏也好,两个儿媳妇李钱氏跟李赵氏也罢,不过是李家四房诸位男丁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想让他们不惦记在可以任由拿捏的李正明,除非这太阳打南边出来!
之所以如此说,也是有前车之鉴的。之前李正明一家四口几乎是身无分文地被扫地出四房,当时可是白纸黑字约法三章签订了分家协议的。到头来也不过一年多点儿时间,李小冯氏在李老四李平海的默许暗示下,还不是说上门打劫就上门打劫。即便最后闹得李徐氏跳井自尽,这事依旧不了了之。
这里头还有最主要的一点,李正明虽说过了明路,在族谱上写明了是七叔祖家的长孙,过继给了二房,跟四房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可李正明身上到底留着李平海的血,这份血缘是怎么都割舍不去的。
不过,现在总算能雨过天晴了。
经梧桐大街街口这么一闹腾,李正远下了一剂猛药,不仅将事情隐隐透露给了那些个读书之人知晓,又迫使李正安不得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咬牙承认:他那可以任由全家上下拿捏的嫡亲三哥李正民已经病亡,现在的李正明是七叔祖家的长孙过继给了二房,跟他们四房充其量也就是同宗关系。
别看只是一句话,跟前几日过继时的约定差不多,可到底效果不一样。这可是李正安当着在场多位书生亲口承认。李正安是谁?那可是李老四李平海给予了非常大希望,将来可是要考状元当官,正兴李家四房的秀才老爷。而李正安对于自己将来当官老爷这一点,也是非常有信心的。为了自己的名声,相信李正安多少会有所顾忌。
当然,李正远也知道这口说无凭,李家四房上上下下一旦耍起无赖来,根本就没办法制约他们。可只要让李正安意识到有些事,就好比在他,甚至在李老四头上套上个紧箍咒。即便将来想要反悔,总归要掂量掂量,是选择继续讹诈李正明咧,还是保住李正安这个官老爷。
李正远这一步走的确实不错。可惜,很多事上他还是低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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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另一边,李君苒跟在丁嬷嬷的后头,很是顺利地回到了程府。虽说路上不曾耽搁,可程语瑶在搭乘上马车前,到底还是在书院大门附近跟那个自称苏林的家伙墨迹了好一会儿。这一耽搁不要紧,等李君苒回到静雅轩,早已错过了丫鬟们的午膳时间。
按着程府的规矩,府里的丫鬟家丁们都是由大厨房府中准备每日膳食。当然像白芷这样已经晋级到夫人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们,平日里多数时间是跟在自家主子后面,主子吃什么,她们也能跟着享用到。所以她们的那份膳食最终多半是便宜大厨房的婆子们。也难怪总说厨房是府里几处油水最多的其中一个,真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退一步讲,这些个管事嬷嬷也好,一等大丫鬟们也罢,身边也有些粗使的小丫鬟负责照顾她们。像每日前往大厨房领取属于她们的那份膳食这样的琐事,还有专人负责。之前小七柳便是从一个烧火的小丫头晋级成为送膳食的跑腿小丫头。
李君苒虽说机缘巧合之下,跟程府大小姐成为师姐妹,可明面上不过是程府新晋级没多久的二等丫鬟一枚,自然还享受不到白芷这样的待遇。加上之前晋升得太快,两顿板子换一个二等丫鬟,早引起旁人眼红。最最主要的一点在早上时,又(莫名其妙地)得罪了负责给静雅轩诸位丫鬟婆子准备吃食的李婆子。
于是,等李君苒回到程府,赶到小厨房,别说属于她的那份午膳早没了影,就连菜汤都没留下一滴。
李婆子显然还记得早上因为李君苒,害她手忙脚乱,甚至差点捅了篓子这事。这会儿见到李君苒呆呆地站在她面前,压根就没意识到早上之事究竟是谁的错,只是一味地将所有怨气都算在了李君苒的头上。
“程府有程府的规矩!府中各院膳食定时定量!有功者留饭不留菜,无功者饭菜不留!”李婆子振振有词地说道,“七丫头是吧,既然错过了时辰,可别怪老婆子心狠,没给你留饭留菜!实乃府里的规矩,不可破!”
面对李婆子那喋喋不休在那里一张一合的大嘴巴,李君苒只有四个字的印象总结,那便是“小人得志”!几个时辰前,还一口一个七柳姑娘,这会儿转眼便翻脸无情,变成了七丫头。其实不管是七柳姑娘也好,七丫头也罢,李君苒都没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呀,这不是七柳嘛。怎么来晚了,没能领到吃的吗?”正当李君苒准备转身离开小厨房时,白薇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跳了出来。
老实讲,李君苒对白薇并不相熟,甚至见过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的过来。在白芷那儿养伤的那几个月里,白芷甚至也不曾跟她说过有关白薇的事。而李君苒对于程府大小姐程语嫣身边的几个丫鬟的了解,主要还是是通过白芷以及后来代替那个佩兰调上来照顾她的小丫头。至于她家那只没耳朵的光头小耗子那儿倒是能打探到消息,问题都是有偿服务,得掏白花花的银子才行。李君苒很穷,可谓负债累累的她,对于白薇这样之前都没见过几面的丫头,自然不可能特意花上几两银子去调查了解。
好在,李君苒穿越到天启朝这边后,旁的或许没学会,装傻充楞的技巧等级已经刷的很高了,再加上相信程府大小姐的眼光,配合那个早已深入静雅轩所有人心目中的反应迟钝说话不利索的形象,对付白薇,不说三指捏田螺,也面前十拿九稳了。
李君苒先是慢慢地朝着白薇行了个不算很标准的半礼,二等丫鬟见到一等大丫鬟该有的礼节,随后又慢悠悠地吐出一个音节,回答道:“恩。”
白薇也曾想过她若这么突然出现在李君苒面前,李君苒会有怎样的反应。怎奈千算万算,想过各种反应,都不曾想到眼前这种情况。但凡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出听见她是来者不善,带着幸灾乐祸吧。
怎么会这样?
“七柳,我这里还有一个白馒头,你别嫌弃。”白薇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便衣袖口袋里,翻出个白面馒头,递给了李君苒。怎奈,白薇低估了李君苒那非比寻常地慢三拍,等白薇意识到这一点时,手中的白馒头已经响应地心引力,掉落在了地上。
“啊,馒头……掉了。”李君苒望着地上的白面馒头,一字一顿地感叹道。
“七丫头!你怎可如此浪费粮食?!”另一个声音,几乎与李君苒同时开口。眨眼间,虎背熊腰的李婆子已经扭着屁股来到了李君苒的面前。李婆子指责完李君苒,又满脸堆笑地对着白薇哈腰赔笑道,“薇姑娘,您实在不必对这七丫头那么好。瞧瞧,瞧瞧,您好心给留吃的,这贱蹄子竟然……”
“李婆子,你说谁是贱蹄子?”李婆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让站在门外的玉竹给打断了,“七柳,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玉竹如此问,李君苒想起几个时辰前,好像玉竹也是这么站在门外问她来着。当然早晨时,堵在她面前的麦冬,这会儿变成了白薇。至于其他的,还别说真就没什么大的区别。就是不晓得,倘若她再回答一个“饿”,在场所有人,尤其那个李婆子会有什么反应。
突然来了玩心的李君苒很是委屈地眨了眨眼,随后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幽怨地吐出一个音节:“饿~~~”
就连肚子也很是配合地发出“咕”的抗议声,以此来证明李君苒所言非虚。
“……”李婆子的嘴角很是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七柳,不是吧,难不成你还没吃午膳?”聪明如玉竹,哪有不明白怎么回事的道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很是随口地说了一句,“方才大小姐用膳时,还特意嘱咐了将那道椒盐鹌鹑蛋留给你吃呢,说是你喜欢吃,就赏给你。七柳,你可不准小气地吃独食。”
听玉竹如此说,李婆子的脸瞬间青了,没有一丁点儿的血色。瞧着李婆子那反应,不用问也能猜到那道大小姐都没怎么碰的椒盐鹌鹑蛋,多半是进了某些人的肚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