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从后视镜上打探了他一眼,从刚刚上车时看到这几个小年轻就挺意外的,看穿着不像那镇子里的人。
他收回视线说道:“一个小时。”
江复庭收紧了手,心里突了一下:“那么久?”
司机看他这意思好像还挺着急的,解释道:“这不是昨天下了雪吗,今天开不了太快,大概五十来分钟吧,要是放平时三十几分钟就到了。”
江复庭弄明白他的意思,松了口气,“谢谢师傅。”
他坐回到位置上再次看了下手机,这趟是九点半的车,按照路程预估,原本是打算争取十二点半到村子的,现在估计要下午一点了。
白唐一直闭着眼睛假寐,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等他坐下来后脑袋借着他的肩膀靠下去:“这路应该没错,还那么久你休息会。”
“嗯。”江复庭从兜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
白唐接过来后,他又掏出两个直接往后座扔,宁秋雨反应迅速的接过来,对着宁远摊开手掌心,“给你。”
宁远有些恍惚的伸出手,抓糖的时候故意往宁秋雨手上碰了碰,却没有什么触感,意料之中的,却又有些失落。
他剥开糖含了一颗,含了几秒又用牙硬嚼,咽下肚子的时候连糖是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哥。”宁秋雨就看着他把糖咬得嘎嘣嘎嘣的,叹道:“你牙口真好。”
宁远被她的话逗笑:“我这个年纪牙要不好,那岂不是不等十年就要掉光了!”
“也对,毕竟你以前是个吃排骨不吃肉,只啃骨头的异类。”她顺而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开心的一乐:“我还老说你是属狗的!”
“骨头多香啊,又有营养,脆骨嚼着多带劲。”宁远笑着,跟她较起真来。
宁秋雨给了个不解的白眼:“我们全家也就你喜欢。”
宁远笑了笑,剥掉另一颗糖,慢慢含着,他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大片,心里也像布满了白色的大雾:“你去那,是想找什么?”
宁秋雨眼尾的笑意突然凝固,然后又放松下来:“找我的尸骨。大冬天的,她也冷了。”
宁远的心脏突然被用力挖了下,一阵抽着的疼。
他看着前面的路,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眼眶很快就涌上了酸涩,他突然不想去见宁秋雨的尸体,他感觉眼前的宁秋雨挺好的。
如果以后一直都能按照这样的状态生活下去,不也挺开心的吗?
像是洞穿了他的想法,宁秋雨轻声一叹:“爸妈空等了那么久,他们也该等到一个结果了。”
她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他,有些东西不是不听,不看,不想,就可以避免的,他的哥哥又何时才能懂得这一点:“哥,我是鬼,我不可能永远待在这,我会有我该去的地方。”
她的话直接得宁远有些意外,他还没准备好,他用力攥着自己的衣角。
哪怕知道她是鬼魂,哪怕知道她是死了的,可现在的自己能看到她,听到她,他就不会觉得她是离开过这个世界的。
宁远突然想到什么,迷茫的目光一聚,又是不安又是期待地对她说:“别忘了回来的时候,晚上继续打
牌,”
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你放心!今天晚上我肯定不会轻易地着了别人的道,肯定不让你们扫兴!”
这个承诺有点太重,宁秋雨不敢再随意应下,她有些为难的犹豫,回他一个轻淡的笑容。
宁远似有所感,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车外呼啸的冷风却如奔腾而过的金戈铁马,踩在他的心头,晃着他的心神。
到镇上的时间比司机预估的时间稍微早了些,江复庭看时间的时候,大概用了四十五分钟左右。
镇子给人的感觉和福德巷有点像,不过屋子比巷子里的破屋能宽些。
马路比较宽,大部分房子都是自家搭建的筒子楼,一栋都是一户人家的。
包括营业的商店也是,一楼是门面,上面是自家住的,只有镇子里最繁华的地方才有开放商的楼盘,但顶多也就占那么一条街。
街边到处都有散乱的垃圾,马路两边各占了一排摆摊的人,年轻人,年纪大的都有,有一半都是在卖自家的菜。
巷子口,马路到处都停着人力车。
江复庭觉得挺神奇的,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力车,这个东西他在回许平的那个年代时见到的都很少。
久远到像上个世纪的东西一样。
他是没有想到A市边缘还有经济这么滞后的地方,按照网上搜索的去村子里的方式,人力车,摩的,还有小巴。
不过小巴比较少,半小时左右一趟,多久等到看运气。
江复庭打开手机确认了下等车的街口和应该要坐的车子的名字。
横山镇到青远镇。
他记好名字,收起手机突然问身边的人:“你们身上有现金吗?”
白唐一脸望天表示自己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宁远掏了掏自己的衣服,裤子,“没有。”
江复庭看了眼车子开过来的方向,除了几辆私家车,没有任何小巴的影子,“你们等下,我去兑点。”
他连跑了好几家小店,才找到一个稍微年轻点的老板,那家店是卖米糕的,很大一个,里面夹着菜有点像饺子。
这个就是宁秋雨嘴里说的那个糕,车子一路过来的时候这个点看到的不少。
“这个是什么?”江复庭指了指蒸屉里的东西。
老板打量了他一眼,神色有些晦涩:“米饺。”
对方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舒服的皱了下眉:“方便手机支付,再换点现金吗?”
老板眼里的窥探很快收敛起来,他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有些积灰的二维码牌子给他:“可以。”
江复庭拿出手机,“给我拿三个,分开装 。再换一百零钱,一共多少?”
“一共给我一百零九就好。”老板装好东西,热情的将袋子递过去。
江复庭伸出食指勾过袋子。将自己付款页面递给他看。
“好!好!”老板见到钱到账,笑嘻嘻地从抽屉里翻着零钱:“小伙子,看着不像镇子里的人啊?”
江复庭眉头未展:“来见同学。”
“哪个村的啊?”老板将数好的钱递给他:“点一下。”
“不点了。”江复庭冷淡地接过来,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他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的老板说道:“那你看完同学就回去吧,别在这待久了。”
那个声音像是劝诫又像是警告。
他内心泛起轻微波动,继续大步朝前,面上的神色如这冰天雪地,但老板的话确实引人深思。
这个镇子里的人口数量并不多,不论是坐大巴开始,还是到了这里一路走过来。
偶有年轻人,大约也都是三十岁往上的,街边卖东西的都是五六十的男性中年人,可能是因为长期干粗活的情况下,像七八十的老人,佝偻着腰背。
他这才意识到,进镇子后路上都没见过几个女人。
赶回到等车的地方,他把还冒着热气的米饺分了分,问:“刚刚没错过车吧?”
白唐早上吃得就不多已经饿得不行,狼吞虎咽两大口,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唔有,唔有!”
“那就好。”江复庭放下心,站在街上吃总觉得不太雅观,一直把自己那份捏在手里,等上车再说。
宁远双手捧着手里微微有点烫手的米饺,有点出神,早上他有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那时候她的妹妹吃得也是这个吧,他们手上捧过同样的食物,是不是也就意味着离她的尸体不远了。
他咬了一小口又想:秋雨当初又是抱着多么害怕的情绪吃下这个米饺的,那种情况下还吃的出滋味吗?
宁远非常缓慢的咀嚼着,就像在吃一个珍世稀罕的佳肴一样。
牙齿磨碎食物的瞬间,野菜独有的鲜香弥漫在口腔里,可他却味同嚼蜡一般,难以下咽。
走了她走过的路,吃了她吃过的东西,这样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可以稍微的,贴近了一点?
宁秋雨将他的心不在焉全都收入眼底,宁远看起来好像一直在吃,都五分钟过去了,却顶多咬了六七口,还都是米饺的边缘。
她轻声询问,“哥,你是觉得不好吃吗?”
宁远担心被她察觉自己的异样,挠了下鼻子急忙笑着解释,“不是,可能早饭还没消化完。”
“我就说,我之前吃的时候就觉得,味道挺不错的。”
宁秋雨不由自主赞道,大概是那晚的印象太过深刻,就连吃过的东西记忆也很深刻。
“他们这里面的菜,只有这个地方才有,自家种自家卖的,没有污染又有营养。”
“恩。”宁远配合的点头,刻意咬了大口些,眉眼弯得更深了。
她笑他就会跟着笑,也不论自己心里头是否愿意这样。
“确实挺好吃的。”他跟着赞叹,只是心里的苦涩上了头,连菜味都变得发苦。
大概又等了十分钟,宁远手上的已经吃完了,白唐嘴还馋想死皮赖脸的从江复庭里要半个过来。
他就像个蚊子一样在江复庭边上嗡来嗡去,江复庭为了保护好自己的食物,负手而立,时不时转身回避他。
后来实在被吵得不行了,忍着不耐说,“上车以后分你半个。”
话刚说完,一辆破破烂烂的小巴就在他们的视线里一路颠颠晃晃的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