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不痒不痛的处理之后,便是一番不痒不痛的打击。华音那女人怀孕了,怀的是龙嗣,这是国之大事,大肆第一隐忧便是解决了,她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夜,来得有些慢,远处有钟声传来,有些惨淡。因为日子有些惨淡,所以觉得有些惨淡。
“小天……小天……”不知道是哪位母亲,正在呼唤久未归家的孩子。夜风一阵凉似一阵。
那缩在墙角的孩子,大概就是小天吧,秀秀走上前,问他:“你娘亲叫你,你怎的不应?”
小孩儿抬头来看她一眼,眼中包了一包泪,又哭着低下头:“她要打我,我为什么要应?”
秀秀摇了摇头,劝他说:“你快回去吧,你娘不会再打你了,她一定做了许多好吃的,在等你回家。”
“真的吗?”小孩儿擦了擦眼泪,眨了眨眼。
“真的。”秀秀点点头。小孩子很容易就被收买。
秀秀想,这大概又是位误会娘亲的孩子。没有哪位娘亲,天生就喜欢打孩子的,除非她是神经病。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因爱生恨。恨铁不成钢,恨女不如郎。也没有哪位娘亲,天生就喜欢抛弃孩子的,除非她是变态,她爹娘抛弃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秀秀曾看过别人接生,当时她就觉得很恶心,叫得那样凄惨,那样无助。她问那位生孩子的母亲:“你的男人都不要你了,你怎么还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那位母亲回答我说:“是他负了我,可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怎么可能不要他?割舍不得的,因为很疼。”
秀想想也是啊,每个孩子,都是从娘亲腹中一下一下疼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给娘亲莫大的疼痛。她是从她娘亲身体里分离出来的,是娘亲心上的一块肉,娘亲给她生命的重。因为疼过,所以不忍失去。与疼痛相比,失去更叫人难受。
秀秀想起自己的娘亲,娘亲生她的时候也一定很疼。娘亲一定不忍心抛弃她,或许只是将她弄丢了,所以秀秀不恨她。
秀秀曾偷偷恨过她。若是没有一番恨,她不会活得这般洒脱。她依旧活得很好,这种求生的本能,让她觉得没有娘亲的孩子也可以活的很好,虽然会疼,但疼了才更有活下去的勇气。
秀秀那时候便想:如果以后我有一个夫君,我一定不在乎疼,为他生许多孩子。以前那个人是赵喻,现在这个人是胡律,那么以后呢,她不敢去想。
女人生孩子是莫大的痛苦,若不是至爱,也不会有这个决心,华音愿意为赵喻生孩子,赵喻他找到了他的良人,她要祝福他。赵喻立华音为后,皇后的册封大典这一日,秀秀却没能参加,她辞官回兰亭奔丧。兰亭的穆爷爷仙逝了,享年九十九岁。百岁高龄还能劳苦奔波,他算是大肆国内最守承诺的人。一生都献给了他的事业。
赵喻以国父之礼厚葬了爷爷,爷爷就埋在兰亭的十里桃林中,四时之花烂漫,也合了老人家的烂漫心性。
一时间人走茶凉,人去楼空。浩浩荡荡的河流奔流向东,大肆江山依旧雄伟壮丽,只是换了一拨人来看。另一拨人的眼光,看的却是不同的心境。
秀秀回兰亭奔丧已有半年,帝都平静,册封之日过后,便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兰亭的日子也是闲闲寂寂,没有一个尽头。时间走的很苍白,一如寂守的钟声暮时敲响,这种苍白写在赵喻脸上,刻在胡律心底,牵动秀秀的心。
六岁以前的时光姑且不论,单看这十年,叫她很有些感悟。十年,秀秀几乎花了一半的时间在感悟,真叫她悟出一个道理:流光易逝,韶华难求,时间是最抓不住的东西。既然抓不住,就要抓紧身边人的手;万一再不济,也要抓紧自己的手。
人不能太有追求,又不能没有追求。就像幸福,你不能让自己不幸福,但是太多的幸福又显得暴殄天物。
秀秀其实没有太多追求,于是她就装作很有骨气。可是能装出来的,本就是子虚乌有。她的心不是无底洞,总有一天,有一些东西会被遗忘,有一些幸福会被挤落,于是只能尽可能装下些美好回忆。
人不能老活在回忆里,却可以在回忆里老去。有了回忆,不去思考,也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回忆可以让人会心一笑,也可以让人失声痛哭。那些会触动心灵深处的东西,只要想一想,就会觉得很圆满。
岁月长河流泻,每一次,当她思绪泛滥,情感决堤,她便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因为我曾那么爱你。我有些恨你,那都是因为我爱你。每恨一次你,都会想起一遍我爱你。可是我不能因为爱你,就忘却伤痛,所以只好恨你。可是我恨你,还是因为我爱你啊!
承风哥哥和惜云嫂子放弃事业回了家中,一家人和合美满。承风哥哥继承了爷爷的事业,安安心心在兰亭教书,做起了像模像样的教书先生。其实承风哥哥也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只不过他一向志不在此。许久的漂泊岁月之后,他收了心,准备安安心心与家人在一起。
惜云嫂子在兰亭开了家骰子店,玩起了骰子,惜云嫂子倒是个很有情趣的人。至于玉姑,爷爷逝世之后她抑郁了很久,整日不做事,给穆爷爷守墓去了。秀秀坐在西街的枣木下捧着一卷书发呆,她那活泼可爱的小侄子就在她不远的地方堆小石子玩儿。
临近夏日,天气渐热,日子闲的有些发慌。近来秀秀常做梦,总梦见与赵喻在一起的小时候,那时候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二月二的花朝节最是热闹,花开遍地妖娆。秀秀拉着赵喻的手,从花丛中走过。她开玩笑地向他解释什么叫做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三月三的桃花开了最是好看,春风里的桃花是微笑的,她也是微笑的,只有赵喻皱着眉。“阿喻,你不要皱眉,你皱着眉头做什么呢?”她时常这样问他,他不答。他将她的关心,看做理所当然不作回应。五月五荷香轻漾,这一日亦是端午,她早早的睡不着拉着他去采莲蓬包粽子,但她总是偷懒,让赵喻在这头采莲蓬,她在那头酣睡。船儿轻摇,她的梦亦轻摇,赵喻不叫她,等她醒来,已经错过了莲花最纯净的清颜。七月七日这天,就更不用说了,她一年到头盼着的,也不过这些时日,在这些特殊的时日里,与他做些特殊的事情。其实她并不曾错过什么。而她错过的,她也不曾知晓,便是这样错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