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无法容忍失败,更无法容忍败在无名之辈手下。
自从登上东王大位之后,他率领太平军转战数千里,大小上百仗,期间经历的三次重挫,堪称平生奇耻大辱。
一败全州蓑衣渡被江忠源所伏,只得连夜翻山越岭转移。再败长沙昭山湾遭遇湘军的强势剿杀,借助天黑下雨逃过一劫。三败于武昌先是被重重围困,渡江突围时又被韦昌辉所率领的反水炮灰部队所追杀。
经历过数度惨败,杨秀清的神经已经变得异常脆弱,如何能容忍再败在一座山寨之下呢?
关系到军心士气和天国大业能否继续,是以杨秀清不吝以封王来悬赏破敌之功,以让他一雪毁容貌、失大将的耻辱。
在这样的机会面前,黄维江断然不愿意错过。
这还是头一次让太平军主力精兵花那么大心思对付一群山贼,好在军中不缺乏各种人才,出发时虽然准备不足,却也携带了不少工具和物资。一夜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器具就被打造了出来。
寒冬腊月天亮得晚,直到辰时末刻,用过了早饭的太平军才在黄维江的率领下开始上山开始进攻。
千余名太平军将士架起上百具木排,沿着山道缓缓而上,每具木排上都铺上了浸湿的棉被,其下还安了几对支撑立柱,这是改版的土坦克。棉被可以缓解撞击力,还能防火,实木板面能够阻挡数百上千斤的冲击,而立柱是为了防止士兵无力支撑时建立一个安全的空间。
这不能不说是冷兵器时代的一件杰作,要知道后世躲避地震时靠着墙角床底和桌子下都能大大提高生存机会,办法简单,却也有效。
“长毛贼上来了,打呀!’
寨墙上的匪兵早就发现了山下的异动,不多时前沿已聚集了数千人,擂石滚木严阵以待,等太平军前锋抵达百步之内,这种武器开始往山下投放。
有了有效的防御,太平军这次受到的损失大大降低,把木排靠在山壁上,就是十几斤的石头砸在上面也不过是让士兵们手上一震罢了,只要不散架,下面的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冲啊!”
看到了胜利的希望,黄维江及时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太平军战士们抬起排架,迅速靠近寨门,到了下首三四十米处放倒架子,五六米长,近两米宽的实木面板就成了防御盾,而躲在后面的十余名士兵开始用火枪向着寨墙上仰攻。
虽然双方还有几米的高度差,到底比完全一边倒地承受攻击要强多了。太平军受过湘军犀利火器之苦,离长沙之后也一直注意收集火器,这次出兵,军中也携带了几百杆各式火枪。
随着上山的太平军越来越多,火器的威力开始压制住了寨墙上的攻击,只是因为那点高度的差距,双方才打了个旗鼓相当,但如果后面的队伍增援上来,寨门被攻陷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
眼瞅着涌上山道的太平军士兵越来越多,在寨墙上指挥的程望淮心急如焚地叫了起来:
“快用唧筒,放火烧死这帮长毛贼!”
杨三寨能历数百年而不倒,手段自然不止擂石滚木这些简单的武器,山道两侧岩壁上被烟熏火烤留下的乌黑斑迹早就注明了水火无情的道理。
“逼悠!-”
几十具装满煤油的唧筒,向着寨墙下喷射而去,而寨门口的两门老式大炮也轰然开火,成千上万的铁砂碎石喷薄而出,铺天盖地地罩向当头的几具木排。
躲在木排后面防守的话,唯一的结局就是个‘死’字,太平军战士们自然不会坐视失败,趁着炮火刚过,木排周边火势刚起,几十名太平军士兵已经当先冲向了寨门。
面对着这些悍不畏死的太平军,程望淮心头闪过一丝淡淡的担忧,太平军之勇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还是没想到长毛精兵竟然有如此强悍的战力,竟然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难怪才几天功夫就转战数百里,连下罗田、英山、霍山三城,果然不是易于之辈。
这才第一波攻击就已抵达山门外,这是程望淮几十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对手,严峻的形势让他不得不动用手中的底牌——周掌柜送来的震天雷,尽数运上寨墙。
“轰隆隆!-”
在太平军士兵惊恐的目光中,冒着青烟的土雷从寨墙上滚落下来。虽然因为没有控制好引线长度导致部分陶罐碎裂,还是有大半在落地之前凌空爆炸,震得寨墙都摇晃不定,躲在墙后面都立足不稳,更别说是直面冲击波的太平军战士了。
十余枚土雷,杀死杀伤了领头冲锋的数十名太平军将士,暂缓了山门口的压力。然而似乎是看出了山上炸弹储备不足,或者是晋升的诱惑动力太大,黄维江并未被这波反击送吓退,也不以几十名士兵的损失为意。
在天国大业面前,几十条人命又算得什么?
“天父保佑!天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冲啊!”
黄维江驱驰这手下精兵,不管不顾地顶了上去,顿时令程望淮压力大增。
也就是依靠着土雷强大的威力,山寨才击退了太平军的头一拨攻击,一旦土雷用完,面对几百杆火枪和疯狂的对手,要守住寨门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这不禁令程望淮开始担忧起来,毕竟山上千把可战之士,加上数千男女老幼,比起正规军来战斗力远远不足。
就瞧那些太平军不要命的架势,一旦被突破了山门,寨中的精壮莫想顶得住。混战之下,只怕近万山民都会被狂怒的太平军杀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
“大当家的,再加一把火如何?”
刚才只顾着喷油,倒是忘了添柴火了,湿木排火势不旺,自然造不成太大的伤害,加上太平军攻击太急,让人慌神间没想出对策。周掌柜冷眼旁观,及时予以提醒,让程望淮突然间省悟过来。
“快快快,大家搬柴草来,挡住这群狂贼!”
寨门口拼死抵挡,两门山炮不时发射,弓箭、投枪、石块纷纷砸向门外,不多时,助战的妇孺们便搬运来了大堆的柴火枯草,大把大把地往山门外寨墙下抛落。
“呼呼!-”
喷上油的枯枝枯草见火就着,寨墙下几十米内顿时成了一片火场。太平军战士也是血肉之躯,面对熊熊大火也只能连忙后退。
拉开了距离,上千人马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就算是有木排保护,也经不起长久的攻击,时不时有战士被飞溅的碎石所伤,甚至有木排被巨石砸坏散架。
一点一点伤害累积起来,也终会令小败变成惨败,黄维江也是老将了,面对这种极度不利的形势,也只好放弃行动,步步退下山来。
功亏一篑,在最后关头不得寸进,那种沮丧的沉痛心情简直难以描述。
王爷是当不成了,损兵折将之下,估计还要面临严惩。虽然自己是杨秀清的姐夫,可军中不容私情,在那位刻薄的东王面前,要是触怒了他,别说是姐夫了,估计兄弟都要挨刀子。
“唉,流年不利啊!”
那一刻,黄维江感慨无限。
.....
希望变成了失望,无疑令人愤怒,无论是谁面对着寄予了巨大希望却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谁都免不了要窝火。
杨秀清原就算不上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此时一见原本已打到了寨门口的己方部队被人撵下了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肝火旺得能融金销铁。
再一看因为再次受挫而低迷的士气,他更是气得发抖,脸上的伤口牵动而产生的疼痛让他怒目瞪视着跪地请罪的黄维江,冷冷地低声喝道:
“将这厮拉下去,砍了!”
话音才落,数名亲卫就一拥而上,架起黄维江就走。
“九千岁饶命啊,看在秀英的份上,您就饶我一回,让我戴罪立功吧,东王……”
黄维江尽管被倒拖着,可还是拼尽全力地挣扎着,求饶着。他知道,以杨秀清现下那狂躁的状态,说不好真就能要了他的老命,只好连老婆都抬出来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杨秀清记不得我往日的功劳和忠诚,你总不好让你自家姐姐守寡吧?
“东王,阵前斩大将,怕是不好吧,不如……”
“九千岁仁义无双,请法外施恩呐!”
“.....”
原本因为不忿黄维江独占上位机会而等着看他笑话在一旁瞧热闹的诸将见杨秀清真要砍了黄维江,不由得生了兔死狐悲之心,纷纷跪地求情。
要是不开口帮忙眼睁睁看着黄维江被斩于阵前,天晓得自己将来有一天会不会也因为犯下过错被砍头呢?
“东王饶命啊,非是末将不用命,实在是敌人太凶残,非战之罪啊……”
黄维江面对着要被砍头的下场,顾不上脸面,不停地哭喊哀求着,各种理由。
总算是给了一个台阶下,加上连失了三员大将,杨秀清实在也下不了狠心。
“看在大家的面子上,先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呐,黄维江昏庸无能,导致出战不利,重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指头厚的大木板啪啪啪打在屁股上,任是黄维江身高体壮也几度疼得晕死过去,但他一声也不敢吭,生怕再度触怒杨秀清。虽然五十大板下来不残也得重伤,总比加刑被打死要强。
被人搀扶着,黄维江强忍着身上剧痛,来到杨秀清面前磕头谢恩。
“多谢九千岁仁慈,末将感激不尽,往后定当披肝沥胆,将功折罪,九千岁令旗所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