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实行的是雇佣军制,军队都是职业军人,这是相当花钱的一种制度,军费占了国家财政支出的大部分,直接把朝廷吃穷。可就算这样,底层的军士依然生活艰难,除非当兵的不成家,一旦有了老婆孩子,那点军饷就不够养家糊口了。打仗的时候有军功还好,赏钱还能接济,像在这种地方,再加上长官克扣,当兵过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使刘应田赢得了人心。听说刘应田被抓,他的几个贴心手下到处串连,把长官捆了,合伙去救刘应田,商量再在周围抢上一把,干脆上山落草算了。李不畏倒不是对朝廷忠心,他是认为这一两百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早晚被剿,怕连累自己,所以来找黄安卓告密。
问明了情况,黄安卓知道事情要糟,这件案子本不是大事,但逼反了军队那就是通天的巨变了,要不能尽快把刘应田剿灭,自己的仕途可能就此结束。他只带了几十个人出来办案,大部分都留在村里的官衙里,估计已经完蛋,忙吩咐童员外召集乡兵。作为里正,乡兵正归童员外管,每年花他不少钱,听了黄安卓的命令,童员外一面命手下去召集人马,一面派人通知吴员外和孙员外,准备几庄连保。
乡兵大多是童员外的庄客,有一百多人,不多功夫就聚集起来,黄安卓命令自己的手下带了去攻打刘应田,童员外断然拒绝。这些人是童员外保命的根本,打得过打不过不说,先保自己的庄子是正经。
两人正在争执,在寨门敌楼上的乡兵喊道:“员外,那边来了十几个兵丁,不知是什么人。”
黄安卓和童员外等人上了敌楼,只见十几个人从窖场那边飞奔而来,月光下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童员外忙命手下准备弓箭。
那些人到了庄前,见门已紧闭,寨墙上火把通明,不知多少弓箭对准自己,忙高声喊道:“别放箭!我们是黄相公手下,刚才贼人攻破了官衙,已将贼首刘应田救走,我们人少不敌,拼命逃出来这里禀告相公。”
黄安卓在敌楼上看清正是自己留在官衙的人,忙吩咐开了庄门,把人迎进庄来。问了来人,原来刘应田的手下有近两百人,攻破官衙之后正在村里抢掠,扬言一会就来攻打童员外的庄子。童员外听了,心中着慌,拼命驱赶庄客上寨墙。
张青听说乱兵在村中行凶,担心家人安全,把童文均拉到一边说:“兄弟,员外已经慌了,你去劝他到里面歇息,你自己配合黄相公在这里领着乡兵御敌。切记,只要紧守寨子就行,不要出战,这里离州城不远,乱兵在这里呆不久。”
童文均道:“还是先生来领兵稳妥些,我陪着父亲到里边坐。”
张青焦急地说:“我要回村子看看,不知家里如何了。”
童文均担心张青的安全,安慰他说:“先生不要焦急,夜里他们很容易找地方躲避,现在正乱,还是天亮去才好。”
张青想自己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阿巧,心里怎么放得下,又叮嘱了童文均几句,便出了寨子。由于担心碰上刘应田的人,张青不敢走大路,就着月光,从荒野里向村子走去,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村里已火光四起。
张青小心翼翼地绕到村口,并没有碰上人,家门前有条小沟,冬天没有水,张青想到里面观察一下情况再作打算。到了岸上,却见里面趴了六七个人,月光下张青发现正是自己的家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纵身跳了下去。
听见动静,一家人吓得挤到了一起,帛花在最外面,发现来人像是张青,小声问:“是二哥吗?”
张青答应,走上前来问:“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帛花扑到张青怀里,哭个不停。
张青劝了几句,帛花只是哭,张青见阿巧带了弟弟也在旁边,问她:“阿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巧起身把帛花搂在自己怀里,对张青说:“伯母去了,大嫂受了伤,生死未卜,你快去看看吧。”
张青蹲下身子,发现母亲背上被砍了一刀,已气绝多时,大嫂腹部受伤,满身是血,也不知是生是死。侄子伯珙不知伤了哪儿,咬着牙忍痛,额头上滚满汗珠,侄女阿锦钻在大嫂的怀里,不敢哭出声来,肩头一耸一耸的。旁边邻居李成知的妻子坐在地上,神色木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月亮,一动不动,像是泥塑的。
张青站起身子,看村里有不少房子已经被烧了,乱哄哄的,不知什么情况,怕有危险不敢冒然进去。但这小水沟也不能久留,有心要去童员外的庄子,又怕碰上刘应田的乱军,想来想去窖场还有一两百单身的窖工可以倚仗,便让阿巧和帛花扶了大嫂,自己背了母亲,一起从村外向窖场去。李成知的妻子好像个木头人,也不说话,任由陈源拉了手跟在后面。
窖场也已经到处点起了火把,李彪和林涛领了几十个人守住大门,见了张青,大家忙迎了上来。把家人安顿好了,张青问李彪情况。
李彪道:“本来我们睡得好好的,听见村里吵闹也没当回事,真到有住在村上的窖工带了家人来窖场躲避,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刘应田那厮反了。我们怕他们来窖场寻事,大家便守在这里。想起官人家眷在村里,林涛和我还进去寻了一回,只是官人家里寻不着人,只有柳成那厮和李成知的尸首在官人家里,看来像是拼得同归于尽。刚才我和林涛还说起,没想到是官人自己回去救了。”
张青也不知道自己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让李彪和林涛组织人手把守窖场,又派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出去打听消息,找人烧了些热汤热水,自己回屋照顾家人。
帛花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在给大嫂处理伤口,阿巧在安抚几个小孩,李成知的妻子一个人坐在墙角,依然是那副木然的神情。张青问了大嫂的伤势,帛花又哭了起来,看来大概是活不成了。张青安慰了帛花一会,把阿巧叫出屋外,问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刘应田的手下一来,柳成立即和自己的手下加入,救了刘应田后,大家商量去打童员外的庄子,柳成提议先在村里抢一回,如果进攻不顺利,村里抢的东西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他自己则带了个手下去张青的家里寻事,报前些日子的一箭之仇。
到了张青家门外,恰好碰到李成知的妻子带了孩子从张青家出来,柳成的那个手下垂涎李成知妻子的姿色已久,现在有了机会怎么肯放过,就拉住了她向门里拖。李成知的儿子只有三岁,见母亲被人欺负,上去又撕又咬,被一刀砍翻了。这一阵吵闹,把张青家里的人全吵起来了,柳成进了门直奔正屋而去,碰到出来查看的帛花起了色心,就在正屋里抓住想要用强,张青的大嫂出来要救帛花,被柳成捅了一刀,张青的母颤颤巍巍来救,被柳成砍翻了。伯拱拿了条木棒,狠狠打在柳成拿刀的胳膊上,虽把刀打掉了,耐何力气小,伤不了柳成,被柳成飞起一脚,踢在肚子上踢飞出去。
阿巧带了弟弟出来,见了这情景,忙到柴房里找砍刀。这时,听见妻子的叫声李成知赶了来,手中拿了条木棒,他终日劳作,力气不小,一棒打在柳成手下的后脑上,结果了他的性命。柳成见情况不对,放了帛花,提了刀来战李成知。李成知虽然力气大,又情急拼命,终归不是柳成的对手,虽然一棒打在柳成的肩膀上把他打倒了,却被柳成抓住机会,一刀捅在胸膛丢了性命。阿巧从柴房里找了砍刀,正碰到柳成被李成知打倒,上去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
阿巧说起来还是心惊不已,张青也感到后怕,要不是李成知帮忙,自己的这一家子只怕就被柳成这厮了结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打探消息的回来,说刘应田正在带人攻打童员外的庄子,手下已经增加到了三百多人。这种流寇,只要不打败仗,手下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每到一地都抢掠一番,很多人被他们搞得生存不下去,只好加入,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张青举棋不定,不知道是该带人去救童员外,还是在窖场固守。他手下人虽多,但没有武器,据险而守还好说,与人野战,实在没那个底气。
天亮了之后,张青派人到村里收拾残局,尸体找地方掩埋,受伤的想办法救治,其他人依然固守窖场。又加派了几个人去打探消息,顺便打听汝州方面的动向。
阿巧和帛花带着几个小孩睡了,他们折腾了一夜,实在撑不住了。只有李成知的妻子依然不吃不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张青原想告诉她已经把她丈夫和孩子的尸体掩埋了,见她这个样子,怕勾起她的伤心事,终于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