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队部就热闹起来，大家开始有说有笑，跳舞唱歌，有时候在围墙的外面还能听到男人跟女人的对歌声。

　　这里的生活是单调的，也是索然无味的。吕青峰跟赵大牛也经常送粮食和给养过来，有时候会带来一些新药。

　　青峰一进来，所有人就热烈欢迎，李拥军总是拉着青峰哥要求下棋，正好吕青峰也是个臭棋篓子，于是两个人就摆上一盘残棋，其他人围在四周，展开了车轮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有时候杀到天明。

　　吕青峰给患病的人带来了寄养，也带来了希望，他要大家保持心情愉快，说热病没有什么可怕，人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要活的精彩。他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

　　吕青峰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虽然大家一直在强颜欢笑，可是得的热病的人还是一个个在离去。

　　三个月的时间，第一个死去的是张老三，张老三是个光棍，一辈子没娶过媳妇。当初小丽偷人的时候，他禁不住诱惑，也成了小丽炕上的常客，小丽患花柳死去的时候他也吓得几乎神经。

　　再后来，卫生组的人在他身上查出了热病，他自杀的心都有，后来就想开了，因为他并不孤单，大队部很多人跟他一样患有热病。

　　特别是芙蓉跟李拥军，两个人整天笑嘻嘻的，他们感染了大家。

　　于是张老三就想，死就死了，有啥了不起的，0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那天夜里，他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第二天却没有起床。

　　春娥嫂做好了早饭去唤他起床，却发现张老三已经停止了呼吸，尸体都已经凉透。

　　临死前他身上盖的是那条破棉被，那被子脏的能拧出油来，还露着白生生的棉花。

　　大家一起聚集在屋子里，看着张老三的尸体沉默不语。

　　大家都知道，这一天早晚会轮到自己的身上，早一天迟一天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大家在张老三的身边矗立了很久，最后吕青峰派人过来，把张老三的尸体抬走了，直接火化。

　　张老三的骨灰第二天就变成一捧灰土，埋进了地底下。

　　第二个死亡的是李老四，李老四的死是有预兆的。

　　那天下午他忽然开始发高烧，高烧不退，烧到后半夜的时候，他的身上就出现了无数的红斑，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小腹，那些红斑高高鼓起，跟水灵子一样。

　　李老四在炕上来回的打滚，嚎叫，跟杀猪一样。他的手在胸口上抓来抓去，几乎将胸口的肉抓的稀巴烂。大腿上跟胳膊上也抓的血糊糊的。

　　大家全都手足无措，站在李老四的身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他的扭曲成一团，最后停止挣扎，慢慢咽气。

　　李老四断气的时间是天明，那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当天下去，青峰就把他尸体运进了县城，傍晚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是一个狭小的骨灰盒。

　　病痛跟惊惧折磨着每个人的心，人性的迷乱终于让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又过了半个月，又有十多个人接连死去，每个人死去的状况都不同，有的是瘦死的，临死前瘦的皮包骨头，浑身虚脱，没有一点力气，最后渐渐咽气。

　　有的人是忽然发病，跌倒就起不来了。还有几个是浑身发热发痛，身上起红斑，跟李老四临死前的状况一模一样。

　　1987年的年底，整个大队部就变得空荡荡的了，只剩下了三个人，一个是芙蓉，一个是春娥，一个是李拥军。

　　这三个人也充满了惊惧。每天夜里他们都能听到格格的女人尖笑，那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像极了死去的小丽。大队部变得阴森恐怖。

　　李拥军跟芙蓉再也睡不着了，两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旁边是黑洞洞的窗口，芙蓉一直觉得有一只鬼手要从窗口里伸出来，将她抓走。

　　她蜷缩在了李拥军的怀里，不敢看窗户，切切地说：“李拥军，抱紧俺，俺怕，真的好怕。”

　　李拥军把芙蓉赤果的身体抱在怀里，使劲按在胸口上：“别怕，芙蓉别怕，我在，放心，要死咱们一起死，要活咱俩一起活，有你的地方就有我，我不会让你孤单。”

　　芙蓉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应该说李拥军是天下最疼她的男人，跟着这样的男人死了也不怕。

　　“李拥军，你说咱俩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死掉？”

　　李拥军说：“会，其实人生下来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早晚都要死，青峰哥说的好，人的生命很短暂，关键是活得精彩。芙蓉，这辈子能跟你结成夫妻，我李拥军一辈子不悔，一辈子精彩，就是现在死我也不怕。”

　　芙蓉说：“俺也是，李拥军，你说人死以后会不会变成鬼，会不会有地府，会不会有阎王？”

　　李拥军说：“我又没死过，怎么知道？我觉得死是另一种重生。”

　　芙蓉说：“万一没有咋办？啥也没有，俺就看不到你了，俺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是开黑门，还是走夜路，是五彩斑斓的世界还是万恶的深渊？我怕走夜路，怕一脚踩空，怕过奈何桥，怕喝孟婆汤，怕被鬼欺负……”

　　李拥军说：“你放心，我会拉着你的手永远不松开，一起开黑门，一起踏深渊，一起走夜路，一起过奈何桥，一起饮孟婆汤。谁欺负你，我就欺负他，这辈子咱是夫妻，死了也不会分开，青峰哥会把咱们埋到一块……”

　　“李拥军，你真好……你下辈子会不会忘了俺？”

　　李拥军说：“不会，我下辈子还会记得你，如果下辈子你看到一个男人无缘无故看着你笑，并且过来拉你的手，那个人就是我。”

　　“李拥军，那你就不要喝孟婆汤，我也不喝，听说喝了孟婆汤，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李拥军说：“好，我不喝，咱俩都不喝，下辈子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

　　芙蓉趴在男人的怀里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哭完了又笑。两个人笑一阵哭一阵。

　　然后相互抚摸，相互拥抱，相互进入，最后黏在一起。

　　两人相互拥有了对方，就等于拥有了全世界，死不死没有什么分别。

　　芙蓉跟李拥军等啊等，一直想死，可是狗日的热病就是不来。他们不但没有病死，反而越活越健康，芙蓉的脸上还泛出了红光。

　　年底腊月的时候，吕青峰跟白先生去看他们，见到李拥军跟芙蓉以后大吃一惊，白先生缕着胡子半天没说话，为啥热病对他们两个就构不成威胁呢？

　　吕青峰感叹一声说：“这是爱情的力量。”

　　跟芙蓉和李拥军比起来，春娥没有那么幸运了。

　　春娥一直在苦苦支撑，让她活下去的勇气是两个没成年的儿女。

　　春娥跟江海活着的时候生过一对儿女，儿子六岁，女儿才五岁。

　　春娥患热病住进了大队部，江海一年前就死了，家里只剩下了年迈的婆婆，老人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苦苦熬着。

　　虽然他们家里的农活被青峰跟村里几个青年包下了，年底净等着分粮食，可是两个孩子整天哭着找娘，老太太也整天以泪洗面。

　　腊月二十五这天，老人领着两个孩子去看春娥，春娥在栅栏门这边，两个孩子在那边。孩子喊一声娘，就哭一声，春娥慢慢蹲下，将手伸过栅栏门，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泪如雨下。

　　“孩儿啊，娘对不起你们，娘死了，青峰叔叔会照顾你们，长大以后别学娘，要学会洁身自爱，知道了吗？”

　　孩子说：“知道了，娘。你啥时候回家？”

　　春娥说：“娘病好了就回家。”

　　“娘，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春娥嫂就抱着两个孩子大哭，三个人哭着抱成一团，很多人看着都流下了眼泪。

　　春娥嫂临死前的一段日子终于尝到了报应，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懂了很多，她知道村里热病的传播跟她有很大的关系。

　　她也深深责怪自家男人江海，为啥不知道自爱？

　　如果不是江海在城里跟妓女胡闹，热病就不会传给她，如果不是她拉皮条，为孙瘸子介绍那么多生意，热病也许不会这么快的速度在青崖村传播。

　　她才是热病的罪魁祸首。村里的人都是因为她而死去的。

　　大大小小0多条命啊，都是在春娥的眼皮底下消失的，每一个人的死亡都在春娥的心里留下深深的伤痛和自责。

　　腊月二十五这天，春娥嫂哭了整整一天，李拥军跟芙蓉劝了她很久。

　　虽然李拥军讨厌春娥，但大家都是同病相恋，应该相互照顾。

　　芙蓉说：“春娥嫂，别哭了，其实你不寂寞，我们都不寂寞，那些死去的人只不过比我们早走几天而已，早晚有一天我们也会跟着她们一起走。这里不是还有我跟李拥军吗。我们来照顾你。”

　　春娥说：“芙蓉，看你跟李拥军多好啊，江海活着的时候能有李拥军对你一半好，我死了也知足。”

　　芙蓉说：“嫂子，要不咱仨一起生活吧，反正也活不了几天，快活一天是一天。”

　　春娥立刻明白了芙蓉的意思，芙蓉是说让她两个一起陪着李拥军睡觉，三个人一起快活……那多不好意思啊？

　　春娥说：“你的意思说，是让我跟你，一起陪着李拥军……睡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