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就叹:“王爷。这根穗子是灵雨姑娘托我送与王爷你的。”因就要将穗子递了给玉瓒。
玉瓒也不接,却是叫来一个内侍,吩咐他道:“且将这物件送与库房。”
那内侍听了,就捧了穗子,对着玉瓒道了声‘是’,方就恭谨退下了。安歌见了,不免疑惑。因对玉瓒道:“王爷。这是姚姑娘精心编织了送给你的礼物。王爷这番,似乎是怠慢了!”
玉瓒听了,就淡淡对安歌道:“云安歌,这与你有关么?况我本就不喜好这些个装设。”
安歌听了,便又叹道:“王爷这是辜负了灵雨姑娘的心了。方才我去了姚府,和灵雨姑娘一番叙谈。这才知道,她待王爷竟是这般深情!”
玉瓒一听,眉头微皱。因对安歌道:“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我来,是想告诉你,这甘泉宫一旦入住了,便终身不能再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
“云安歌。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想,你该懂我的意思。”玉瓒总是越挫越勇。
“王爷。我正有事要告诉你。方才,太后叫了我过去。太后命我去长乐宫伺候。”安歌端出了太后。
玉瓒听了,心里一怔。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缓缓启口:“那么,你是必然要去的了?”
“既是太后相命,我当然要去。想这甘泉宫,我以后也是不会再住的了。若王爷登基了,看中了哪个美人儿了,尽可以将她们纳入甘泉宫。”安歌的话中,自藏了深意。
玉瓒听了,口里就哼了一声,与安歌道:“你想使金蝉脱壳之计?可惜,再怎么逃,你还是在我的手掌心里。你以为,去了太后那里,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王爷是误会了,去长乐宫并非我的意思。”安歌启口。
“我知道。不过这样反而更遂了你的心了。云安歌。不过我的甘泉宫只会为你留。”玉瓒还是不改初衷。
安歌听了,就凝视着他,说道:“王爷这样,安歌的心,只会更不安。”
“若你待我果真无情,你的心又为何会不安?你就不要骗自己了。明日,我想出宫去秋邙山一趟,到时你也随我一路同行。”
“我,我不想去。”安歌避开他的眸子。“这几日,我每日只觉得劳累。”
“那秋邙山中,住着一个高人。我幼时身子很不好,好几次,也不知何故,只是奄奄一息。是这位山中高人,救治了我。从此以后,我的身体,自是一日好似一日。”
“这又与我何干?我不喜爬山,因而并不想去。王爷只管另叫人随行就是。”
“云安歌。我让你去,你就必须去。别以为去了长乐宫,太后就是你的靠山!我说过,从始至终,你都是我手心的棋子!”见她始终不应,玉瓒有些恼怒了。
安歌听了,就咬着牙道:“好。我答应。但我有一请求。”
玉瓒眉头紧皱道:“你又想说什么?”
“去秋邙山之前,我想去东宫,看望太子。不然。我的心,始终担忧。”安歌说完了,遂平静地看着玉瓒。
玉瓒就道:“好。我答应你。过会我就去长乐宫,与你向太后告假三天。”方才他从父皇的离宫出来,的确还有一些紧要之事要知会了太后。与他心中,不管怎样艰难,这登上永夜的帝位,却是志在必得,刻不容缓了。
“王爷既答应,那我现在就去东宫。”安歌的心里,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玉瑾了。囚禁的这些天,玉瑾定然是度日如年吧!
玉瓒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安歌快速离开。
“等等——”看着她的身子没入转角,玉瓒忽然又唤住她。
“王爷,还有何事?”长廊尽头的安歌听见了,遥遥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玉瓒大步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她,方道:“没有这个,那些侍卫是不会买你账的。”
安歌听了,遂将令牌藏与袖中,想了一想,方对玉瓒道:“那我就去了。”
玉瓒道:“安歌,以后不要称呼玉瑾为太子了。从秋邙山回宫后,我就将登上永夜的大统。我会封他一个闲散的王爷。他爱去哪里,便就可去哪里。”
安歌听了,只是淡淡道:“太子他知道么?”
玉瓒就道:“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我不过顺遂了他的意。”
安歌听了,也就不语了。“那我去了。”
安歌遂就快步朝东宫走去。待到了门前,安歌掏出玉瓒的令牌,那些侍卫见了,果然面露恭谨之色。入了宫门,走至里间,安歌顿觉昔日熟悉的东宫,竟是荒凉了不少。如今才是暮夏时节,可这东宫各处的景致皆是荒芜不堪。安歌一径走,一径心情压抑。她慢慢踱步往幽禁玉瑾的瀛阁走去。那瀛阁建在东宫后花园的一座小丘上,地势有些高,安歌顺着石阶,走了一百余步,方才上去了。
彼时,后花园内隐有微风拂来。空气中,夹杂着荼蘼的花香。一想起玉瑾素日最爱的,便是这开到暮夏就败的荼蘼,安歌的心里,忽然就有些难过。
她到了小丘上,立在了阁子外。她的耳边,也听到了渺渺的琴声。那琴声低沉幽咽,正从阁子内传来。安歌知道,这抚琴的人,就是玉瑾。
透过轻卷的帘幕,安歌已看到玉瑾一袭白衣,正端坐与小案前,埋首抚琴。他面容消瘦,神情专注,对阁外的一切事物,都视而不见。
安歌的眼睛不禁微湿。这是永夜政变后,安歌第一次见到玉瑾。
她立在卷帘门外,只踌躇着要不要进来。一阵风又拂过,那荼蘼花的香味又氤氲传来。夹杂着花香味的,似乎还有属于某一个人的淡淡体香——
玉瑾受了触动,他敏感地觉察到了。他抬起头,眼睛里裹挟着抑制不住的惊喜。是她,会是她么?
因为心有所思,‘嘣’的一声,他手下的琴弦,一下就断了!指尖受了疼,玉瑾也浑不在意。他站了起来,只是朝着这小阁外走。
他在卷帘的珠门内停下,透过朦胧的帘幕,他看到了门外立着的那个惆怅低眉的佳人。果然是她。
阁内的玉瑾迟疑了一下,伸开帘门的手,马上就缩了回去。要不要见她?要不要见她?现在自己这样的处境,当然不宜见她。何况,他的心里,还有那样的疑虑。
玉瑾沉吟片刻,心就有了决定。他复又转过身,依旧回到案前,却是低头修理起了断了的琴弦。
这些,帘幕外的安歌,俱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压抑住心里的激动,伸手轻轻将卷帘门拉开。“太子。是我。”一声轻唤,安歌已立在了门内。
玉瑾知她已经进了来。但听她启口,只是不答应。他的头,依旧未抬起。
“这些天,你还好么?”安歌走到了琴案旁。
玉瑾看着她月白色的衣衫,不能不抬头了。他镇定了心神,与她冷冷道:“你来作甚么?”
“我想来看看你。”待走近了,安歌发现玉瑾果然消瘦憔悴了不少,她的心里,更是一叹。
“不用。你还是回到玉瓒那里去吧。”玉瑾淡淡地回。“如今我已沦为了阶下囚,已然无福再消受你们的美人计了。”
“美人计?不,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见玉瑾一语道出真相,安歌的心,既慌且乱,还有一丝说不明的愧疚。
“是吗?不然,你以为是哪样?你分明是玉瓒派过来的细作。你在我身边也算久,我与你的那些肺腑之言,想必你定然告诉了玉瓒去。”玉瑾说着,就又道:“当然。我得肯定你的琴艺。”
安歌听了,就默然道:“你要这样认为,那我也没办法。我身不由己,呆在玉瓒身边,不得不这么做。”
玉瑾听了,就苦笑道:“其实,我早看出来了。玉瓒自小与我不投,哪会这般好心待我?”
“你既看出,为何不说?”安歌也一惊。
玉瑾就道:“我不说,只是因我想多听一听你的琴声。我以为,时日久了,或许我能感动你。不过,我还是错了。”
安歌看着玉瑾,沉默良久,无言。
“好了。我是个散淡的人。心里也不想记怨你。你不如就走了吧。你来看我,对此我表示感谢。”一声清冽的弦音传来,玉瑾已然将断了的弦,续上了。
“玉瑾。”安歌终道:“请相信我,我始终没有害你之心。若没有我,玉瓒也会这样做。”
玉瑾听了,便闭了闭眼睛,口中一叹:“我知道。所以我也不那么怪你。你走吧。此刻,我并不想与人说话。”
安歌就道:“你要怪我恨我,只管怪去恨去。真正,各人的使命不同。想以后,太子殿下必然明白我的苦衷。”
安歌说着,一径就转过身去。
玉瑾见了,也默然不语。阁内的气氛遂就僵硬。好半响,终是安歌问道:“听燕王说,是你主动提出,以后要离开都城,各处云游的?”
“不错。我从来就无帝王的志向。”
“以后,你会去哪里?还请不要远游,只管在这都城附近就是。”
“这些,也由不得你问了。”
“是。我不该问。你既安好,那我也放心了。”安歌复又走至卷帘门边。
见她要走,玉瑾方问:“只有一事,我心里不明。”
“何事不明?”
“你一心为燕王办事,忠心耿耿。想必你们之间,并非简单的表兄妹关系吧!”这才是玉瑾要问的。
安歌听了,心里怔忡。“不。我只为他办事,却并不涉及半点私情。”
玉瑾听了,不知为何,胸口就缓了一缓。他垂目道:“若有缘,咱们自会相见。现在,我只想一人静一静。”安歌就道:“好。”
她下了台阶,看着这小丘旁的荼蘼,忽然就想起一句诗:开到荼蘼花事了。若有一日,玉瑾不在,想必这些他亲手摘种的荼蘼,也会消失与无形了。
她黯然地离开小丘。却不知道,丘上的玉瑾,一直立在阁外看着她,目视她离开。
当晚时分,安歌回到甘泉宫。瑁儿已经得了搬离的信儿,正在宫内忙着整理。见了安歌,瑁儿就叹:“才将东西收拾进了甘泉宫,不想明天又要搬了。”
安歌就道:“也不过那样几件衣裳。你若不想动,我来收拾就是。”
瑁儿就道:“罢了。郡主还是坐下吧。这些活儿,到底也不累。”
安歌听了她称‘郡主’,就问:“好好儿的,你叫我这个干什么?还是一声姐姐,我听得亲切。”
瑁儿就笑:“怎么姐姐还不知道?方才一个小太监拿着圣旨过来了。燕王还未登基,却已然用皇上的诏书颁下了圣旨,封姐姐为郡主了。”
安歌听了,不免蹙眉。因想玉瓒行动之快。安歌遂对瑁儿嘱咐:“以后,不要提郡主之类的话了。明日,咱们就要搬去太后宫里了。到了太后那里,不管有多尊贵,可都还是下人。”
瑁儿就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姐姐到底是郡主了,想必过去了,太后身边的一干人待姐姐也会尊重一些。”
安歌听了,却是移了话题,与瑁儿道:“方才,我去看了太子了。”
瑁儿一听,果然就问:“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太子殿下看起来尚好。似乎,不做太子了,真遂了他的意。”安歌说着,却是一叹。
瑁儿整理完了一个包袱,就也蹙眉道:“但愿太子殿下此生无忧。”
这一晚,安歌却是在甘泉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同样不能入睡的,还有幽禁在东宫小丘上的玉瑾。
阁内已经点起了灯。阁外挂了一盏灯笼。这盏红灯笼,还是幽禁之前,他着人去安歌的住处要了来的。因以为,以后将再也见不到安歌,想来想去,拿了那‘气死风’来,也是一个念想。
玉瑾用完晚膳,便欲去屏风后安歇。刚进屏风,玉瑾便觉出身旁有人。此人,倒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自打被拘禁与此后,这个黑衣的蒙面人就常与晚间出现在这小丘上。这个人也有趣,既来了,也只是或近或远地看着她,却从不伤害她。
初时,玉瑾以为,这个黑衣的蒙面人该是玉瓒派来的刺客。不过,再观察数日,玉瑾心里倒是否定了。且虽她蒙着面,但看看看身形,听起说话,玉瑾猜测她该是个年轻的女子。这个女子袅娜的身形,玉瑾觉得,分明像是在哪里见过。
见黑衣人走近,玉瑾便道:“你又来了。”
那黑衣人立在屏风一旁,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玉瑾就叹:“今日,我却是累了。”
那黑衣人看着他,忽然就低声问:“听说,你要离开都城了?”
玉瑾就道:“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冷露压低嗓音,又问:“你在离开之前,就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么?”
玉瑾就叹:“我不过一个废弃的太子。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带?”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我是问你,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随身携带的?比如,衣裳鞋袜簪子之类的物件。”
玉瑾听了,心里一奇。口里就道:“这些,自要备下。”
冷露听了,就又问:“那你都有哪些簪子?可否一一道来。”
玉瑾就道:“姑娘,这似乎与你并无干系。”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看着玉瑾深邃的眼睛,冷露不禁一惊。
“你第一次来,我就看出来了。你不说,我当然就不问。”
“你到我这里,究竟有何目的?”玉瑾也想在离开之前,弄清这女子的底细。
冷露当然不欲玉瑾知道她心里所想。听了只道:“你且先回答我。”
玉瑾听了,不免就笑。他一向是不大注重这些。只是,一想起自己一直未将那名与他春风一度的宫女找到,玉瑾的心里,还是觉得遗憾。因此,那根她留下的簪子,玉瑾也就好生收在了身边。忽然,他眸子一闪,心里一动。莫非,这个黑衣人与那名宫女,或许有什么联系?
“你为何要这样问?究竟簪子是我的私物,我可以不回答你。”玉瑾说罢,就着灯光,认真观察起她来。可惜,那暗房幽暗,他一点不能看清那宫女的形容,包括眼睛。因此,现在也就不能比较。
“你必须回答。不然——”冷露说着,忽然就从怀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玉瑾的脖子上。
匕首冰冷,玉瑾不妨,不由一惊。他镇定了片刻,便问蒙面人:“不过一个问题。如何就要杀了我?”
冷露就道:“你如实说出,我自不会取你性命。”
“我若不说,莫非姑娘果然就要取了我的性命?”
冷露听了,怔了一怔。方问:“你当真不愿说?”
玉瑾就道:“如是紧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弄丢。”想想,方又试探道:“我惯常用的,不过一个挽发的簪子。另有一个卷云羽状的玉簪子,却是春风一度,‘无意’拾来的。”
冷露听了,面色不禁一红,心里却也一紧。因将手松了一些,方又问:“那根玉簪子,你可打算带了走?”
玉瑾听了,深思地看着她。因蒙面人靠得近,活动之间,她的身上,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闻了这香气,却是令玉瑾的心一跳。分明那名宫女的身上,散发出的也是这番的香气!莫非——
玉瑾的目光不由潋滟。“若我不想带走呢?你又当如何?”
冷露一听,目光便黯然了一下。“你不想带走,那便就丢了。”
“丢了?好歹那也是一根簪子!”玉瑾进一步试探。
“我说丢掉就丢掉。”
“为何一定要这样?不带走,就不能送了与他人?何必丢掉?若是送与了没钱的人,也能与他们换一些炊米。”
玉瑾故意轻描淡写。
“你——”玉瑾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冷露。“你若敢丢,我果然就杀了你。”她手中的匕首再次迎上。
玉瑾见她形容,心里已猜了个十之八九。“姑娘,你如此紧张,想必我那根捡来的簪子,与姑娘你有什么干系?”
见玉瑾目光灼灼,逼视自己。冷露的心,再次慌乱。“这你不必问,总之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会难为你。”
玉瑾听了,不知为何,这心情就有些好了起来。幽禁在这小丘之上,日日与清风明月为伴,甚是寂寞。忽然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蒙面女子,只令玉瑾觉得,人生还有其他的乐趣。
“果然就是要丢的。”玉瑾有意激她一下。冷露听了,目光更是凝聚得幽冷。但玉瑾马上又道:“但念及这根簪子,做工精致,价格不菲,我姑且就带了在身边。权当银子不够用时的盘缠。”
冷露听了,方就缓了一缓脸色。“虽如此,你也决计不能将它卖了换银子。因你想过没有,若有一天,这簪子的主人问你来要,你可怎么办?”
玉瑾听了,待要回答。但见黑衣人飞快地将匕首藏好了,转身一跃,身子就出了阁子外,玉瑾一怔,即刻也追到阁外。但见夜幕之下,那蒙面的女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见此女轻盈的身形,玉瑾脑中火花一闪,这番身形,与那一夜潜往浣衣院的那个蒙面人,竟是如此相像。不,想她们该是同一人。
一念及此,玉瑾不由转身回了阁子,与案旁的小盒子里,取出那根卷云羽状的玉簪,放在手心,细细又看了一回。
翌日清晨。安歌与甘泉宫内醒了来,梳洗完毕,用完了早膳,伏在案头练字。刚写了一页,用镇纸镇住,听身旁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见是玉瓒。
“云安歌。你该随我出宫了!”玉瓒过了来,就着她的案几,拿起宣纸,看了一看。
玉瓒喃喃念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读到这里,玉瓒就变了脸色,阴郁而道:“在这宫里,你竟这样难受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