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伊诺芙娜今天穿的那件衣服没有,那么多蕾丝,真是俗气死了。”紫色俄罗斯传统长裙的贵妇人挽着女伴的手走下水杉庄园主屋前的台阶。主屋建在半山坡上,所以她们要步行下去坐马车。
当然,平时的舞会如果有这么麻烦的环节,这些贵妇们是不会参加的。但这次的舞会举办者可是圣彼得堡目前最炙手可热的莫斯科公爵,事情当然就要另当别论了。
初冬的晚上,虽然没有下雪,但天气还是十分寒冷,贵妇的女伴拉了拉自己的毛皮披肩:“还有科琳娜,似乎全世界就她一个人穿了新衣服,总在阿列夏面前晃来晃去,可笑极了。幸好少爷没理她,真是太搞笑了。”
一起走下台阶的贵妇们发出了同意的笑声。
“不过她那条金色的裙子,说实话,真的蛮好看的,梅里亚庄园又请了新裁缝吗?”笑声落后,某位贵妇出声询问。
“不是,应该是在金百合成衣店订制的吧,上次她们拿给我的花样里就有那件衣服的图案。不过他们说每个花样只做一件衣服,所以你没法买这件了。”裹着毛皮披肩的得意贵妇说:“我上次从那家店门口经过时,看到了好多熟人的马车。”
“金百合成衣店?”另一位贵妇用带着日耳曼口音的语俄问:“是柏林的那家吗?”
“是的,战神广场边的那家据说是什么分店一类的。”裹着毛皮披肩的贵妇点头:“不过,那儿的衣服真的怪好看的……”
“怪好看也没有什么档次啊,任何一个体面人家,谁没家没有几个裁缝,只有穷人才去商店买衣服。”某个贵妇鄙夷的哼了一声。
“嘘,这话您可不能瞎说,”一个带着白色皮毛帽子的贵妇压低声音“据说那位住在紫宫的公主穿的衣服就全是她们家做的。”
“那位公主?真的吗?”另一个贵妇吃惊的捂住嘴巴:“你是说她今天穿的那件红色镶毛边的长裙也是那家做的吗?”
贵妇们集体沉默起来,那位公主出席今天晚会时穿的那件曳地红色毛边长裙真实在太漂亮了,她走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光彩似乎都被她掩盖了,连墙上的灯光都明亮了几分。
“明天我们也去看看吧。”沉默几分钟后,某位贵妇提议。
“好。”人们纷纷附和。
贵妇人们离开后,三个白色披风的人影从后面的树林里绕出来。
玫瑰低头看看自己的红色镶毛边的长裙,又被算计了。难怪阿列夏昨天特地到紫宫来给自己送“白色舞会”的请帖和衣服!还死皮赖脸的让自己一定同意今天穿这个!
“阿列夏……”玫瑰扭头看着身后的人,磨牙。
阿列夏心中叫苦不迭,真是天要亡我!为了不让公主发现这件事情,整场晚会自己都绞尽脑汁的缠着她,不让她和别人交谈。没想到临到送她出门了,居然撞见了这样的事情!一个女人抵五百只乌鸦,刚才有一群女人,阿列夏看到一群乌鸦从自己脑门上飞过。
“小爱……”阿列夏在玫瑰愤怒的目光中战战兢兢的开口:“哦,不!尊敬美丽天下无双的公主殿……”
“废话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玫瑰眉毛挑了一下,平静的看着他。
“这……”阿列夏舌头打结,支支吾吾,自己也不想这样干啊,都怪那个死公爵,虽然长的美,却有一副毒蝎心肠。
他总不能说自己被一个美丽的男人算计了吧,还是因为那种原因……那还不如直接了结自己算了。前天一听说他请自己吃饭,就知道没好事,去之前设想了千万种他可能说服自己的方式,没想到那个不要脸人全场一直对着自己微笑,只说了一句话,自己就晕乎晕乎的答应了。你说,没事,男人长那么漂亮干什么!阿列夏心中悔恨的泪流满面,一想到自己这个堂堂八尺男儿被一个男人成功*,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另外,作为弗拉基米尔家万倾土地上的唯一一棵独苗,让自己再去哪找一个和公爵不相上下的美人来传宗接代啊,自己所有见过女人中唯一可能符合标准的玫瑰公主,带刺儿不说,自己也不敢和老大争女人啊,真是杯具!阿列夏在心中仰天长啸我对不起我弗拉基米尔家的列祖列宗,
“奴婢昨天去银百合服装店给哥哥们和父亲买了几件衣服,价格比自己做的还便宜,而且布都很厚实……”出来解围的是冬妮娅,她对玫瑰行了一个屈腿礼,笑着说。
不同于开在战神广场边的唯一一家金百合服装店,银百合服装店开了很多家,主要位于圣彼得堡6区以后的平民区。
“是吗?”玫瑰若有所思:“如果你喜欢,以后带着你家人去安娜那儿。”
安娜是圣彼得堡金百合店的主管,也是为数不多直接从柏林调过来的员工。玫瑰这么说就是让冬妮亚免费去金百合店做衣服。这一殊荣让冬妮亚非常感激,要知道金百合店里一件衣服的价格几乎就是她一整年的薪水。而且那些衣服还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谢谢公主殿下!”冬妮亚再次屈膝:“对了,刚才锡兰少爷派人请公主殿下去金百合成衣店商议事情,说是有急事。”
玫瑰点头,这还是那次认主事件之后,锡兰第一次主动找她。想起那个和自己长相诡异相似的男孩,玫瑰有一肚子疑问。
至于金银百合成衣店,墨温在开业前就告诉她了这个是洛林家的产业,是她父亲罗伊~洛林为了纪念丽迪亚公主一手创办起来。(丽迪亚公主全名是莉莉~丽迪亚~古斯塔夫,莉莉在日耳曼语里就是百合的意思)除此之外,关于洛林家,从墨温这些天的灌输里,玫瑰知道那是一个古老的法国贵族家族,历史悠长的可以追溯到凯撒进攻高卢之前。但过去的荣耀在近代社会变革中已经消失殆尽。传至玫瑰父亲那一代时,洛林家已经与普通的商人家庭无异了,在巴黎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匹店,全家三口人加上墨温全都挤住在商铺上面的房子里。不过,仿佛奇迹一般,在这种环境里生长的罗伊~洛林却是一个经商奇才,他用了不足半个世纪时间就建立起一座横跨美洲和欧亚的巨大商业帝国——自由商盟。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听到墨温说父亲一年里几乎会有一半的时间呆在欧洲时,玫瑰带着哭腔问道的。
“因为……”墨温有点为难,他叹了一口气:“伊莉莎皇后不允许。你两岁时,少爷终于通过申请,见到了住在希腊的皇后,向她陈述想把你接到身边抚养的愿望,但皇后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我们再去那座行宫时,皇后已经带着你消失了,那次之后,仿佛是在故意闪躲我们,皇后总是在不同的国家之间搬来搬去,很多时候都是我们刚刚收到你的消息,皇后就立刻又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后来,少爷给皇后写了一份信,说他只想每年看看你,放弃认回你的权利,这才终于见到了你。那时你已经十岁了,住在尼德兰,有皇后宠着,生活的非常开心,于是少爷也就满足。因为主要的商业活动都在美洲,所以少爷每年只能在欧洲呆半年……”
“他是怎么……”玫瑰咬紧下嘴唇。
“小姐知道两年前的‘奥林匹亚斯轮船’事件吗?”
玫瑰点头,泪水再也止不住的簌簌落下。奥林匹亚斯轮船是一艘往返于美洲和欧洲之间的大型蒸汽动力船只,两年前神秘的沉没于大西洋,船上无一人幸免于难。
“爸爸。”玫瑰拉出脖子上挂着的项链,这个是墨温特地给她订制的,蓝宝石外壳打开后里面有两张相片,一张是扎着辫子的莉迪亚公主,另一个就是玫瑰素未蒙面的父亲罗伊~洛林了。从照片上看,父亲是一个有着温和可爱笑容的年轻男子,他浅浅的笑着,嘴角绽放出两个浅浅小酒窝,玫瑰摆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上面也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爸爸,原来我不是只有黑发和你的一样。
“小姐,金百合成衣店到了。”冬妮娅在马车窗外禀报道。
玫瑰推开马车门,一直候在门外的金百合店总管安娜连忙迎上来:“小姐,请上二楼。”
相比于外面圣彼得堡初冬的寒冷,金百合店里温暖如春。现在已经是打烊时间,所以店里一楼只留着几盏晕黄的灯光。猛然从暗处踏上灯光明亮的二楼,玫瑰本能的用手捂住眼睛,安娜推开一扇华丽的木门,对玫瑰行了一个屈腿礼:“小姐请进。”
“不是锡兰找我吗?”看着随意瘫坐在窗前沙发上的某人,玫瑰见怪不怪的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认主事件之后,曾经魅惑众生的挪威公爵殿下彻底的对她摘下了面具,不再礼貌,不再风情万种,也不再故意勾引,每次见面,玫瑰都觉得他越来越慵懒了。
“你跳舞跳的太高兴,锡兰已经去睡觉了。”公爵懒洋洋的理理从耳边落到睡衣上的金色长发,把右手上的威士忌放在茶几上。
“那墨温呢?”玫瑰看着桌上一排的空瓶子,皱皱眉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自己最近几次见到公爵,他都在喝酒,而且面前的空酒瓶貌似有逐渐增多的趋势。
“伟大的沙皇陛下是不会吃亏的,”公爵懒洋洋的把手臂支在沙发壁上,撑着头,说的心不在焉:“墨温当然是去视察西伯利亚的伐木场了,你的那个伊万还等着伐木场赚钱了填补国库呢。”
金百合成衣店开门以后,玫瑰隐约发现,墨温他们似乎和伊万签订了某项关于促进俄罗斯工业化的协议。不说突然在帝国发展的好好的百合成衣店突然开在了圣彼得堡心脏处的战神广场,最近西伯利亚的矿产和资源等俄罗斯不多的皇室产业几乎全被伊万移交交给了墨温打理。玫瑰曾经向墨温求证过这个问题,但被后者巧妙回避了。
“伊万给了你们什么?”玫瑰按住公爵想再次拿起威士忌杯的手。
“当然是利润了,”公爵放下杯子,抽回手,懒洋洋的靠在沙发背上:“逐利是商人的本能。没有利益,谁会帮他干活。”
“你在不高兴。”玫瑰盯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面清明一片,并没有因为酒精的渲染而有丝毫改变,于是她肯定的说:“你对这个交易一点也不满意,是吗?虽然不满意却不得不接受。某种意外的因素加入了,你觉得交易不公平,所以心怀怨恨,对不对?”
“公平?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两个字。”公爵理理自己的睡袍,冷冷的站起来:“不愧是被所有人捧在手里长大的孩子,也只有你们才会相信这个。”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满?”回想起自达卡城到现在每次与公爵的见面,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故意冷淡,玫瑰有点愤怒了:“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但我一直在改变!不像你,自以为了不起,把自己摆的高高的,带着面具游戏人间,嘲笑的看着所有人,自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还有,你以为每天喝酒就可以改变一切,让自己快活起来吗?世界究竟对你有多么不公平?至少你现在没有像农奴一样光着脚在田地里干农,不是吗?”
“你居然把我和他们比?”公爵眯起眼睛,蓝色的眼睛明显怒了。
“为什么不能比?大家都是人,有什么不能比的?亏你还一直宣扬自由平等,原来也不过是心胸狭窄的伪君子罢了!”玫瑰站起来,脸蛋涨的红红的。
接下来的场面有趣了很多,玫瑰第一次看到公爵被自己的话噎住,他俊美的面容有点扭曲,眼睛里喷射着火焰,似乎想要反驳玫瑰的话,却一时半会找不到词语。看到他的这幅模样,玫瑰心里居然有一点开心。
“我们要回美洲了,和不和我们一起走,随你。”对视几秒钟之后,公爵甩甩袖子,推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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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凶悍,在回紫宫的路上玫瑰一直在回味刚才和公爵对峙的场景。翻身农奴原来就是这感觉啊?那么说自己是不是一直都有奴性啦?难怪每次见到公爵都有点心里毛毛的,原来是因为那个啊……玫瑰心中泪流满面。
不过这种复杂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消失了,维欧娜夫人黑色脸站在紫宫门口。
“阿姆,”玫瑰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阿姆,舞会结束了,我去了一趟那个服装店。”
维欧娜夫人没有理她,转身就走。
“阿姆,不要生气啊,”一进卧室的门,玫瑰讨好的去拉维欧娜夫人的袖子:“我不该晚归,但是今天不是有事吗?”
维欧娜夫人一直以来都只在玫瑰卧室里教训玫瑰,所以当走进卧室的那一刻,玫瑰发现阿姆脸上的色彩没有丝毫改变,就已经做好了被训的准备。要知道阿姆这次的脸色比上次玫瑰那次偷偷骑马被摔断了腿时还要黑上几分。
看来今天是难逃此劫了,玫瑰在心里为自己默哀。
“你哪里错了?”维欧娜夫人转过身,眼睛直直的盯得玫瑰腿脚发软。
“淑女不应该半夜还在外面闲逛,如果有急事,也不应该私自去别人家。”玫瑰检讨。
“特别不应该去单身男子家!还在沙皇陛下离宫的时候。”维欧娜夫人语气越发严厉起来。伊万昨天去莫斯科视察了,因为害怕路途颠簸和寒冷没有让玫瑰和他一起去。
“伊万才不会在乎。”玫瑰小声抗议。
“你说什么?!”维欧娜夫人提高声调,听的玫瑰心头一颤:“公主殿下,您已经长大了,以后还要为*,为人母,怎么可以这么不顾礼义廉耻!皇帝陛下虽然现在很宠爱您,但这种爱意也会有被您的任性磨尽的一天,所以您……”
“阿姆,你干嘛担心那么远!如果他不爱我了,我就离开!”玫瑰揪嘴,不知道为什么,阿姆最近也十分不对经,经常对她的一点小错误上纲上线,每次都要牵扯到未来什么什么的,听的玫瑰十分不耐烦。
“你!”维欧娜夫人气的发抖。
“阿姆,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看见维欧娜夫人罕见的被自己气的眼眶发红,玫瑰叹了口气,好言安慰:“阿姆,以后不是还有你在吗?我每次做错了,你都记得提醒我,这样不就好了吗?”
维欧娜夫人叹了口气,走过来把玫瑰搂住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阿姆总会有离开的一天,是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所以你一定要……”
“好啦,我知道啦。不过,阿姆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玫瑰打断维欧娜夫人接下来可以预见的长篇大论,回抱了一下夫人,假装打了一个哈欠:“阿姆,我先去洗澡啊,今天太迟了,好累啊。”
维欧娜夫人静默的站在原处,看着玫瑰蹦蹦跳跳的离开。
在推开浴室门的一瞬间,仿佛是心有灵犀,玫瑰转过身对她挥了挥手,就像十几年前那个躺在藤编篮子里的那个小婴儿一样。
维欧娜夫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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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停在城墙底下的那辆黑色马车,裹着黑色斗篷的人转过身。
“夫人,对不起。”火红色头发的年轻人将一杯酒递给黑衣人。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黑衣妇人温和的笑笑,扭过头直直的盯着红发男人身后的男人:“你会一辈子对她好,永永远远照顾她,是吗?”
“我以我的性命保证。”银眸男人庄重的点头。
黑衣妇人满足的笑了,接过酒杯,叹了口气,一口饮尽:“那个孩子,这算我欠他的吧。”
“把夫人送到楼下瑞典的马车上去吧。”银眸男人看着黑衣妇人安详的闭上眼睛,对身边立着的红发男人说道。
“是。”红发男人对他行了一个军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