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测。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天儿斜倚在车中靠垫上,自言自语地吟诵着。金花不太懂官话,但看着她神情忧忧,以为她又想起什么来,轻柔地抚着她的双手,无声地宽慰着。
天儿冲她笑笑,示意想坐到驾车的位置上,金花摇头,一出云南,就感到外面的天气冷了许多,离京城越近,天就冷得更甚,现在,外面正下着冬雨,雨夹着风,打着脸上,冷死了。她没出过云南,很不适应這样的寒冷,燕将军更怕小姐冻着,命令她们二人呆在车内,不可出去半步。
天儿不悦地撇下嘴,脸嘟着,低下头玩着一个布偶,那是她学做的一个人偶,很可爱的女娃娃,做功粗劣,可她喜欢,整日不离手。
金花递过一块点心,她把头扭到一边,看都不看。金花叹了口气,只得拍拍窗,燕宇一身蓑衣,探头进来,“怎么啦?”
金花指指天儿,“小姐要出去。”
“要方便吗?”燕宇看看满天的风雨,再看看這附近有无可躲雨之处,遍目所及,都是山,瞧着瞧着,他发现此处好生熟悉,那悬壁上一道飞泉现冻着,山下的池水干涸了,可是那危峰、陡壁,不正是当日遇到天儿的地方吗?
“不是方便,小姐嫌闷,想出去看看。”
“嗯,你帮小姐披件斗篷,再穿件蓑衣。”燕宇心情欢悦起来,抹去一脸雨水。
金花无奈地帮天儿扎着斗蓬,一边还嘟唠着,“你看将军都疼你,任么事都由着你,而你却傻傻的,一点也不知报答将军,换成我,早投怀送抱了。”
天儿浅声叹息,低着头。金花帮她穿戴好了,掀开轿帘,燕宇早在外等着,忙抱过,让她反坐到马背上,面朝着他,這样就不会淋到雨了。
小心地环住他的腰,天儿侧过头。”天儿,這里是燕大哥和你初识的地方,那时啊,天儿奄奄一息,满身是伤,燕大哥都不敢相信天儿还能活着。”
天儿身子忽地一颤,双手用力,紧贴在他怀中,燕宇拍拍她的后背,把蓑衣拥拥好,“這山上还有一处良洞,里面有个老药农,那可是天儿的救命恩人,這大雨的天不好上去,不然燕大哥一定要带天儿故地重游。在那上面,燕大哥和天儿一起呆了一个多月,也就在那时,燕大哥决心,”説到這,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天儿,温柔甜蜜地説:“要和天儿天长地久。”
天儿没有答话,眼神痛苦地从他的怀中看向风雨笼罩的山峰,“唉,再有一日,就到京城了。天儿,会有许多陌生人,但都是燕大哥的家人,天儿不必害怕,他们爱燕大哥,自然就会爱天儿的,何况天儿這么乖?”
似乎坐得不舒服,天儿稍疏离了他的身子,他不让,拥她更紧,這般身子紧密,他感觉到她小小身子的温热,不由俯身浅吻了她一下,暗哑着嗓音,坚定地説:“天儿,不管你是谁,燕大哥都不想放开你,説我自私好了,纵使你日后意识恢复,恨我也罢,我也不放的。”
一阵雨袭来,天儿打了个冷激零,“天儿是个傻子,燕大哥会后悔的。”她终于出声了。
“傻子好呀,這样才不会有人和我抢天儿呢。”燕宇笑着説,“太聪明的娘子,让我惭愧,我就爱傻娘子。”他不掩饰地直白道。
天儿脸冻得青白青白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孩子家,叹什么息?”
“怕!”
“不怕,有燕大哥呢,二年了,什么事都淡逝了,天儿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燕宇自信满满,以他的将军身份和长公主的威力,足以保护天儿,至于天儿心中的“痛”,他怀疑天儿有可能是犯臣之女,惩罚之日见过萧钧,如果是那样,他会扔了這大将军的官职,死也要呵卫天儿。
他的许诺,天儿可能不太明白,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天儿学会担心是好事,燕宇笑着抱紧她,忽发现背后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他警觉地转过头,是一队官兵正冒雨赶路,领头的旗帜上,一个巨大的“王”字,燕宇一喜,莫非是王元帅,他和元帅曾在凉州城并肩对抗过蒙古兵,説来也有些交情。
“请问可是王元帅?”燕宇冲靠近的马上将领一抱拳。将领一惊,擦去眼边雨水,定睛一看,哈哈大笑,“燕大将军,好久不见!”
燕宇也笑了,“是啊,二年多了,想不到今日却在相逢。元帅這是打哪回来啊?”
王元帅驱马从队伍中走出,与燕宇并肩同行。燕宇怀中侧目的天儿忽地转过头,整个面都埋在燕宇的怀里,燕宇安慰地轻拍拍,她一动不动。
“我和卫大人一起到广东平息萧玮余党,刚从广东回京,”他看看满天的雨,“广东此时正春暖花开呢,這一回京,真受不了這冷雨寒风。”
燕宇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呢,我从云南回京述职,一样也是步步近寒,不太能适应。对了,元帅,你説的卫大人可是状元公卫识文大人。”
“正是,将军与他相识?”
“呵,有过一面之缘。”燕宇谦逊地一笑,“我常驻守边塞,对京中官员不太熟识,這位卫大人曾蒙向王爷引见过,所以有些印象。”
“哦,”王元帅冲队伍中间一位骑马者一招手,那人驾着马慢慢地靠过来,“卫大人,记得燕大将军吗?”
那人抬起头,笑了,“当然记得,远近闻名的少将军,年轻英武,幸会,燕将军。”他马上拱手施礼。
燕宇回礼,看他皮肤黝黑,身形消瘦,很是憔悴,与那日的白晰斯文有些不一样,奇道:“二年不见,大人可是瘦多了。”
卫识文自嘲地一笑,“我這人,不宜远行,对广东的天气和饮食总是无法习惯,呵,所以才落得這人比黄花瘦。”
燕宇和王元帅一听這话,全齐声笑了。燕宇的马儿被笑声一惊,足蹄闪了一下,天儿差点滑落马下,燕宇长臂一伸,又勾在怀中。王元帅和卫识文這才看见他怀中有人。”将军,這?”
燕宇不好意思地説:“這是我未婚娘子,嫌马车里闷,要出来透气,没有办法,我只得顺她的意。”
二人点点头,看怀中之人埋首深深,想来是害羞,二人体谅地一抱拳,“那燕将军,你且陪小姐赏风听雨,我们先行一步,他日朝中相见。”
“也好,二位请!”燕宇拨马让路。卫识文走了两步,回首再看看,心道:想不到燕将军一个练武之人,也如此柔肠满怀,那环抱的姿势多温柔呀。唉,人生在世,与相爱之人相遇相恋,才是真正的春风得意,富贵荣华只算过眼云烟罢了,他何时才有這等得意时。脑中闪过一个俏丽的身影,想起那夜的失措,不知现在的她是否正艳满京城?呵,他不指望一个烟花女子为自已守身如玉,他只是她太多恩客中匆匆一人,説不定她已忘了他是谁了。不想,不想,卫识文摇摇头,顶着雨赶上队伍。
燕宇看着队伍走远,抬高天儿的头,她一直闷着,不能好好呼吸,现大口大口地喘息,还不安地四处张望,燕宇笑了,“好啦,人都走远了,不要害怕,都是燕大哥的同僚们,不是坏人。”
天儿满脸忧愁地点点头,“天儿不看了,上车!”
燕宇想想离京城近了,路人行人越来越多,她会更加担忧,上车也好。拍拍车窗,拉开帘门,把她抱了进去,“进了城,燕大哥再抱你出来看景。”
天儿没有应声,只自顾钻进车中。金花用毯子包住她,她没有动弹,靠着车壁,闷闷不乐。
一路紧赶慢赶,夜里也没息着,第二天近午时,终于进城了。雨也停了,虽没放晴,但不必再穿着繁琐的蓑衣,总归舒服多点。雨后气温又降了些,燕宇关照金花帮天儿多穿点衣服。过城不久,便是闹市。燕宇让马车停下,把天儿抱在马前,车先回府,他带天儿逛逛京城。
对于繁荣的街景,天儿没有显示出惊奇,淡然地看着街边的市集,到是在一家书铺前,她多瞧了几眼。”天儿,想看书?”燕宇瞧出了她的心思,问道。
天儿点点头。
燕宇让马停下,自已跳下,又抱她下来,早有书铺伙计上前接过马绳。燕宇牵着她的手,走进书铺。這家书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史书、杂记、术算、诗词,這里一有尽有,而且还顺带着销售文房四宝,就连最紧销的湖州的笔和安徽的宣纸,這里也有。从早到晚,客人是往来不绝。
天儿一进门,便奔到书架前,摸摸這一本,看看那一本,两眼兴奋地闪烁着。燕宇爱怜地跟着她,她选中哪本,他便拿着,不知不觉,手中都有一堆了。天儿也转一圈了,留恋地回首看看,“燕大哥,好了。”
“真的不要了吗?”难得她表现出喜欢某种东西,他乐意有這个机会宠宠她。
“嗯!”她欠身看看他手中的书,欢喜地拉他到柜台结算。
柜前人不多,只一位头发斑白的儒生打扮的老者。”麻烦借过。”燕宇礼貌地説着,想让老者让个地方,让他放下书。
老者慢慢侧过身,回过头。”你……你……你……”老者双目圆睁,一脸恐惧,指着天儿,结结巴巴地説着,忽然两眼一翻,“咚”一声栽倒在地。